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人挖坑算計了,他還笑得出來?
而且還笑得這麼開心!
兩位侍郎滿心疑惑,同時心裡也不由感嘆——這位長寧侯果真是深藏不露,心態穩得很。他們一把年紀居然都比不過他,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呢!
因此,他們心裡對杜雋清更加尊重了。
接下來的時日,他們自然是相處得越來越好。
一晃,就到了大年三十。
這一天,扶風子歐神子可算是從礦山那邊過來了。杜逸和顧天元兩個小跟班當然也跟了回來。
幾個月不見他們,兩個小傢伙都黑瘦了不少,這小模樣看着怪招人疼的。顧采薇看在眼裡,她忍不住趕緊上前去拉住他們的小手:“阿元,阿逸,你們現在覺得怎麼樣?”
“累。”兩個小傢伙不約而同的回答。
顧采薇頓時掩脣低笑。
在歐神子扶風子手下當小徒弟,他們能不累嗎?這兩個人可都是忙起來不吃不喝的主。身爲他們的小徒弟,這兩個小傢伙自然也要在他們身前身後忙得跟只陀螺似的。
“那,要不要放棄呢?”顧采薇笑眯眯的問。
“不要!”杜逸立馬搖頭。
顧天元想了想,他也搖頭:“我剛從鑄劍裡頭學到了一點樂趣,暫時還不想放手。”
“我要放棄!我要放棄!”但馬上,剛剛進門的顧天賜就連忙大叫着跑過來。
他被杜十四郎抓到山上去看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牀隨着民夫上山,民夫走到哪他跟到哪,民夫開始挖礦了他就在一旁看着,一直忙到天黑了,他才能隨着民夫一起下山去。不論嚴寒酷暑,只要民夫出發他就得跟着一起,還和他們同吃同住。
這幾個月,他可以說是飽經風霜,整個人和杜逸他們一般黑瘦了下來,而且因爲長時間吃不好、睡不夠,他的精神都萎靡了不少。
所以現在,一聽顧采薇說可以放棄?他趕緊就跑過去大叫。
但很可惜,他剛把話說出口,和他一起進來的杜十四就連忙上前一步把他給提到一邊去。“叔叔嬸嬸,他開玩笑的,你們別當真。現在他在礦上做得好着呢,很是爲我分擔了許多事情。來年我正打算將手頭的事情都交給他,然後我就可以主動帶人進去山裡頭去找鐵礦了!”
他還要往他手裡塞更多的事?
顧天賜一聽這話,他頓時一張臉皺得跟只小包子似的。
見狀,杜十四低頭冷冷看了他一眼:“怎麼?你不樂意?”
“不不不,我很樂意,很樂意!”顧天賜肩膀一抖,趕緊點頭。
也不知道他小子在杜十四手下吃了多少苦頭,現在竟然對杜十四害怕得不得了。杜十四才一個眼神過去,他就嚇得直髮抖。
這倒是好事。這小傢伙有人能治得住,他們也就不用在他身上操多少心了。
顧采薇立馬就將他給放到一邊,又笑吟吟的走到歐神子扶風子兩個人跟前。
“兩位阿兄,近來感覺如何?”
“還不錯。礦山上資源豐富,侯爺待我們也好,我在這裡待得很滿意。”歐神子連忙笑眯眯的迴應。
扶風子則是冷着一張臉。從進門到現在,他都沒往杜雋清那邊看上一眼,現在也只淡聲說道:“這座鐵礦的確極好,阿逸也很乖巧聰明。”
反正他就是不誇杜雋清。
杜雋清心裡對他存着敵意,其實他又何嘗不是?
看看身旁,杜雋清的臉色也開始發沉了。
顧采薇腦仁一陣生疼。
心思一轉,她決定轉換話題,就衝杜逸笑笑:“你師父誇你了呢!可見你是真做得很好。以後一定要再接再厲。”
“那是當然!”得到她的肯定,杜逸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扶風子又輕哼了聲。“他的確學得快。雖然基礎差了些,但好在肯學肯幹,不怕吃苦。我這個徒弟收得不算失敗。”
歐神子一聽扶風子誇了杜逸,他趕緊又高聲說道:“五郎也很厲害呢!又聰明又懂事,我教給他一個東西,他立馬能舉一反三,而且還能從鑄劍的技藝之中推演出製藥的道理來。就這幾天功夫,他甚至都已經鑽研出來兩個新藥方了!”
“是嗎?”顧采薇頓時更開心了,她連忙又對顧天元豎起大拇指誇了好幾句。
扶風子見狀,他立馬眼神一暗,趕緊又誇起杜逸來。
歐神子從小就和他擡槓,兩個人撞在一起就習慣性的互相攀比,現在大家一起誇起徒弟來,自然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誇讚起自家的小徒弟。不知不覺,他們就把兩個孩子都給誇到天上去了!
而且誇着誇着,眼看語句不夠用了,他們又開始甩出對徒弟日後的栽培計劃,那叫一個宏偉華麗,就差直接把這兩個小傢伙給送上天下第一鑄劍大師的寶座了!
這兩個人兀自吵得口沫橫飛,幾乎一點大師的樣子都沒有,倒是杜逸和顧天元聽到師父這般對自己不吝讚揚,他們都歡喜得不得了,兩個人的小胸脯都挺得高高的。
杜雋清見狀,他也淡淡瞧了顧采薇一眼。“你這一招禍水東引用得真妙。”
“我還不是爲了你?”顧采薇輕哼,“要是你和方家阿兄對上了,今天的除夕宴咱們都不用吃了!”
“可他們現在吵得這麼兇,你覺得影響能好到哪裡去?”杜雋清又看了眼依然在叫得一聲比一聲更高亢的歐神子師兄弟二人。
“那你就想太多了。”顧采薇立馬淺笑,“這麼說話,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是常態,也只是他們發泄情緒的一種方式而已。等發泄夠了,他們就好了,一會照樣歡歡喜喜的吃飯,不信你等着瞧!”
然後……
等酒席置辦好,歐神子和扶風子也吵完了。在收聲的剎那,這兩個人果然一改方纔橫眉怒目的模樣,全都恢復了一開始那副鎮定自若的世外高人形象,就彷彿剛纔那一場爭吵根本不存在過一般。
杜雋清歎爲觀止。
顧天元和杜逸倒是一臉平淡。這些天跟在這兩位高人身邊,他們已經看過太多這樣的情形,早都麻木了。
只不過,在入席之前,扶風子還是又目光深深的看了顧采薇一眼。
雖然沒有說話,只這麼一眼,也一樣看得顧采薇心肝兒一顫,連忙衝他揚起笑臉。
扶風子鼻腔裡再逸出一聲低哼,就扭開頭走人了。
顧采薇連忙吐吐舌頭。“我的計謀被阿兄發現了!”
“發現就發現了,反正你這個技巧也並不高明,被發現不是遲早的嗎?”杜雋清涼涼說道,又一把握住她的柔荑,拉着她一道去上位坐了。
今晚除夕宴比起小年夜的宴席又豐盛了許多。除了小年夜上的那些菜色外,顧采薇又給每人桌上添了一條清蒸鯉魚。
鯉魚是從池塘裡捕來的大紅鯉魚,去鱗後魚皮依然紅通通的。上鍋蒸過之後,魚肉鮮紅透亮,透着一股喜慶。
而且原本粗糙的鯉魚肉經過麪粉的浸透,肉質緊實了許多,口感也改良了不少,大過年的吃上兩口,又應景又滿足。
扶風子對吃食向來不怎麼在意,歐神子則是一聲歡呼:“我可算是又吃到小娘子你準備的東西了!”
然後,他就開始狼吞虎嚥。
扶風子慢悠悠的吃着自己的那一份。將一條魚吃完了,他才又開口說道:“這些天,我聽到山裡有些響動。”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大家紛紛心口一緊。
山裡有響動……這話聽着真叫人瘮得慌。
可千萬別是礦山裡出現了裂縫!不然,他們辛辛苦苦開鑿了這麼久的礦山就廢了!之前付諸的那些努力也都白費了!
眼看所有人的面色都被他這一句話給嚇得開始泛白,就連杜雋清也眉心緊擰很是擔憂的模樣,扶風子眼中才浮現出一抹得意。
然後,他又慢悠悠的說道:“不過我說的不是我們的這座礦山,而是別處。”
呼!
大傢伙趕緊鬆了口氣。
杜雋清立馬悄悄的將牙狠狠磨了幾下,就問顧采薇:“大過年的,他非得這樣找事嗎?”
顧采薇連忙搖頭。“方家阿兄的耳朵十分敏銳,是揚明子手下所有徒弟裡最靈敏的一個。他光是靠耳朵聽,都能聽出哪裡有最好的原鐵。所以現在,他既然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有他說話的理由在。大過年的,他不會沒事找事的。”
杜雋清眉心這才稍稍舒展開一點,只是眼底依然帶着幾分狐疑。
馬上,就聽杜逸說道:“好像是有些聲音,白天我聽不大清楚,可是好幾個晚上我都聽到了,就像是咱們礦山上用東西將山體鑿開的聲響。尤其有兩個晚上,我還聽到轟隆隆的響,像是什麼重物突突落地,砸得腳下的地都在跟着顫。”
“咦,那聲音我也聽到了,不過夜深人靜的,我以爲是我的錯覺呢,就沒多管。”顧天元立馬說道。
他的心思都放在做藥丸上了,當然對其他事情就不那麼在意。
其他在礦山上待着的人聽後,他們也紛紛臉色一變,趕緊就將自己聽到的動靜都給說了一遍。
最後,把大家的說法集合起來,他們就能得出一個結論——應該有人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開山!
永興縣境內的這座礦山位置早已經距離永興縣和鄰縣交界的地方不到五里地。再往前走一點,前頭就是連綿不絕的山脈,也是鄰縣陽新縣的地界。
那些聲音也是從陽新縣那邊傳出來的。
“會是誰?武家人麼?”兵部侍郎聞言,他連忙小聲問。
這個時候,除了武家人,應該也沒誰喪心病狂的逼着民夫在大冬天的開山挖礦了。
杜雋清眼睫微垂。“管他是誰,反正既然不在咱們的地界上,那就和我們沒關係,他們愛折騰隨便他們折騰去。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夠了。”
“那倒是。”戶部侍郎也趕緊點頭。
如今他們早已經將永興縣內的閒雜人等都給趕了出去,也一起做好了下一年的開山計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眼看前途一片光明。只要這件事辦好,他們必然是大功勞一件,而且再也沒有人來搶了!
既然如此,他們何必管那麼多?姓武的真要折騰,那也隨便他們自己折騰去,這件事對他們的影響並不大。
於是,這件事大家也只是隨口一提,而後就深藏在心底,轉頭聊起別的話題來。
扶風子見狀,他這才淡淡瞥了杜雋清一眼。
今晚的這份除夕宴其實並不太正規。畢竟一起吃飯的除了長寧侯府上的人,還有兵部戶部的兩位侍郎、秦家的人、以及萊國公府上的那些郎君們,以及以歐神子扶風子爲代表的從天下各處趕來的鑄劍大師,人員組成十分複雜。
現在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吃飯,大家其實話題也不大說得到一起去。所以也就杜雋清一開始說了幾句場面話後,然後宣佈開席,大家也就開始自說自話,依然是小團體之間的交流。
只不過,經過這幾個月的互相磨合,這幾個小團體之間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相處之道。再加上杜雋清一向待他們寬厚,所以這些人對杜雋清的態度也還算恭敬,因此這頓團年飯吃得雖然不怎麼熱鬧,但也還算和諧平順。
吃完了飯,大家也就各自告辭回去休息。
扶風子一直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施施然起身,雙眼可算是正式落在杜雋清身上了。
杜雋清察覺到他的目光,他立馬下巴微擡,大大方方往扶風子那邊回視過去:“扶風子可是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沒有。”扶風子搖頭,“我倒是沒想到,你短時間內就能將這麼多人的心都給收服了,還讓他們團結至此。如此看來,你也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放心,接下來我會讓你看到我更多的本事。”杜雋清淡聲說道。
“是嗎?”扶風子脣角輕扯,“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說罷,他才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師父等等我!”杜逸見狀,他趕緊低叫一聲追了上去。
歐神子見了,他不禁皺皺眉,連忙往顧采薇身邊湊過去。“小娘子,侯爺和師弟還在明爭暗鬥呢?你就沒想什麼法子讓他們和睦共處?”
“和睦共處就算了,現在他們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好歹沒有直接打起來不是嗎?”顧采薇攤手。
歐神子立馬努努嘴。“你以爲師弟不想打他啊?只是看他小身板太弱了,怕是都承受不了師弟一拳頭,所以師弟纔沒有動他呢!”
說着,他又不禁低嘆了聲。“這麼說來,其實師弟也是夠疼你了。明明都已經被氣成這樣,還要幫你護着這個男人,他也就只能回頭通過折磨這個男人的兒子來出氣了。”
顧采薇聽得嘴角抽抽。
這都是些什麼事?明明她是最無辜的一個,可怎麼從別人嘴裡聽起來,她卻彷彿一個紅顏禍水似的?
歐神子說完這話,他也走了。
顧采薇才擡眼看看杜雋清,就見杜雋清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歐神子是個粗人,他說話嗓門向來不小。剛纔他雖然是壓低了音量在和顧采薇說話,但這也緊緊只是對於他自己而言。但他那個音量,至少站在顧采薇身邊的杜雋清能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現在,他的心情十分惡劣。
“原來他還想打我?”杜雋清涼涼說道,“那之前遇到那些想要娶你的男人,他是不是都打過?”
“你要聽真話?”顧采薇問。
杜雋清立馬扭開頭。“算了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說罷,他就又一把拉上她。“走了,我們放爆竹去。咱們恩恩愛愛的,氣死這個姓方的!”
顧采薇頓時又忍俊不禁。
這個傲嬌又彆扭的男人,他可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不過,雖然在除夕宴上當衆表示對鄰縣那邊的動靜並不在意,可杜雋清怎麼可能真的不往心裡去?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大早,杜仁就已經奉命悄悄的往鄰縣去打聽情況了。
三天之後杜仁回來,也帶來了那邊的最新消息。
“回侯爺,果然是武家人。屬下找附近的山民打聽了情況,才知道原來早在去年咱們的人馬往這邊來的時候,武家就已經悄悄派了一隊人馬往陽新縣去,然後就開始到處開採挖掘,一直到冬月底,才終於找到了一坐小鐵礦。然後他們就迫不及待的調來了人手和工具開始開採,一整個臘月都沒有停歇。一直忙到臘月二十八,他們纔算是給工匠們放了幾天假。”
這件事杜雋清並沒有瞞着兩位侍郎,所以杜仁回稟消息的時候,他們是坐在一起聽的。
因而現在聽完杜仁的話,戶部侍郎立馬怒了:“他們簡直太過分了!寒冬臘月的,山間寒涼,寒夜裡的冷風都能把樹上的枯枝都吹斷了。今年冬天山上還下了好幾場雪,山雪把山頭都給覆蓋得厚厚的。這種情況下,他們竟然叫人去開礦,這是打算凍死幾個、還是摔死幾個?”
杜仁又輕聲說道:“看那些山民的意思,從開礦開始,的確每天都有好幾具屍體從山上擡下來,然後就在旁邊的山溝裡挖個坑埋了。”
滿屋子的人瞬時臉色鐵青。
“他們還真是不把人命當命啊!可就算這樣,他們大冷天裡開採鐵礦,又能採出來多少東西?能把那些人命錢給抵回來嗎?”兵部侍郎也忍不住低喝。
不過大家心裡都明白,賤民的性命這種東西,在這些上位者眼中和螻蟻差不多。隨便死傷幾個,他們根本就不當回事。那麼,只要能早日把礦山裡的東西挖出來,人死了就死了,反正那些人眼不見爲淨,他們當然不在意!
杜雋清也徐徐搖頭。
“這是陽新縣那邊的事情,那邊的事情本侯管不着,你們過來這裡,也只是爲了照料這裡的鐵礦,其他的一概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所以,現在大家心裡知道那邊是怎麼一回事就夠了,其他的我們不方便多插手。”
說到這裡,他頓一頓,然後又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陽新縣那邊的老百姓們想來永興縣討生活,本侯也樂於接收。”
說完,他就已經起身走了。
兩位侍郎何其聰慧,一聽這話,他們立馬恍然大悟!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兵部侍郎立馬說道。
戶部侍郎也連連點頭。“我也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命人草擬告示,然後讓人全城張貼!”
“好,我給你幫忙!”兵部侍郎說着,兩個人立馬攜手有說有笑的去了。
轉眼,正月初六過去,陽新縣內才平靜不久的礦山裡頭又開始熱鬧起來。
雖然天氣依然寒冷,但南方的春天要來得早一些,如今山裡的野草已經冒出嫩芽,山上的雪也都化得差不多了。
武崇烈身披厚厚的大氅,脖子上戴着一條用火紅的狐狸毛製成的圍脖,手裡還拿着一個暖爐,慢悠悠的站在山腳下,看着身穿單衣的民夫在山上艱難爬行。山腳下,一座座鑄劍室也已經建了起來,裡頭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
但是,武崇烈卻皺皺眉,他對這份熱鬧的景象並不滿意。
淡淡瞥過一眼,他就對左右吩咐:“人還是太少了點。照這麼下去,山裡的好礦猴年馬月才能採出來?你們趕緊再去附近的村鎮裡多召集一些民夫過來挖礦!”
“郡王放心,屬下已經派人去了,想必很快他們就會帶着新人回來了。現在年後正是農閒時候,必定許多村人都想着抓緊機會過來賺一筆錢呢!”身邊的管事趕緊說道。
武崇烈這才滿意頷首。
然而,等到過了正月十五,他再來礦山上巡視,眼見山上的民夫不增反減,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說去找人了嗎?那人呢?一個都死哪裡去了?”
小廝嚇得一個哆嗦,趕緊大叫:“郡王,這個不怪小的,實在是……實在是長寧侯他們太過陰險狡詐了!”
武崇烈立馬眉心緊擰。“又是姓杜的?他們把我阿弟害得那麼慘還不夠,現在居然還敢往本王這裡插手?你倒是說說,他都幹了些什麼?”
“年後,他們就派人在永興縣內到處張貼告示,招徠民夫。他們還保證說什麼,只要民夫來,肯定頓頓都有肉吃,到了農忙時節還給放假,准許他們忙完家裡的農活再繼續回去礦山上做事。那些民夫尋常飯都吃不飽,一聽說能吃肉,一個個還不跑得比兔子還快?”
“更何況,去年長寧侯他們人到了永興縣,就去採買了一批羊、一大羣豬養在山上,每天還有人趕着豬和羊出去吃草,晚上再趕回去。每天他們都要殺一頭羊、一頭豬給那些民夫吃,這一點是在永興縣礦山上幹活的人都知道的。所以現在趁着年節時候,他們放出這樣的消息,再經過那些回家過年的民夫一宣揚,當然四周圍的人都心動了。因此,不止是永興縣境內的百姓,還有咱們陽新縣的、以及四周圍許多縣城裡的百姓都紛紛往那邊涌過去了!”
小廝一邊說話,一邊消息觀察着他的反應。眼看武崇烈的臉色變得黑漆漆一片,他趕緊低下頭不說了。
武崇烈冷着臉咬牙切齒了許久,他才終於發出一聲冷笑。“他們應當是知道本王在這裡也找到礦山了,所以心裡着急,想要趕緊佔據上風,也好搶走大半的功勞。只不過,他們要是還當我和二弟他們一般好欺負,那他可就打錯主意了!”
隨即他轉回身。“不就是用點好東西將那羣能吃飽飯、吃上肉就歡天喜地的賤民給吸引過來嗎?這法子我也會,我能拿出來的東西還比他更多!”
於是第二天,陽新縣、乃至四周圍的縣鎮上就出現了大批大批的人,他們將武家的告示貼得到處都是。
杜仁自然也弄到了一份遞到杜雋清跟前:“侯爺,現在怎麼辦?如今武家開出了比咱們更優渥的條件,原本都已經答應來咱們這裡做事的民夫好些都已經走了!”
“走了就走了,本來我們這裡也不是那麼急缺人手。他們自己要往武家的虎穴裡趟,難道我還能把人給拉回來?”杜雋清淡聲說道,“本來我此舉主要是爲了讓姓武的明白,我已經知道他們在幹些什麼了。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至於這些民夫的去留,那該是他們自己做決定的,和我並無多少關係。”
杜仁連忙低下頭。“是,屬下知道了。”
兩位侍郎在一旁看完了武崇烈發佈出來的告示,他們則是眉頭緊皺。戶部侍郎低呼:“新安郡王這是瘋了吧?保證每個民夫每頓飯都能吃飽飯,還有一大塊肉……他知道這樣的糧食消耗量有多大嗎?咱們自己養的豬和羊,眼看着都快不夠了,還必須每天到處出去尋摸小豬小羊回來補充。就這樣,我們一天最多保證他們能嚐嚐肉味、再喝一碗肉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還沒養豬羊呢!那那些肉都要出去買,那就更費錢了。武家雖然有錢,可這個錢也不該是這麼花的啊!”
兵部侍郎則是涼涼說道:“管他呢!武家的郎君從小養尊處優,真以爲給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到時候有他哭的!”
杜雋清打的當然也是這個主意。
“憑着一時氣性,揮金如土佔據上風,這個誰不會?但想要一隻笑到最後,最終徹底佔據最高點,那纔是最重要的!”他才慢條斯理的說道。
對於這一點,顧采薇深表贊同。“所以挑撥他挑撥夠了,那就讓他變本加厲的瞎折騰去吧!咱們按照咱們早設定好的路子慢慢走,不着急。”
“那是當然。”杜雋清頷首,脣角又翹得更高了。
兩位侍郎看在眼裡,他們心裡都不由捂臉,心裡低嘆了聲——新安郡王,你自求多福吧!
果然,新的告示發出去後,陽新縣那邊的礦山上瞬時人滿爲患,到處都是爲了吃飽飯趕來投奔的鄉民們。武崇烈見狀,他心裡十分得意。
然而,這份得意持續了不到一個月,就徹底被擊得分隊。因爲——
“郡王,不好了,下頭的民夫鬧事,好些人叫嚷着想走!”
正躺在嬌妾膝頭曬太陽的武崇烈懶洋洋的睜開眼:“本王好吃好喝的供養着他們,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竟然還想鬧事?果然這些鄉下人就是貪心不足,吃飽飯了,有肉吃了,他們還想如何?難道還想把家人都拖過來吃白飯嗎?”
管事猶豫着垂下頭。
武崇烈卻不耐煩了,他不停催促。“到底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郡王,其實民夫們鬧事,是因爲他們都說,他們已經連續五天沒有吃上一口肉了!所以他們不樂意了,說咱們扯謊,說話不算話,他們要走,去投奔長寧侯去!”
“胡說八道!”
別的話武崇烈還能忍,可一聽說投奔杜雋清,他就忍不住了!
他立馬一個翻身坐起來:“我撥了那麼多錢下去,負責採買的武九不說足夠他們吃半年了嗎?這才幾天功夫,他們就嚷嚷着沒肉吃?這一個個貪心不足的東西,他們肯定是吃慣了肉,又開始想要更多,所以才故意找事。這個絕對不能滿足他們,你給我傳話回去,叫護衛好生看着他們,一個都不許跑!誰敢偷跑的,直接抓回來當衆打死!”
“是,小的知道了。”管事趕緊點頭,就趕緊回頭去吩咐。
緊接着,武家的礦山上一片鬼哭狼嚎。
然而,這樣的鐵血政策也並沒有讓山上的民夫安穩下來。被打得越狠,逃跑的民夫就越多。漸漸的,挖出來的鐵礦也一天比一天更少。才半個月的時間,這產量就已經比一開始少了一半了!
要知道,現在已經春暖花開,天氣不燥不熱,正是下山挖礦的好時候。按理說,民夫們挖出來的礦石應該要一再的翻倍纔對,可爲什麼到頭來卻是這個結果?
武崇烈連忙將管事的人叫過來責問,管事的一臉爲難:“郡王,不是屬下管理不力,實在是那些民夫太懶了!一個個好吃懶做的,都不肯好好幹活。屬下看在他們都是貧苦百姓的份上,好聲好氣的和他們說話,他們反倒更不把屬下給放在眼裡,還提要求說要加餐夾肉才行!”
“這羣刁民!”武崇烈立馬冷喝,“既然他們一個個給臉不要臉,那你也就別對他們太好了,直接用刑!我就不信,嚴刑之下,他們還能給我懶惰到哪裡去!”
“是,一切都聽郡王您的吩咐!”管事的趕緊答應着去了。
奈何,這樣的策略並沒有讓鐵礦上的情況好轉哪怕一點,每天出產的鐵礦依然在持續減少。
最終,武崇烈在他的府邸上坐不下去了。
“到底怎麼一回事?我要去鐵礦上看看!”
他作出決定,立馬就採取行動。礦山上的人得知消息的時候,他都已經到了近跟前了!
這些人根本來不及準備,自然也就讓武崇烈殺了個措手不及。
然後……
當看到眼前人丁凋零的礦山、一臉要死不活擡着擔子慢慢往下挪着步子的民夫、還有下頭鑄劍室裡傳來的稀稀落落的敲打聲,武崇烈的一顆心落到了谷底,臉色自然也變得陰森森的。
管事的聽說他來了,趕緊一路小跑着迎過來,見到的就是他的這副面孔。
管事的立馬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下了。“郡王饒命!郡王饒命啊!”
武崇烈冷冷看着他:“這裡到底怎麼一回事?你最好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不然,你這條命今天是必須交代在這裡了!”
管事嚇得渾身發抖,趕緊說道:“郡王,這件事實在不是小的的錯,而是……而是……”
“怎麼,你還要把責任歸到長寧侯身上去嗎?可本王怎麼不記得長寧侯這些日子又幹出什麼事情來了?”武崇烈冷聲道。
他還沒傻到能隨便別人糊弄的地步。當然,真正的原因還是在於——他可不覺得杜雋清已經聰明能幹到能掌控他這裡的一切了!
管事的又一個哆嗦。“這個……當然和長寧侯沒關係!只是……”
“只是什麼?你趕緊老實交代,別在這裡結結巴巴的,本王只要答案!”武崇烈的聲音裡已然帶上幾分不耐煩。
管事的聽出來了,他趕緊說道:“啓稟郡王,主要還是因爲咱們的錢不夠啊!”
“你胡說!我明明給了你那麼多錢,那些都夠我好吃好喝一年有餘!你也拍着胸脯向我保證過,至少能讓他們吃拜年的!”武崇烈冷聲呵斥。
“郡王,那其實是屬下故意誇大的。就那麼點錢,哪裡夠吃半年的啊?三個月頂多了。”管事的苦着臉說道,“您答應要給民夫吃飽飯,還每頓一大塊肉,那些可都是錢啊!尤其一開始還好,好歹買一頭豬一頭羊什麼的還不花多少錢。可這附近的豬羊畢竟有限,買的多了,價錢就漲了,而且越漲越離譜,最後我們花在買肉上的錢一天就要四五十貫慣,再加上米糧錢……其實才一個多月的時候,那些錢就已經花去大半了。屬下也是沒辦法,纔開始裁剪他們的飲食,米麪也撿最便宜的買。”
“到最後,肉是吃不起了,米飯都不能管飽,這些人就鬧得更厲害,屬下只能讓人對他們嚴加管束,還打死了幾個殺雞儆猴,結果沒想到這羣刁民不僅沒有被恫嚇到,反倒還開始和我們對着幹,然後一天到晚的想着逃跑。時間一長,事情就到了這個地步……”
說罷,他連忙磕了好幾個響頭,咳得額頭上都破皮出血了,才嗚咽着哀求:“屬下本來是一心想協同郡王您將這裡好好管理起來的,誰料這裡刁民太多,屬下也是實在是沒辦法了!”
武崇烈冷冷看着他,眼神無比冷漠。
“你是不是忘了,這裡的人可都是西楚霸王的同鄉。當年楚霸王寧可烏江自刎也不願意灰頭土臉的回鄉,這就足以看出楚地的人性情有多剛烈。你和他們對着幹,那不是逼得他們造反嗎?而且事情都已經發生這麼久了,爲什麼你沒有一開始就來向我稟報?中間我問過那麼多次,你也一直都好好好的敷衍過去,根本都沒和我說一句實話。但凡你早點將實情告訴我,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這個地步!”
“郡王,屬下一開始說過了的……”管事的小聲提醒他。
武崇烈眼神一冷。“你的意思是說,一切都是本王的責任?”
“屬下不敢!”管事的連忙搖頭,“都是屬下的錯,一開始就是屬下沒把話給說清楚,所以才讓郡王您誤解了。後來也是屬下沒有盡到及時告知您一切動向的緣故,才讓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屬下知錯,請郡王責罰!”
“我當然是要責罰你的。我們武家好容易才找到的一個鐵礦,本來按照計劃現在都該大批出產原鐵了纔對。結果就因爲你知情不報,一直隱瞞到現在,結果竟然害得事情淪落到這個地步,本王都不知道回頭該如何向女皇陛下交代了,這個責任你必須全都給擔了!”武崇烈冷喝。
管事的欲哭無淚。
明明一開始武崇烈到處張貼那份告示的時候,他就提醒過他,說這樣很費錢,是武崇烈堅稱他們家不缺錢,這點小錢他不在乎!後來民夫鬧事,他又去稟報,武崇烈口口聲聲都是民夫貪得無厭,讓他狠心教訓人的。他眼看武崇烈根本就不把民夫的性命當一回事,只是把人給用優渥的條件給忽悠過來,然後就開始拼命壓榨,他也不過是順應武崇烈的意思去做罷了。怎麼到頭來落得這麼一個結果,就又成了他的罪過?
他冤枉死了!
只是他心裡這麼想着,卻一個反駁的字眼都不敢說出口。到頭來,他只能含淚點頭。“是,一切都是屬下的錯,屬下自會向女皇陛下上表說明情況。只是,郡王您既然都已經過來這裡了,要是不拿出一點成就來,您該如何向長安城裡翹首期盼的女皇陛下還有樑王殿下交代?”
武崇烈頓時又眼神一暗。“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本王又還能怎麼做?也就只能先給阿爹去一封信,讓他再給調撥一點錢過來,再從頭來過了。”
“其實,屬下倒是有一個想法,不只當講不當講。”管事的立馬說道。
武崇烈眉梢一挑。“你且先說來聽聽。”
管事的趕緊就道:“屬下以爲,這個時候咱們可以去向長寧侯求助一番。”
“你的意思是讓本王向他低頭?不可能!”武崇烈立馬搖頭,“本王的兄弟都已經摺在他手下好幾個了,要是現在本王也低頭臣服,那不是表示我們武家全都認慫了?這個本王辦不到!”
“郡王,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是想說,既然長寧侯他們在這裡將事情做得有聲有色的,那自然有他們的優勢所在。您要知道,他們剛來這裡的時候,手裡拿到的錢還不如您的多呢!可您看看他們現在做得多好!而且,他們都來了大半年了,近期肯定會有所產出。只要他們先拿出來東西,那必定會搶佔頭功。結果咱們還在這裡眼巴巴的等着樑王給撥錢過來,然後再把錢給投進去,那又要等至少半年纔能有結果,咱們等不起了啊!”管事着急的低呼。
武崇烈聽後,他臉上的抗拒之色才淡去些許。
管事的一看有戲,他忙又勸道:“而且,屬下也說了,我們只是去向他們吸取一點經驗,順便觀察一下他們礦山的運作模式。這樣,咱們心裡有數,回頭做起事來不就事半功倍了?”
末了,他又說了一句話:“而且,屬下已經查明白了,那些從咱們礦上逃走的民夫,大半又都去永興縣投奔長寧侯了。”
“果然又是他!”
聽到這話,武崇烈終於坐不住了。
他拍案而起,沉聲怒喝:“不過,讓本王去見他?那不可能。你速速去信一封,讓他來見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