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夜晚，南華皇宮一片燈火通明，當然，就算沒有燈火，這樣的夜晚也是挺亮堂的。南華的皇宮建造的本就秀麗，在月色朦朧的晚上更是綺麗異常，直如仙境。
含元殿裡，皇上及一干大臣接見了北煜使臣。北煜這時候來人，應該是爲了發展睦鄰友好關係，畢竟，連年戰爭，國內還不大穩當，軍隊的靈魂人物又剛去世，這時候肯定要搞好周邊關係。
衛離瑛覷了個空，偷偷溜了出來。她估計，下一階段就是才藝大比拼了。北煜國好歹壓南華一頭幾十年，就算睦鄰友好也得分個上下，不能被人看不起不是？何況，北煜一直以來自我感覺良好。她這個還算有些名氣的“草包郡主”還是趁早溜了吧，不是她自誇，她肯定是重點打擊的靶子。這宴會她本就不應該來啊，現在躲在外面喂蚊子，不過，好在她有先見之明，或者可以說，早就打算好了，帶了一隻裝滿了驅蚊草的香袋。
含元殿東邊有座假山，有點偏僻，臨着一個不小的湖。衛離瑛躺在岸邊，湖面像鏡子一樣倒映着銀色的月亮，清澈無比，湖邊花香陣陣，蟲鳴隱隱，很是不錯，就是蚊子多了點，衛離瑛拿過酒壺灌了口溫熱的茶，其實也不能說是茶，就是壺溫開水，本來準備的是酒，不過自己給偷偷換掉了，看着那一個個小皇子、小公子一本正經地端酒杯喝酒，強忍着嗆咳嚥下去，衛離瑛挑眉：純粹找罪受。切，一個個小不點就開始討好賣乖，這皇宮還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衛離瑛酒品不怎麼好。前世到了二十歲還沒沾過一滴酒，二十歲那年的同學聚會終於喝了人生第一口，還是啤酒，說實話，她不覺得有多好喝，白酒就更不用提了。不過，後來她喝醉過，據說喝醉之後，硬拉着室友說了半夜的話，一直到撐不住睡着，嘴才停，這事她沒印象，是真是假也就是室友說了算了，可惜她是沒機會再問問她們了，現在她不敢喝酒，當然，也不盼着喝。
衛離瑛眼睛半眯，盯着月亮，嚴重走神中。
楚月瀟走出含元殿醒醒酒，他是這次北煜來使的副使，說是副使，其實一點實權也沒有，說白了，就一孩子頭，照看着一幫子學子。不是說他學識有多好，只不過是沒人願意做的差使扔給了他。
其實，在他看來，這差事挺好，他本就志不在官場之上，只不過這次實在是擋不住他母親的請求，隨便找了個差事應付一下，而且，這次出使南華，他有意把自己的生意做到這裡。早就聽說南華富庶，商人遍地，關鍵是商人地位近年來提高了不少。
在他看來，南華是個奇怪的國家，按說讀書人多，文人才子也多，這禮教應該看得更重纔是，不過，這南華就是奇特，不僅對商人很是寬容，就是對女子也寬容得很，雖然比不得西倉那麼開放，但也比北煜寬鬆，這樣一看，自己的國家倒是規矩嚴格了。
楚月瀟信步走來，暗暗稱讚，南華皇宮確實與北煜不同，處處透出一股水墨氣息。眼見前方一片湖水，楚月瀟踱步走了過去，湖邊沒有小徑，楚月瀟也不在意，這種湖邊夜景自己已經很少享受了，面前隱隱傳來淡淡花香，他深深吸一口氣，可惜，一口氣還沒吸完，剛擡起的腳一絆，身子猛地前載，撲向了身前半米高的花叢。
“啊”
“哼”
“噗”
“咳咳”
“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小兄弟你沒事吧？”楚月瀟顧不得狼狽爬起身來看向被他壓在身下的人。
衛離瑛很生氣，這種狗血的無厘頭的飛來橫禍也能找上自己，自己招誰惹誰了？被這人一砸，差點癟了，一口水還沒嚥下，半進了氣管半從鼻子、嘴巴里噴了出來。
衛離瑛嗆咳不止，殺了對方的心都有，老兄，這麼偏僻的地方，你走路就不當心點？
楚月瀟見這位小兄弟躺在地上，不住咳嗽，幾次想爬起來而不得，忙伸手過去，體貼地讓她倚在自己懷裡。他自己多少重量自己知道，雖然不是個胖子，但八尺的身高，再加上，並不是南華那種文弱的人，身上的肉不少，這一砸下去，着實不輕。再觀這位小公子，身量尚小，明顯還是個小小少年。楚月瀟一時恨死了自己的莽撞，自己何曾如此欺負過弱小？當然，生意上的對手不算。
“你沒事吧，啊？能不能說話？你家裡人呢？要不我去叫他們來？”楚月瀟有些慌了，這小公子衣料華貴，雖然看不見臉面，但肯定是個富貴之人，這要是砸出個好歹……？
衛離瑛背倚在對方懷裡，嗯，感覺不到骨頭，她就說嘛，這一下子還真不是平常人能砸的出來的，不過，就算你不是平常人，但受罪的依然是我啊？衛離瑛忿忿。
“咳咳，你不要逃，殺人償命，你可知道？”衛離瑛緊緊抓住對方的袖子，想逃？沒門！
“好好，不逃，你沒事吧？”還能說話，問題應該不大…吧？
沒事，纔怪！衛離瑛腹誹。
“這位公子，我可是與你有仇？”衛離瑛氣若游絲。
“沒，沒有”，楚月瀟有些緊張，不會真出人命吧？“小公子，你怎麼樣？在下還是去請御醫吧，你這樣不行的”，楚月瀟勸道，暗想，抓袖子的手倒是挺有力。
“咳，這位公子，你看我還有活頭嗎？我在此行功，本就不宜受擾，何況你這樣對待我？”衛離瑛很虛弱，呼吸也慢了下來。
楚月瀟一愣，問題估計大發了，他自己雖然沒練過武，但也聽說過運功之時不應受擾，何況是自己硬砸了下去？楚月瀟頓時緊張起來，身體僵硬，雙眼直直地盯着衛離瑛，生怕她一口氣上不來，背了過去。
“如今，氣血倒行，髒脾已破，咳，怕是就這一會喘氣的時間了。”衛離瑛慢悠悠地說話，聽起來很是虛弱。
楚月瀟只覺腦袋“嗡”的一響，鼻子裡衝進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手木木的摸向對方嘴邊，只覺那嘴上一片溼熱，手一抖，身子一顫，一屁股坐了下來。
衛離瑛很應景地咳了一下。
“你有什麼要求就說吧，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我都會答應”，楚月瀟漸漸回過神來，聽她剛纔那話，怕是有事情。
“咳，如今我將不久於人世，但怕地獄恐怖，無依無靠，而且，我還沒滿十歲，世間繁華尚未享受，偏偏喪於你手，你恐怕也是一生惴惴，不得安心，不若你也自裁於此，黃泉路上好相伴，這樣我也不會害怕了。”衛離瑛聲音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弱。
“公子，公子…”楚月瀟欲哭無淚，聲音也有些抖，他還想着這位許是不太重要的人物，自己尚能活命，即便一生不得好活，他還沒想着要喪命於此啊。
“你看…”衛離瑛輕聲呢喃。
楚月瀟把耳朵貼過去，只覺氣息若有若無，耳邊傳來破碎的氣流聲，慢慢匯成句子鑽入自己耳朵，激靈靈打個哆嗦。
“你看，黑無常、白無常…他們…提着燈籠…來…接我們了，…那燈籠…好亮，亮的…我只能…只能看到…那隻燈籠，呵…，他倆…長的…好嚇人，我…害…怕，娘…，娘,,,，爹爹啊…，我害…怕，殺…人犯…，殺…人犯…，你在…哪裡？你來…來陪我啊，我…等…着…你…等着…”說着，衛離瑛抓着楚月瀟袖子的手無力地掉了下來。
楚月瀟一呆，良久顫抖着手探了探鼻息，竟全無氣息，楚月瀟徹底傻了，自己竟然殺了人，竟然親手殺了人？殺的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這孩子剛剛還在叫着爹孃？
“公子，小弟弟，你醒醒啊，醒一醒啊”，楚月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逃離現場，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可是，他邁不動步，放不下手，擱不下這位小公子。去找她父母嗎？可是怎麼找？抱着這孩子去含元殿找？可是這樣的話，北煜國的臉面是一點也沒有了。
“醒醒啊，你醒醒啊”楚月瀟無意識地念着這句話，忽而想起十幾年前自己似乎也是這樣抱着死去的獒犬傻傻，那時他五歲，傻傻與他同吃同住了兩年，後來死在了他親手遞過去的一塊糕點上，那一次他死死抱着傻傻嚎啕了一天，然而，一點辦法也沒有，那是他手上沾的第一條命，還是他的夥伴、他的朋友的命。有了第一條，自然也有第二條，連大姐雲莎也是爲自己擋了一劍後在他的懷裡漸漸沒了氣息。以前因他而死的都是他至親的人，而今天這個孩子與自己非親非故卻是真正的死在了自己手裡，楚月瀟只覺臉上一片溼漉漉，抹一把，原來自己還有眼淚，自己的心在經歷數次撕心裂肺後還會擠出眼淚！
“你醒過來好不好，醒過來你殺了我好不好？”楚月瀟抱着衛離瑛的身子，越抱越緊，越抱也越覺得這孩子小。楚月瀟坐在地上，什麼也不想，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良久，他感覺到有人在叫他，應該有人發現了吧，他無意識，卻又很清晰地想着，接下來會怎麼樣呢？呵呵，最多一死罷了，死了，死了也好，哈哈......
“瀟哥哥？瀟哥哥你在這嗎？”風依柔小聲叫道，看着前面似乎坐着個人影，像是瀟哥哥，她快步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