屋裡吹來陣陣涼風,雖已是入夏,晨雨中急風卻颼骨。==??wWw.?首.發?==
壓簾的銀蒜頭輕釦門檻發出沉悶的響聲,和着公公楊焯廷滿口子曰詩云的教訓聽來分外愁煩。
雲縱垂頭不語,冰兒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珞琪對公公的話已經是充耳不聞,滿心在揣測丈夫醒來時說過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語。??回想連日來家裡家外的風波不斷,自己同丈夫在許多事情上頗有怨葛。??一腔怨怒,小夫妻多是互不搭理,珞琪恨不得有人幫她教訓雲縱這自負狂傲的男人,但真是大難臨頭時,自己的腳步卻毫不猶豫邁向了丈夫,那腳步竟然是毫不猶豫,似乎立時間摒棄了所有前嫌恩怨。
或者,這就是夫妻百年修得同船渡,或者這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伉儷之情,明明心裡恨他,真見他落水卻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撈他。
珞琪的目光留意到公公楊焯廷,一席話的間歇,它媽媽奉上一碗香茶,公公楊焯廷正在悠然地喝茶,今早雨巷中獨立的身影是那麼憔悴,此刻遮掩得又是如此氣定神閒。??怕是心裡對雲縱這兒子氣惱責怪,心裡仍是免不去幾分牽掛。
這幾日來,雲縱的舉止言行令珞琪厭惡,但那都是雲縱少年得志官高爵顯加之年少血氣未定養成的品性。??那份狂狷、那份張揚、那份抖擻毛羽如狼鷹一般的霸氣也曾令她神魂顛倒,如今又令她愛恨不得。
只是雲縱此刻地神情令珞琪困惑不解。甚至心存恐懼。??昨日雲縱在衙門口遭受公公一頓水火棍無情的責罰,依了雲縱孤傲的性子,定然不會輕易輕咽這口惡氣,忍受這場難堪的羞辱。
珞琪不知道昨日公公爲雲縱接上拖臼的臂膀時說過些什麼話,也不知道昨夜雲縱去養父母的墳前哭訴過什麼,如何一覺醒來面對父親如此淡定。
“琪兒,去把剩下的那小半壇‘迎風醉’拿來。??我要陪父親大人痛飲此酒,謝大人一番教誨!”雲縱坦然道。??沉垂地眼睫隨了深深的眼瞼翻起,嘴角刻着難以捉摸地笑意,有意加重了“教誨”二字。
雲縱的話更令珞琪費解,蒼白的面色令人難測的深沉;再望望公公卻是含笑捋須,戰勝者的得意。
“琪兒,去吧,趁老祖宗尚未趕回。??讓咱爺倆滿飲一碗,也算是給吉官兒壓驚。??”楊焯廷吩咐道。
若有深意地背了手立在了牀榻邊俯視着雲縱低聲教訓道:“君臣父子,歷朝歷代如此!你不需問過多的‘爲什麼’,君父的話,爲人臣子者但去做就是!偏你屢教不改!這回看到顏色了?看你還如何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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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琪心神不寧地出去取酒,心知公公如此武斷之舉,怕將雲縱心頭才暖起來地一縷父子情就要打得隨風消散。??她太清楚雲縱的秉性。??雲縱的性子何其孤傲,哪裡受得住如此屈辱?
行至廊下,碧痕驚慌失措地攔住珞琪道:“小姐,姐姐,碧痕今天的右眼皮總是跳,總覺得要有大難。??姐姐,碧痕怕。??”
看着碧痕緊張的小模樣,玉指冰涼,櫻脣發白未施脂粉,小巧的樣子還真令人憐惜,怕是雲縱這一臥牀,反嚇得碧痕無依kao般的惶然。
珞琪摸摸她的頭安慰道:“你是被老爺嚇到了,加之昨夜未能睡好,不必多慮。??”
“可是,小姐。??老爺他。??他怎麼來咱們這裡了,還不走了。??不會再打大少爺吧?”碧痕戰戰兢兢地模樣。??珞琪抿嘴笑笑拉拉她的手道:“老祖宗怕是快歸來了。??”
雨嬈抱着酒罈,珞琪捧着個雕漆托盤,上放兩個大海碗,一碟油炸花生,一碟朝鮮國泡菜,兩雙象牙箸。
打簾彎身進屋,雲縱正在同公公楊焯廷談論公務,似乎父子二人除去公務更沒別的話語。
見雲縱侃侃而談,彷彿是一場大病後,面對來探視的父親,談吐從容,珞琪就更是心生疑惑。
將案桌搭上,擺上托盤,珞琪爲公公楊焯廷斟酒,卻被雲縱制止。
“夫人,我來!”雲縱接過小酒罈,滿了兩碗酒,將一碗雙手奉給父親道:“大人,請!”
自己端起酒碗,兩碗相碰一飲而盡。
雲縱笑笑,斟滿第三碗酒時,就聽窗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環佩聲傳來,老媽子們勸阻的聲音:“老祖宗,慢些,不急!老祖宗,小心!”
老祖宗回來了!
珞琪如釋重負般,總算盼回來救星,也不必她提心吊膽怕這父子二人鬧得兵戎相見。
老祖宗在衆人地攙扶下跌跌撞撞地進來,直撲向雲縱的牀榻。
左右的媽子丫鬟和姨太太們大呼小叫地簇擁勸阻,雲縱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在老祖宗面前撒嬌的模樣,只摟着老祖宗安慰道:“老祖宗,孫兒無事。??”
珞琪閃在一旁,欣賞着這場周而復始的鬧劇再次上演,老太太護孫兒的哭鬧,同兒子的拼命,公公的自責,只是少了雲縱那平日在人前難見的撒嬌邀寵的模樣,怕還是人多眼雜之故。
雲縱地目光掃了遍滿屋擁擠地人們,老祖宗立刻罵道:“是來看戲嗎?圍在這裡做甚!還不都退下!出去!”
衆人忙陪笑着散去,屋裡恢復平靜。
老祖宗怒視着兒子楊焯廷,敲着花梨木榻桌罵道:“對你說過多少次?不許你動吉官兒!”
“奶奶~”雲縱調皮地拖長聲音道,“小心酒!”
說罷端起一碗酒遞給父親楊焯廷道:“大人,請!這是最後一碗!”
楊焯廷惑然的目光審視着兒子,接過酒,仰頭喝下,目視兒子卻對母親講:“娘,兒子是見吉官兒去賭錢,一時氣惱想起當年大哥地所爲,忍不住教訓他一番。??”
藉着幾分酒力,楊雲縱呵呵地笑,然後道:“老祖宗,孫兒本是想您昨天能在家,孫兒有一事不明,正好當面來請教!”
話說到此,面色漸漸沉凝掛上霜色,一雙幽深的眸子暗騰煞氣,眉頭微擰時,嘴角也刀刻般顯出硬痕。
沒見到雲縱這副神色珞琪就心頭髮抖,他知道丈夫的性子上來比虎豹還要兇野。
而公公楊焯廷卻悠然地捋着虎鬚打量着兒子。
雲縱沉聲道:“煥豪昨日去爹孃墳前掃墓,在墳前睡着,夢到爹孃託夢。??”
老祖宗周身一顫,摟過雲縱試試他的額頭問:“是不是頭昏?還是酒喝多了?早說你不要多喝烈酒,胡言亂語上了!”
珞琪看出老祖宗在極力掩飾,似乎雲縱每提到養父母,老祖宗都面lou不快。
珞琪過去要挪開那張花梨木榻桌,想暗示雲縱不要太過執拗。
公公楊焯廷卻道:“琪兒,莫動,桌子沉,小心你的身子。??”
一句話令珞琪心裡盡是暖意,似乎同雲縱夫妻多年,連雲縱都不時會忽視她這個妻子的存在一般,公公卻真是細心。
但珞琪也覺出丈夫心中定然有大事隱忍未發,而且似是爐膛裡熊熊燃燒的烈焰,越燒越熊,終究會迸發出來。
雲縱自斟自飲過一碗酒,手臂揩了嘴角,垂了眸子在思忖如何開口時,老祖宗搶過雲縱手中的酒碗道:“吉官兒,他打你,是因爲他是你爹呀!你這性子,若不是奶奶縱着你,換在誰家裡也被老子打個半死了。??只是你爹擒你在衙門口當衆褫衣受杖,令你丟了顏面,是他的不是;只不過你也不是沒有過錯,你如何又去耍錢,不是答應過奶奶不去玩那些不長進的東西了?知道他恨這個!當年你爺爺在世,你養父和你爹都曾受責,也沒有你這樣不懂事,都歸回到你親爹身邊,怎麼還是改不過口,不是存心惹氣嗎?”
楊雲縱笑笑,反問道:“昔日爹爹在世時也愛玩錢,煥豪四歲就坐在爹爹的膝蓋看家裡大人們玩錢,看官員們聚賭,也不曾有人教訓過!吃喝嫖賭之事,大戶人家子弟皆做,屢禁不止,就是父親大人怕也是從此路過來,也沒礙正途爲官,怕也無大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官府裡動家法,打給世人看,呵呵……”
珞琪心想不妙,果然雲縱心中集了怒氣,隱忍未發,積蓄在一起終於吐出。
“官人,是不是這酒上頭?老祖宗一路奔波辛苦,爹爹也有公事要去忙碌,不如你也歇息吧。??”珞琪勸阻道,心裡卻猜出幾分,怕丈夫昨日掃墓,這些年對養父母的事一直耿耿於懷。
雲縱挪動傷痛的身軀起身下牀,只光了腳扶了把珞琪,說道:“老祖宗和父親大人稍後,煥豪有件物件請老祖宗和大人過目!”
說罷推開珞琪,跌跌撞撞向內間的秘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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