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聽得毛骨悚然,忙道:“外祖母!”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覺得太湊巧了點。”班氏見她發急,才笑着道,“又沒要怪你!只是你也要知道,這世子,他的父親雍城侯和你祖父敏平侯似乎不太和睦的,並且你的婚……”
沒等她說完,卓昭節跺了跺腳,忍無可忍的怒道:“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之前一個江十七,害我被提點了多少次?如今又是個寧世子!我什麼都沒有做,憑什麼說教都衝着我來啊!往後,我就待在繽蔚院,哪裡也不去,誰也不見!琵琶我也不學了!再不和外人來往,成了嗎?!”
說着,她也不管班氏說什麼,轉身就跑了出去!
班氏呼之不及,不由哭笑不得:“唉,這孩子,怎麼說惱就惱了?”
卓昭節衝出門,外頭等着的明吟和明葉才叫了聲娘子,就見她一陣風的衝了過去,理都沒理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跟上,卓昭節一路腳步不停,跑回繽蔚院,沒有跟到白家去的初秋、立秋、高秋、暮秋看她回來,迎出來正要說話,卻見卓昭節臉色陰沉無比,頓時個個噤了聲,不敢說話。
卓昭節跑進內室,狠狠將門摔上,撲到榻上用力捶了幾下,兀自恨意難消,氣沖沖的自語道:“三表姐實在害人!我今兒也不過帶寧搖碧到清秋閣上去了一下,她那麼看我做什麼?外祖母跟前,這些小把戲哪裡瞞得過她?本來外祖母還未必想到呢,估計多半就是被她看的!今兒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先遇見個孟妙容不識相,如今三表姐也坑我一把——這都是什麼日子!”
她又捶了幾下榻沿,恨道,“反正我不擔這個虛名,外祖母也好,二舅母也罷,不拘誰再和我提這個,我非大鬧一場不可,否則簡直要煩得死人了!”
卓昭節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捶了半晌榻,才勉強冷靜下來,打定了主意不肯再讓人再說自己。
只是班氏出乎她意料,次日照例叫珊瑚過來把她喊到跟前,提都沒提先前的事情,只道:“方纔博雅齋送了信來,說謝娘子肩傷沉重,恐怕不能繼續教導你琵琶了,我再替你尋個師傅?”
卓昭節還記着昨兒的事情,就冷冷的道:“不必了,反正我往後也不出繽蔚院了!”
“你這個小氣的!”班氏失笑的搖了搖頭,道,“暫時不想學就不學吧,只要不荒廢了,反正如今天也冷了,你歇歇也好——不過,名義上你總是謝娘子救回來的,回家有這些日子了,呂老夫人的壽辰都去了,博雅齋……場面上也要去探望一趟的。”
班氏對謝盈脈的印象從前還算不錯,但自打卓昭節在她跟前被擄走,到現在都難以消除不喜,即使謝盈脈逃出遊府、在明月湖邊攔到陳珞珈,又給了卓昭節回府合適的理由,但陳珞珈和趙維安到底是她的同門,否則班氏也不會到現在才讓卓昭節去探望——這探望也不過是怕卓昭節被議論忘恩負義罷了,但在班氏看來,謝盈脈對卓昭節可沒有什麼恩,卓昭節是自救加上僥倖遇見了寧搖碧一行才活命的,謝盈脈不過是搭出個名頭來,聊作彌補罷了。
卓昭節剛回遊府的時候,因爲班氏病着,她自然顧不上謝盈脈,後來班氏好了,她提起來就被班氏以不放心爲由止住,如今見班氏主動提出來,猶豫了片刻,才哼道:“好吧。”
班氏也不在乎她耍這小脾氣,道:“你外祖父前不久特意請了幾個護院,這次你都帶上,我叫玳瑁也陪你去,記好了帶他們進博雅齋,知道嗎?”
“嗯。”卓昭節想起陳珞珈,也是臉色一變,認真的答應了下來。
博雅齋之行很是順利,謝盈脈氣色已經很不錯了,看起來肩傷也好了很多,但她還是堅持沒辦法繼續教導下去,委婉的請卓昭節另覓名師,卓昭節隱約猜測到這可能是受了班氏的暗示,心裡很是遺憾,但她也知道,在秣陵,謝盈脈不可能違抗得了班氏的意思的。
不過謝盈脈還是特別送了她一本筆記,道:“其實小娘子的基礎已經不錯,往後若要學新曲子,就是苦練的問題,這是我閒來無事寫的一些琵琶上的心得,小娘子若不嫌棄,不如拿去。”
所謂閒來無事,估計就是這幾日寫出來的,這麼說來,謝盈脈纔回來就被暗示不要繼續教卓昭節琵琶了。
卓昭節心情有點複雜,她既覺得這是班氏關心自己,又有一種一切要聽從長輩安排自己無法做主的沮喪。
看看辰光差不多了,伍氏就進來委婉的表示謝盈脈得喝藥了,喝完藥,她就要睡下。
卓昭節聽出這是逐客之意,只得起身告辭。
出了博雅齋,她在車中翻開筆記,正細細的看着,忽然車簾被撞進一物,一下子滾到了明吟身上,明吟哎呀了一聲,隨手一摸,卻是個石榴,卓昭節皺眉道:“誰呢?”
明吟掀起簾子,就見一駕馬車和她們的馬車緊緊並行着,繡簾高高捲起,寧搖碧一手拿着一個剝了一半的石榴,靠在窗邊笑着道:“本世子看車伕像你家的人,原來真是你。”
“……”卓昭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邊的玳瑁,忽然叫明吟,“把簾子放下來。”
寧搖碧一愣,笑容頓滯,明吟心驚膽戰的放下車簾,倒是玳瑁笑着道了一句:“七娘何必如此失禮?”
卓昭節不冷不熱的道:“這不是爲了你回去好對外祖母交代麼?”
玳瑁聽出她語氣裡的厭惡,勉強笑了一下,不敢說話了。
隔着簾子,只聽寧搖碧對車中服侍的伊絲麗道:“把那柄如意給本世子!”
接着卓昭節的馬車車簾卻又被挑起,就見寧搖碧半探出身子,手裡拿着一柄玉如意,目光不善的問:“什麼意思?”
卓昭節淡淡的道:“我有什麼辦法?如今我和哪個小郎君說一句話,有得是人來替我心驚膽戰,我也只能從現在起,再不和外人說一個字了,世子就可憐可憐我吧。”
寧搖碧皺眉道:“是昨天那白子謙糾纏你,連累你了?”
見卓昭節不說話,他又試探着問,“昨天那任慎之好像也與你爭執了?”
他不提任慎之還好,一提任慎之,卓昭節也是心頭一跳,下意識道:“你昨天爲什麼要說任家老夫人生病的事情?”
寧搖碧聞言,不由語塞,頓了一頓才道:“隨口說說的,後來發覺不對不是給他圓回去了嗎?”
卓昭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我車簾放下吧,大街上,這成什麼樣子?”
“外頭又不知道里面坐着誰,本世子不怕議論你怕什麼?”寧搖碧根本不當一回事,道,“喂,你不理人,難道也不理本世子嗎?”
卓昭節道:“自然,你不是小郎君嗎?”一邊說,一邊冷冷看了眼玳瑁。
寧搖碧臉色頓時一沉,道:“你拿本世子和他們相比?”
“……你不是小郎君嗎?”卓昭節正琢磨着回去要怎麼回班氏,聽他這麼問,莫名其妙的隨口道。
“…………”寧搖碧忽然放下她的車簾,這邊車簾才落下,就聽他那車裡哐啷一聲——竟彷彿是那柄羊脂玉如意被砸了,跟着伊絲麗、莎曼娜小心翼翼的勸慰聲隱約傳了出來。
卓昭節抿了抿嘴,心想:唉,我好像又得罪他了……不過今兒這態度傳回去,外祖母總不能說我什麼了吧?又想自己好像很對不起這位世子啊……
她絞着帕子,遲疑良久,到底讓明吟掀起車簾,打算和寧搖碧賠罪,只是車簾揭起後,卻見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羣——寧搖碧的馬車已經不知道駛到什麼地方去了。
“……下次見到再和他賠禮吧,如果有下次的話。”卓昭節這麼告訴自己。
回到屈家莊,寧搖碧下車時臉色難看得可以,伊絲麗、莎曼娜都噤了聲,動作格外輕柔的伺候他進了內室,趕來的蘇史那想問什麼,見侍立着的兩個胡姬都輕輕搖頭,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寧搖碧臉色變幻半晌,忽然哼道:“研墨!”
伊絲麗忙照做,寧搖碧親筆寫了兩封信,待墨跡幹後,卻取了一大一小兩個信封,套着裝了起來,就叫莎曼娜:“把飲淵叫來!”
飲淵到後,寧搖碧命人端了牛肝來讓它飽食一頓,將信封進中空的竹筒,系入它足下,指了指長安的方向:“速去速回!”
獵隼隨着清唳升空,在屈家莊上盤旋一圈,振翅北飛,飛過蒼莽的山與水,飛過一座又一座城池,從還只是微寒的江南飛入皚皚的雪天雪地,這日,終於到了熟悉的府邸上空,盤旋唳叫,一個青衣小廝聽得叫聲,不及披裘,趿着木屐從屋子裡衝到庭中雪地上,喜道:“飲淵?”
他呼聲未歇,另一個唳聲也在府中響起,似在呼應。
小廝聞聲,忙從袖中取出一隻骨哨吹響,飲淵循聲落下,一身羽毛風塵僕僕、披雪帶霜,小廝嫺熟的從它足上解下書信,走進屋中,拆出外面一封,纔看了幾行,已有數名錦衣使女擁進院子,揚聲問:“鸞奴,飲淵回來了?可是小世子有信來?長公主在問呢!”
“幾位姐姐請少等。”小廝鸞奴一皺眉,隔着窗道,“我方纔小憩,衣裳未整,請容我更衣再出。”
聞言使女都站住了腳,笑着道:“你可要快一點,小世子好些時候沒寫信回來了,長公主惦記得緊,若叫長公主等急了,仔細你的皮!”
鸞奴在室中卻是迅速取了一張空白的信箋,飛快的研了一灘墨,跟着忙不迭的取了筆,匆匆寫了一封問候的短信,邊寫邊低叫道:“世子這回怎麼了?寫信給時五郎卻沒有帶一封給長公主,若叫長公主知道了,豈能不難過?唉……我模仿世子的字也只能像到七八成……但願能夠瞞過去吧……”
匆匆寫完,墨跡一時間卻幹不了,虧得如今北方已經用上了地龍,鸞奴將信箋放在地上努力烘乾,不時應付着外頭的催促,總算弄得差不多了,又尋了信箋封起,這才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出去笑着向長公主派來的使女告罪。
打發了這些使女,鸞奴則是迅速叫來一個下人,吩咐取來食物,他親手喂着飲淵用畢,又安撫飲淵幾句,這才轉回室中,匆匆換了一身出門的衣物,將封在大的信封裡那封小的信封揣進懷裡,取了把傘,悄悄出了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