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衆人都看住了卓昭節,卓昭節蹙緊了眉,回想片刻,道:“我記得那小娘子大概比我長兩三歲罷?劍法舞的很是好看,表演飛刀時,她還幫過手,後來我到畫舫的樓上去換衣服,就是被獵隼嚇住那會,也是她想出在船尾敲鑼打鼓吸引獵隼注意的主意的,雖然後來沒能成,但也的確是個機靈人。”
“表妹可記得她叫什麼名字麼?”遊炬忙問。
卓昭節疑惑的問:“當時不是二表哥去請的百戲班子嗎?”
遊炬苦笑了下,道:“我也只是吩咐了手下一個掌櫃,那掌櫃恰好之前看過一場,就推薦了給我,我想那掌櫃既然是給咱們家做事的,沒有撒謊的道理,左右也只是陪着遊個湖,就直接請了……懷疑到百戲班子時也去問過那掌櫃,那掌櫃說他與那百戲班子也不熟悉,是路上偶然看了些辰光,覺得內中技藝還不錯,這才與我提了的。”
他嘆了口氣,“後來去衙門裡尋人問了,按說這些賤籍之人雖然不是秣陵本地的,但既然進城來討活,衙門裡總是有數的,如今也才兩年,不算很久,但查來查去卻很是含糊……就一點很清楚,這班子在咱們遊湖歸來不到三日就離開了秣陵,此後的去向卻語焉不詳,甚至連往哪個方向都不是很清楚了。”
卓昭節凝神片刻,道:“那舞劍的小娘子叫什麼我並不很清楚,我記得我被獵隼困住時,聽她叫過班子裡一個年長的樂師爲樊丈,再有,就是那對猴兒,一個叫小黑兒,一個叫大黑兒……小黑兒就是被吃了的,旁的……彷彿有對雙生姊妹?”
到底是兩年前偶然遊的一次湖,百戲伎人又是賤籍,和卓昭節、遊炬這些人的出身簡直天壤之別,而且那次卓昭節受了驚嚇,回去之後光顧着隱瞞長輩,哪裡還有心思留意這些跑江湖的伎人?
卓昭節再怎麼想,想來想去也就只能想出這些來,遊霰和遊炬對望一眼,眼中都十分的失望。
“方纔二表哥說,咱們那回遊湖回來沒多久,二表哥不是就被官司纏上了?我還記得那污告的事兒才把我被獵隼嚇着的事情扯了出來。”那是卓昭節頭一次挨罰,故而記得特別清楚,這會想了想,就道,“二表哥說可能和這個百戲班子有關,但後來那場官司莫名其妙就沒有了,這是怎麼回事?可有詢問過秣陵令?”
遊霰嘆了口氣,道:“當時孟遠浩私下裡和你外祖父解釋過,雖然他說的含糊,但……大約就是與之前兩位郡王有些關係罷,後來既然收了手,咱們家也只能裝作不知道了。”
“如今真定郡王已住到大明宮裡去,陪伴聖人與皇后了。”卓昭節沉吟道,“當初到底是哪位郡王呢?”
“難說的很,孟遠浩在秣陵爲官多年,對咱們家素來尊敬,他不肯透露,也不能硬逼上去,何況這回的事情,更加不容泄露了。”遊霰臉色沉重的道,“我們在前一日靠岸時,也聽到了真定郡王的消息,所以卻有個想法……”
遊霰看着卓芳禮,道,“妹婿,咱們一直在秣陵,對長安這邊也不是很清楚,真定郡王是怎麼被帝后看中的?原本兩位郡王不是一直僵持着麼?林家郎君受傷一事……總不會是?”
卓芳禮與遊氏臉色都是一變,卓昭質、卓昭粹沉吟了片刻,也明白過來,面上都露出了憂慮之色,卓昭節對這個到底不在行,暗拉了把卓昭粹的袖子,卓昭粹朝她搖了搖頭,示意現在不是爲她解釋的時候。
好在卓芳禮有意教誨女兒,倒是主動解說了下:“不錯,之前兩位郡王幾呈勢均力敵,都是想方設法的拉攏幫手的,岳父那兒,因爲時相和崔山長的關係,兩位郡王都十分動意,只是礙着聖人還在,也不敢十分的明顯,所以都是暗中出手……因爲岳父不想捲進是非裡,向來都是拒絕的……”
遊氏臉色變了幾變,兩年前,卓昭粹受敏平侯指使,打着求學和爲卓芳禮爭取世子之位的幌子南下,騙得遊若珩爲他上下打點操勞,結果卻被崔南風道破他是爲了拉攏懷杏書院並遊若珩而來,甚至還有通過遊若珩影響時斕的意思——即使拉攏不到,他人在懷杏書院,也能夠造成延昌郡王得到懷杏書院支持的假象,以向真定郡王施壓。
這件事情卓芳禮和遊氏是被隱瞞的,還以爲他當真只是爲了四房考慮,不想後來遊若珩與班氏都寫信過來訓斥,又把卓昭粹趕回長安,這才知曉,爲了這件事情,連卓昭質都對弟弟十分不滿。
延昌郡王這邊因爲有個敏平侯府,和遊家是姻親,可以利用,卻也是利用失敗的,而真定郡王那一邊卻和秣陵沒什麼能用的關係……所以無論是哪一邊,都有設計遊煊、以轄制遊家的嫌疑。
若是延昌郡王這邊,林鶴望醫治無果,將來一旦章老夫人鬧了起來,遊若珩已經致仕,少不得要藉助敏平侯府的權勢來解決此事,敏平侯不可能不趁這個機會給延昌郡王提條件。
同樣真定郡王那一邊也可以通過這件事情揭發遊家仗勢欺人,幫着未來的女婿謀害前程遠大的士子——既可以脅迫遊家改變立場,又可以藉此把火燒到敏平侯身上。
總而言之兩邊都有下手的理由。
“但現在真定郡王已經勝出,至少聖人還在時是如此。”遊霰雖然已經致了仕,但到底做過兩任地方官,經歷過仕途,所以雖然昨日才聽到了這個消息,卻立刻和自己家的事情想到了一起,“我想如果是真定郡王這邊所爲,是否會……畢竟天家骨肉情薄……何況兩位郡王並不同母啊!”
在遊霰想來,真定郡王現在佔了上風,沒有不一鼓作氣徹底讓延昌郡王翻不了身的道理罷?所以如果這件事情是真定郡王這邊策劃的,即使自己家裡守口如瓶也很難不被拖下水了。
“若當真是真定郡王所爲,這件事情反而不會揭露出來了。”卓芳禮與遊氏對望一眼,苦笑着道,“大哥纔到長安還不知道,昨兒個,聖人讓真定郡王親自到咱們家來傳了旨……七娘賜婚給雍城侯世子了!”
“啊!”遊霰和遊炬都十分驚訝,齊齊看向卓昭節,遊霰忙道,“咱們倒還不知道這個,卻是要恭喜了,沒能備上一份禮,回頭再補上!”
遊氏道:“大哥,如今哪裡還有功夫說這個呢?再說七娘還是勞你們幫着撫養長大的,她如今定了親,正該好生謝過你們纔是,哪裡還好意思要你們的禮?”就把話題轉回之前的事情上,“聖人這個意思,就是要兩邊言和,到底聖人與皇后年紀都大了,兩位郡王又都是天家骨血,縱然不同母,對於聖人與皇后來說卻都是皇孫,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定然是不想看到兄弟之間起干戈的,真定郡王素來知道進退,再者聖人與皇后公然讓他住到大明宮裡,親自指點,這個態度已經極爲明確了,真定郡王反而接下來不會做對延昌郡王一派不利的事情。”
話是這麼說,遊氏臉色卻不見好看。
卓芳禮沉重的點頭:“正是如此,雖然岳家不欲沾惹是非,但到底是卓家的姻親,家父向來是站在延昌郡王這邊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卓昭節也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假如遊煊誤傷林鶴望,幕後之人是真定郡王,因爲真定郡王已經勝出,又得了聖人寬容爲上的意思,自然不會再拿着這個來對付遊家——畢竟遊煊是被外人所惑纔會釀成大錯,那迷惑遊煊的人,豈能不留下證據?
所以遊家再怎麼緊守這個秘密,那利用遊煊的人一旦把事情真相傳揚出去,宋維儀必然名聲掃地,連遊家都要跟着落個疾賢妒能的名頭,畢竟這天下嫉妒的人多着呢!
可若是延昌郡王這邊所爲……
遊家反而危險了,正如遊氏所言,現在聖人的意思,是支持真定郡王爲皇太孫,但也有個前提,就是真定郡王不能追究延昌郡王之前的爭位行爲,更不能計較那些支持過延昌郡王的臣子宗室之流,當然,延昌郡王這邊也要知趣,不可再挑釁真定郡王。
兩邊各退一步——這是聖人的意思。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哪邊對另一邊的攻訐,都將被視爲不滿聖人的處置,所以如果遊煊誤傷林鶴望是延昌郡王這邊私下裡乾的,那麼很有可能,在如今延昌郡王一派極爲不利的情況下,延昌郡王會選擇將此事揭發出來——推到真定郡王一派的頭上去!
這是延昌郡王翻盤的機會!
因爲遊若珩雖然是藉口已經致仕,死活不肯沾是非,但怎麼說他也是敏平侯的親家,他被人算計,敏平侯很有理由可以宣稱這是受了自己的牽累,或者索性說這是衝着自己來的、衝着延昌郡王來的!
遊霰很清楚被捲進這種奪儲大事裡的危險,是以他一到長安就迫不及待的把事情經過、以及前一日聽到真定郡王已經勝出的消息說了出來,就是想要妹妹與妹婿幫忙,務必不能讓遊家成爲兩位郡王再次角力的引子!
卓芳禮面色陰沉,吩咐子女們:“這件事情,半點都不能透露出去!否則將給咱們引來滔天大禍!知道嗎?”
卓昭質、卓昭粹、卓昭節心頭一凜,都低頭道:“是!”
“若是延昌郡王一派所爲……”卓芳禮轉向遊霰,“那麼之前幾日他們沒有發作,估計是在等着林鶴望抵達長安,看來蘭陵坊那邊該加幾個人手盯緊了!”
他緩緩的道:“我看此事很不簡單,按說章老夫人之前是惦記着長安的太醫的,可沿途又不斷的尋訪名醫,我對這老夫人也不很瞭解,若說她是爲了林家郎君也有可能,但……名醫如何能與太醫比?可是她故意拖延行程、另有圖謀呢?”
“章老夫人不太可能被捲進來。”遊霰卻不這麼認爲,他道,“妹婿未到過震城,不瞭解這位老夫人,她膝下只有林家郎君一個親生子,這林家郎君兩年前成婚,才得一個嫡女,北上之前寄養在了白家,連個嫡孫都沒有,再說就算有嫡孫,這林家郎君自己才華不錯,年紀又輕,她沒有理由讓兒子豁出一輩子前程就爲了捲進奪儲一事……朝廷什麼時候用過破了相的官吏?林家郎君未必考不中的。”
卓芳禮當着子女的面被大舅子反駁,微微尷尬,道:“是我想差了……如今就要看長安是否有人與林家郎君接近了,對了,煊郎?”
“如今父親親自帶着他,上上下下都要他發誓從未見過什麼會戲法的女子,更不必說跟宋維儀學過劍法。”遊霰嘆了口氣,“但這孩子心思單純,貪着那女子會戲法,私下裡來往過好幾回,據說也有幾件私物落在那女子手裡……以那女子利用他的歹毒心思,很難不握有證明與他有過來往、甚至是套出他跟宋維儀學過劍法的經過!宋維儀雖然鮮少在人前動手,旁人只知他會武卻不清楚會些什麼,但一旦被人懷疑上,終究能夠看出來那招什麼‘舉火燎天’的!”
遊霰沉重的道,“宋維儀身敗名裂,到底只是個郎子,並且還沒娶四娘,然若捲進奪儲一事,咱們閤家上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