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陽長公主再不好,總歸是祈國公的生身之母,還貴爲公主。祈國公言母之過,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二姐打殺了好些下人,把罪名推到了祈國公身邊的幾個貼身人頭上,又上下敲打,如此纔沒讓祈國公落下言母之過的把柄。”淳于皇后冷笑了一聲,道,“不想被打殺的人中有個俏婢正是祈國公當時極喜歡的,他竟跑去二姐跟前,指責二姐自恃身份尊貴、草菅人命!你說這樣的兒子……豈能不叫做母親的傷透了心?”
“起初二姐雖然惱他,但也覺得怕是之前把他寵壞了。”
淳于皇后這句話卓昭節很是相信,只看紀陽長公主如今怎麼寵寧搖碧,就曉得她當年未曾對祈國公絕望之前,對嫡出之子的縱容與忍耐了。
不然,以紀陽長公主現下的潑辣激烈,祈國公哪裡來的膽子忤逆她?
“所以就管教了他幾回,未想祈國公倒是認真起來——跟着二姐生辰,他私下裡送了一匣書與二姐,正是《女則》、《女戒》兩本。”淳于皇后嘿然道,“這個人……怎麼說呢?他自己是男子,所以就認爲全天下的女子合該服在了男子的足下!便是駙馬也應該想納妾就納妾,想寵哪個女子就寵哪個女子,只要給正室留份特別的體面就成!即使是生他養他疼他護他的公主生母,他也覺得要永遠溫柔順從,不許對丈夫、兒子有任何一點不滿反對!”
皇后看了眼卓昭節,道,“你說,二姐得多可憐,纔會攤上這麼個兒子?你說二姐怎麼能不對他死了心、把心思都放在你們二房身上?”
……卓昭節瞠目結舌!她急速的思索着回答的話,但皇后卻似乎也不是一定要向她問個究竟,立刻自己回答道,“這寧戰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他是男子,所以他就要把全天下的女子都踩在了腳下!這件事情叫老祈國公知道後,老祈國公都被氣得不輕!親自動了家法!未想他卻說老祈國公都是被二姐仗着公主的身份欺壓壞了……還說什麼他不恨老祈國公,因爲老祈國公也是被二姐逼得……
“他說自己不畏懼二姐的公主之尊呢!其實他若不是二姐的親生骨肉,二姐會受他這個氣?那時候周太妃深得先帝歡心,經常自恃寵愛干涉朝政,他怎麼不敢去跟周太妃這麼說?無非就是欺負二姐對親生長子下不了狠手!卻還自以爲多麼的有骨氣!”
皇后搖着頭,道:“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之人,本宮是決計不放心他的。”
說着,皇后深深的看了眼卓昭節,“戡郎……你這公公雖然因爲你那婆婆早逝,在長安很是聲名掃地了好幾年,平常對九郎也有些冷漠。但實際上,這孩子素來爲二姐寵愛,一向就被護着,這一生之中最驚險的經歷大約也就是遇見你那婆婆了……縱然如此他也沒吃什麼苦——這是實話,所以,你這公公看着冷漠,卻最易心軟。”
皇后說到此處,凝視着卓昭節,輕不可察的道,“戡郎只有九郎一個孩子,不拘他平常對九郎是冷是熱,總歸不可能不管你們的。你……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怪道皇后今日要這麼詳細的告訴自己紀陽長公主偏心二房的緣故!
卓昭節心頭一寒復一熱,她鄭重的退後一步,斂裾跪倒,低聲道:“臣婦絕不辜負娘娘信任!”
皇后沒有說話,於是卓昭節繼續道,“臣婦定然勸說九郎早作決議……勸父親……當斷、則斷!”冰冷的話語從略感清冽的脣齒間吐出,卓昭節腦中有片刻的空白,目光卻歸於冷靜。
“好孩子,本宮就知道你是個明理的。”淳于皇后聽了這句確切的承諾,這才微微而笑,伸手在她鬢髮上撫了撫,柔聲道,“起來罷……往後,你會知道,本宮……這也是爲了你們好!”
“娘娘的苦心,臣婦不敢或忘!”卓昭節輕聲道。
這句話雖然有此刻說給淳于皇后聽的緣故,卻也是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本來麼,卓昭節沒過門前就一直聽着大房謀害寧搖碧的事兒或嫌疑,本身就對大房沒什麼好感。說到底,大房是寧搖碧的伯父家,與她可沒什麼血脈關係。
而她過門才幾天?大房那邊,先是一個寧瑞婉,再是一個寧嫺容,個個遇事就往二房這邊跑了求助,倒是一點不拿二房當仇人看。
可哪一次求助,背後不是影影幢幢的藏了不知道多少彎彎繞繞?
卓昭節私心裡詛咒大房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過這樣的話到底不適宜出口罷了!
而且當年明月湖上的暗算,由於是親身經歷的緣故——那黑夜裡驚慌失措、連外袍也不及披一件的跳水救人,在夜色下的湖中心驚膽戰的尋着寧搖碧的記憶在蘇史那的提醒後,時時翻騰出來。
卓昭節清楚的記得那一年寧搖碧似說笑似正經的道:“我父親只得我一子,若我無幸,自然是祈國公府的子嗣過繼,那時候……”
所以,大房不倒,卓昭節總是疑心他們覬覦着寧搖碧這世子之位——這麼一房有仇無恩的親戚,卓昭節覺得淳于皇后既然肯幫打發了,那是再好也沒有!
只不過淳于皇后這話裡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以皇后的身份,要逼死祈國公十分容易,難處就難在了紀陽長公主。
雖然祈國公當年做的事情過分,長公主到現在也是餘怒未消。但親生子總歸是親生子。長公主會對祈國公冷嘲熱諷、會坐視寧搖碧處處欺負大房、會明着偏幫二房,但要長公主看着嫡長子去死,長公主究竟做不到。
所以要想徹底的剷除大房,惟獨靠雍城侯。
兩個兒子裡只能保全一個時,長公主必然會選擇雍城侯。
但雍城侯同樣未必捨得對大房下死手……
卓昭節告退出了蓬萊殿,心神還是有點恍惚。
她正想着要怎麼勸說寧搖碧、從而讓雍城侯下定決心對付祈國公——忽然有人招呼道:“世子婦?是你在裡頭?”
卻見不遠處,唐千夏一襲玉色春衫,綰着精緻的飛仙髻,鬢插玉簪,廣袖飄飄,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卓昭節才露出笑意,正待和她招呼,卻一眼看見了唐千夏身旁兩步處還有一人。
廣袖深衣,絳袍玉帶,雖然年歲已長,但一身儒雅風流的氣度,卻不遜與正當年少的郎君們,而且儒雅風流裡,又帶着天家骨血所特有的貴氣天成。
卓昭節看清了這人,慌忙欠身行禮:“晉王殿下!”
晉王顯然是攜唐千夏來覲見皇后的,由於蓬萊殿前的柱子亦是漆成了絳色,大類晉王今日所着袍服。卓昭節今日心裡又有事情,又被唐千夏先招呼,居然差點把他看差了。
“不必多禮。”晉王含笑擺手,道,“你是九郎之婦,算起來該叫孤一聲表叔,都是自家人,不必太過客氣。”
卓昭節依言直起身,抿嘴笑道:“多謝表叔。”
晉王朝她點了點頭,才問送卓昭節出來的賀氏,仍舊是和藹謙遜,又不失皇子的矜持:“嬤嬤,如今母后?”
賀氏微微而笑,道:“皇后娘娘方纔與世子婦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會乏了。”
聽着像是現下不便見晉王與唐千夏了,不想賀氏接着又道,“但既然是殿下過來,婢子進去問一問娘娘,婢子想殿下倒正好陪娘娘說笑會子解乏。”
晉王和氣的笑着:“有勞嬤嬤了。”
“殿下客氣,這話婢子可擔當不起。”賀氏朝他一禮,重新折回殿裡去。
卓昭節在晉王與賀氏說話的時候就走到了唐千夏跟前,與她寒暄,唐千夏就問:“你今兒過來與皇祖母說話嗎?說什麼?”
卓昭節笑了笑,道:“也沒說什麼……就是如今九郎不在府裡,祖母昨兒個又道了乏,我有些家事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想着皇后娘娘素來睿智又和藹可親,索性腆着臉進宮來求娘娘幫着拿主意了。”
這話半真半假的,唐千夏默默聽了,掩袖輕輕一笑,生動如照水之花,盈盈道:“有皇祖母幫拿主意,料想你如今也沒什麼可心煩的了。”
“可不是麼?”卓昭節聽出她不信——也確實沒什麼好信的,她又不是皇媳,就算上頭沒有婆婆可以請示,紀陽長公主又才道了乏,孃家可就在本城。
即使興寧坊離大明宮比到靖善坊要近,但把進宮以來的路程和覲見的辰光算上去,還不如回孃家請教去呢!
好歹回孃家總比在宮裡自在些。皇后待卓昭節雖然不錯,到底不可能像遊氏那麼掏心掏肺。
就說今兒個說紀陽長公主偏心二房的緣故——淳于皇后之前說是爲了提點卓昭節,可說着說着就成了讓卓昭節去說服寧搖碧、繼而影響到雍城侯,裡應外合的除了祈國公。
固然是雙方都有利的事兒,但卓昭節卻不得不對皇后謝了又謝。
不過這樣的事情總歸不好到處說的,何況卓昭節覺得自己和唐千夏也不是很熟悉,敷衍一句也就算了。
她正要告退——賀氏去而復返,殷勤的對晉王笑着道:“殿下快進去罷,娘娘方纔還在念叨着殿下這兩日怎麼都沒過來?”
晉王矜持的一撣衣袍,淡笑着道:“孤前幾日略感風寒,怕把病氣帶給了母后,所以……”
“殿下可真是不小心。”賀氏聞言,立刻嗔道,“但怎麼也不打發個人來告訴娘娘一聲呢?叫娘娘平白的擔心了兩日。”
晉王好脾氣的含笑賠罪:“孤本是怕母后知曉後爲孤操心,是以就沒讓人來說……今兒卻是夏娘新學了些畫技,帶她來與母后鑑賞一番。”
“娘娘這兩日正說着沒什麼新奇的事兒可聽可看……郡主來的可真是巧。”賀氏含笑道,與卓昭節遞了個眼神,就轉開了頭,一力招呼道。
目送晉王父女進了殿,卓昭節仍舊是若有所思……只聽阿杏咳嗽了兩三聲,才讓她回了神,道:“怎麼了?”
“世子婦,婢子問過旁邊的宮人,道是十娘方纔就被送回去了,咱們如今也走罷?”阿杏試探着問。
“嗯。”卓昭節微微點頭,心頭卻總覺得有疑雲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