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這一沉默,鄭雪梅就在腦子裡飛快的轉了起來。
侍君多年,她深知嘉和帝性情的古怪和多疑,林蕎今天的這番說辭,雖看似勾起了嘉和帝對她的憐愛,但她深知自己並沒有什麼淬了毒的燕窩,更沒想過要去死。她吃不準今天鬧的這一出,背後到底藏了什麼?
看看林蕎,再看看皇后,她一咬牙,決定賭一把。
她本正抱着嘉和帝的腿跪着,此時起身,後退,斂袂,以最凝重的神情,用大肅朝最大的禮,沉沉拜了下去……
皇后正惱火,她有心再祭出另一張牌來,但又想到慕容琰昨晚在坤寧宮給她說的話,只得又極不甘心的嚥了回去。
慕容琰說,這件事他自有主張,讓她順其自然,不要太過心急勉強!
她沒問他的主張是什麼?她的兒子她知道,他不想說的,問也白問。
此時見鄭雪梅竟擺出這麼個架勢來,她喝問,“鄭才人,你這是做什麼?”
鄭雪梅不答,將三跪九磕的大禮嚴格的行完後,才仰頭向上,道,“臣妾正七品才人鄭氏,管教宮人不力,當受重罰。臣妾泣血懇請皇上,將臣妾降位三級,只求能饒了林蕎。”
說罷,伏身在地,以頭磕面不起!
皇后驚呆了,林蕎也愣住。
她再降三級,便是最末等的從八品更衣,真真是得臉的宮女都比她強的了。
林蕎心裡就有些感動,她想不到鄭雪梅竟然對她有這樣深的情意。她一把抱住鄭雪梅,叫道“不,奴婢帶累小主,已是罪該萬死,若再讓小主爲奴婢受罰,更是連奴婢的陰福也折損了,萬萬不可。”
鄭雪梅擡頭看向林蕎,滿臉的情深意重,“我若告訴你那燕窩有毒,你也不至如此……”
雖說偷燕窩的話是林蕎編的,但此時見鄭雪梅如此,吃軟不吃硬的林蕎還是被戳了腸子尖兒了,頓時哭了個稀里嘩啦,“不,小主,讓奴婢一個人去死吧,你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嗯哼,”上面的皇后不耐煩了,“就算你不知道那燕窩有毒,可你偷偷去找周妃,也是抗旨不遵。”
她回頭看向嘉和帝,“皇上,此事若姑息了,皇上天威何在?”
“皇上,”鄭雪梅急了,連連以頭頓地,叫道,“求皇上開恩,求皇上開恩啊……”
“好了,”嘉和帝終於開口,他看看鄭雪梅,又看看林蕎,就道,“你違抗聖旨去見周妃,又誤帶了有毒的燕窩,險些害了周妃性命,該當亂棍打死……”
林蕎就覺渾身的血瞬間涼了!
皇后的嘴角終於露出了點笑意,纔要說什麼時,就聽嘉和帝接着道,“——但是,你是爲了報四皇子的大恩,朕喜歡知恩圖報的人,加上又有鄭才人願降位三級來保你,所以——”
他擺一擺手,“來人啊,將她拖出去,杖責三十。鄭才人不必降位,但教導宮人無方,罰月例半年。”
“皇上,您……”皇后大驚。
嘉和帝看向皇后,笑着安撫,“皇后辛苦,若不是皇后仔細,周妃只怕已誤食了這燕窩了,”說罷,他向內侍吩咐,“賜皇后赤金如意兩柄,團鳳玉步搖兩枝,南珠二十顆,內務府才進的翠玉鐲子兩對。”
皇后到此時,已是被強趕上架的鴨子,雖是心意難平,也只能跪地謝恩。
但林蕎卻沮喪了,在她的想法裡,若自己被定了死罪,想來是會像電視上那樣的,給她個“三寶”讓她自行了斷,而她早打算好了,拿刀子割脖子太疼;拿白綾上吊想來也很難受,而且死後的樣子據說也十分難看;比較下來,她覺得那毒藥倒十分之不錯,只要仰脖子來個一口悶,就都結束了,不需要零碎受罪。
可她再想不到,自然居然還有生機,但三機雖可喜,那三十板子卻有些難熬。
她還在慌着,兩邊已有人過來拎了她出門,想是怕她喊叫的太難聽,有人拿了個大核桃朝她嘴裡一塞,再拿布帶一紮,下一刻,就把她給按在條寬木凳上了。
林蕎不怕死,可不代表不怕疼,嚇得眼淚鼻涕全出來了,卻嗚嗚的叫不出聲兒,忽而過來一個大太監,低頭朝她瞄了一眼,就道,“你倒是命大,犯了這樣的事兒,皇上也只給你三十板子的。”
說罷,他向邊上的兩個小太監點點頭,吩咐,“老規矩,打吧。”
“是,”那兩個小太監點頭,掄起板子啪啪啪啪一頓夯,林蕎疼得齜牙咧嘴,但又慶幸,就覺得——雖然很疼,但又好像還行,能受得住。
正要鬆口氣,那數數的太監已喊到了“二十一”,隨着他話音一落,那板子“啪”一聲,如石頭般重重的拍了下來,這一板子把林蕎給疼的……“嗷”一聲,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最後一縷的意識殘留中,她還在納悶,“奶奶的,這一下爲什麼這麼疼?還是說前面那二十下也這麼重,是我沒有感覺出來?”
……
長留宮。
“她……只捱了三十板子?”慕容琰訝異的看着張總管,“沒被處死?”
“沒有,”張總管點頭,一臉白日見鬼的樣子,“嗨,還真看不出來,這小丫頭倒真有幾分膽量和機靈勁兒,她既不肯說出大殿下您;也不肯按娘娘的吩咐,指認那鄭才人。倒將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說得那叫個圓乎無破綻,竟真的就將皇上給蒙過去了。只便宜了那鄭才人,倒讓她有機會在皇上跟前顯了一把。”
慕容琰皺着眉,“她倒是真不怕死?”
“可不是?”張總管哭笑不得,“奴才已經命小林子幾個準備好要去皇上跟前保她了,嗨,好嘛,沒想到人家用不着。”
慕容琰起身,在屋子裡踱了幾步,就皺眉,“母后還是那麼浮躁!”
張總管的臉色也肅整了,他小心的看着慕容琰,“大殿下,娘娘這也是爲了您啊……”
“可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慕容琰的目光透過窗外,遙遙的也不知道看向哪裡?眸內卻有痛楚一閃。
他搖一搖頭,默然嘆了口氣,回首向張主管吩咐,“三十棍不是小事,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哪裡承受得來,你命小林子瞅個空隙,送點藥過去。”
張總管連忙點頭,“殿下放心,老奴早就跟慎刑司的人打過了招呼,那三十板子,只有後面十板子是實打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