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懷着滿腔的悲憤,朝着連綿萬里的倮山逃去。只要穿越過這廣闊的山區,過衡河後便是與屈邑相鄰的籬凹堡,那裡盡屬低窪沼澤,又多叢林湖泊,對於躲避敵人大規模搜捕,非常有利。而且離屈邑的邊緣小鎮不到三十里路,大家商量之後,便定下這條逃離的路線。
十幾人急奔兩個時辰,才深入山區二十多裡地。道路崎嶇而佈滿荊棘,大夥均力盡筋疲,季槐狐偃等人雖武功高強,但也經不起這般狂奔疾行,皆氣喘噓噓,八位鐵甲衛士早就脫下銅胃鎧甲,輕裝前進。反觀重耳,仍是氣脈悠長,似乎毫無倦意,大夥不得不對這貌似柔弱的富家公子另眼相看。
季槐和狐氏兄弟對他則是從佩服到驚訝。重耳彷彿天生就是位征戰沙場的將軍,遇事不急不慌,且決斷果敢。這一切發生在一個從沒有經歷過沙場征戰的人身上,簡直不可思議。
衆人來到一個較爲平坦的小山上,一直在前開道的狐毛轉回後隊,請示重耳道:“我們一番急行,已離敵人二十里有多,且快將日落西山,經過這陣長途奔波,大家再也難下去,是不是……。”說罷以詢問的眼光望向季槐,又望狐偃。
重耳剛想徵詢季槐的意見,忽地想起自己纔是他們的頭領,是唯一拿主意之人。於是開口道:“也應該休息了,大家都累了,除非敵人知曉我們的逃走路線,或者前方還有埋伏,否則絕難追及我們。”說完忽地陷入沈默,若有所思狀。
季槐瞧重耳的表情不對,問道:“公子想到了什麼?”
重耳忽然擡起頭道:“狐家兄弟各領一人前往四周查看,看看有無異樣。”突又問道:“誰瞭解我們前方的地勢,有幾條道路可走?”
狐毛眼中閃過一絲異彩道:“大家都是第一次經過這裡,地形如何,甚至地理位置等都不是很清楚,也不敢走遠,只是查探到前方的大山處纔回來。”
重耳眼中冷光一閃,道:“那你馬上查明我們兩邊的地勢和地貌,最重要是查清楚有無異常情況。”
狐氏兄弟去後,季槐柔聲道:“公子是否心中有所感應?”
重耳苦笑道:“我還沒那本事,能對別處發生的事情生出感應。只是修煉了後,通過“先鋒營”一戰,是否有伏兵或被人跟蹤特別敏感。我倒是情願這感覺是錯誤的,不然……”
“有埋伏……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荒山野嶺的寧靜,更證實重耳的擔心絕非多餘。
重耳和季槐迅速衝了過去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兩側的峰頭密草間閃動着黑壓壓的人頭.此時狐毛等倉皇回來,人人臉現悲憤之色.反正逃不掉,人人憤起決戰的火焰.
“我們拼了,公子!”狐毛急了。
每到生死關頭,重耳反而越發的冷靜清醒。他深知此刻不能衝動,冷靜地道:“我們就這樣去拼命,怎麼對得起狐總管和趙衰的掩護之恩,那他們不是白白爲我們死去嗎。”說到最後,重耳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眼睛裡也泛起紅光。
季槐道:“我們繼續前行,我就不相信他們在前方還有埋伏?”
重耳長嘆一聲道:“就賭一把吧,如果前面還有埋伏,那就是天亡我們,到那時再拼不遲。”
突然一個聲音在三十丈外響起道:“如果你們誰能獻上重耳公子的人頭,那麼不僅生命無憂,並奉上黃金百兩,如若不從,那就死無葬身之地。”
正當所有人大驚失色時,重耳反到不怒反喜.敵人一開口,他便得到很多資料,正如一個劍手,大家未動手前,憑觀察已能測知對方虛實一樣。
首先他判定對方對他們有顧忌之心,不然早就下令攻擊,這也充分說明對手的實力不足以吃掉他們,由是推之,可利用其心理,逃是大有希望的.
重耳一時間心下大定,信心倍增.從容向向後一揮手,小聲道:“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衆人紛紛隨着重耳快速離去,山野間傳出一連串的呼喊:“他們溜了,追啊……”
“哈哈,他們是逃不了的,追……”
一路前行不到十里地,就發現已經進入一座山谷底,三面奇峰壁立,猿猴難上。谷下古樹參天,奔到谷底峰壁下,方發現原來是絕路,只有東北角的山峰交界處,尚可勉強攀爬。山腰以下,可利用草木攀登。山腰以上更爲峻陡,只有茅草而無樹木。
“上”重耳焦急地叫,領先向上攀爬。
將近山腰,下面的追兵已到了山腳。是羣黑衣人,個個身手敏捷,分兩路向上急追,行動輕捷利落,顯然是熟悉叢林的老手。
重耳到了山腰,愈往上愈少樹木,光禿禿的,人獸難隱。他向上叫:“你們快走,上去把守住山鞍,小心防箭。”
狐偃第一個攀上山峰,重耳和季槐卻落在最後,相差約三四十丈,山兩側的峰頭高入雲表,山風霍霍,風化了的黑褐色土巖不生青草,手一觸碎石紛紛滾墮,峻陡如絕壁,任何人也休想攀登峰顛.
季槐與先到之人均是臉色大變,往西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脫口驚呼:“完了,是絕路。”
往西面唯一出口望去,是幾座小山包構成的一座方圓數裡的山中深壑,形成一座巨大的池潭,水色雖清但呈黑色,不知其深幾何。
幾座小山包雖不太高大,但峻峭挺拔,寸草不生,無法攀越。小山的外圍,皆是無窮盡的羣山,奇峰插雲。
從山頂至潭底,有三十餘丈距離,滑下土丘不難,但想繞潭從另一座小峰脫身,卻難比登天,即使能從潭中游至對岸,也上不了小峰頂。
有人絕望的喊道:“除了殺下山去突圍,別無生路。”
一個鐵甲衛士神色緊張地說:“他們帶了不少強弓,衝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咱們暫且守住山腰,拖一天算一天。也許可等到脫身的機會。”
追得最快的兩個黑衣人已距離山頂不到三十丈左右,季槐急道:“用石頭砸他們,快!”
狐偃率三個鐵衛在十丈左右相迎,幾人舉起重達百斤的大石塊,奮力擲出,石塊帶着呼嘯聲急速向下墜落。
一羣羣黑衣魚貫向上攀爬,人多了反而礙事。粗如小桶的石塊,在平時毫無用處,但在峻陡的山坡向下砸,愈往下力道愈增加,對付下面手腳全得用勁的人,卻是極具威脅性的武器。
領頭的兩名黑衣人左右一分,伏在山壁上大叫:“滾石,小心!”下面一陣大亂,“砰”一聲響,石塊落在峻坡上,向外一蹦,再以可怕的速度向下砸。一名黑衣大漢走避不及,“噗”一聲被石塊砸在右小腿上,“哎”一聲狂叫,連人帶石向下滾,聲勢駭人。
在吶喊聲中,下面的人手忙腳亂向下退,像一羣被推倒的硬殼甲蟲。
狐氏兄弟把住山腰左右兩側,一個凜若霸王,一個恍若書生,雙劍相互輝映,不時對着下面喝道:“不怕死的上來,看你們有幾個腦袋。”重耳也接話笑道:“推石塊下去,將他們砸成肉泥。”
其實,重耳只是在嚇唬他們罷了,附近根本沒有稍大的石塊。
山坡峻陡,像是崖壁,下面的人即使想張弓搭箭上射,也找不到立足用或處,無能爲力,這裡的確是一人擲石,千夫難上的良好防守所在。誰不怕死,黑衣人也不例外。連滾帶爬向下退,退至山角的樹林方敢停步,誰也不敢冒死向上爬。只在山角下布好鐵桶陣,佈下三十張強弓嚴防上面的人下衝。他們自然知道上面是絕地,堵住了下方出路,就不怕上面的人插翅飛走了。
入暮時分,白狄狂殺一隊三十餘人終於趕到,並且在山角下面點燃火把,峰腰以上的野草全被燒光,夜間下降突圍便一無遮掩了。夜間,山下火把通明,徹夜照耀,蛇蟲亦無所遁形。
第二天清早,山下有人大聲招降,強弓帳篷林立,令人望之心寒。
重耳置之不理,留一人把守住山腰口,其他的人撤至山頂古松下歇息,分派狐毛和王凌從兩側找出路。既無繩索,也沒有安樁的大釘,不毛之地沒有任何事物可資利用,無法爬越四面峭壁股的山峰,白白花費了了半天工夫。
狐偃忽然激動起來,望着山下大喊道:“我發誓,絕不放過你們。”
重耳感到意冷心灰。眼下已是陷入絕境,逃生都無望,還談什麼復仇?況且當日在祭奠大典上露了一手,必招奚齊之忌,且他麾下高手如雲,又有晉王,一定會在自己回到蒲邑之前,追殺自己,就算逃立了此地,以後的日子也定不平安。
但總得先解目前之危啊!重耳一邊思索,一邊再次來到山崖邊觀察地勢.
當他看到幾座山峰中水影晃動時,不由得眼睛一亮。當初在先峰營一戰時,他也是通過河水逃生,並且讓他悟通,眼前這水說不定還可以再幫他一次,如果老天有眼,只要這水不是死水。
重耳急忙對季槐交代一聲,不等季槐回答,就順着山勢滑了下去。其實這山溪之水,並不是死水,水的出口在第三座小峰與第二座小峰的底部,有處泄水口,秋冬是枯水期,水不再向下流。他們所站處,出水口被峰腳擋住了視線,所以看不到。
出水口也是絕路,水泄了百十丈高崖,下面形成瀑布和深壑,春日雪化期,瀑布極爲壯觀,可惜泄水爲期短。雖是出水口,但峰下的人如想向上爬,不插翅便難以飛上,下去同樣困難,所以也是絕路。
重耳最後到的地方,恰是出水口,他的身影消失在峰腳背後,久久不見出來。
狐毛走向狐偃,突道:“……他是不是已經找到出路,丟下我們獨自溜了?”
狐偃搖搖頭,沉靜地說:“此人看似柔弱膽小,實則意志堅強,且勇氣非凡,我們以前看錯他了。你看他的表現,行事冷靜,舉動變幻無常,讓人很難摸清他的意圖,深得兵家之道,也許有一天他會離開我們。但在危難之中,他決不會臨難苟免,他有他的抱負,你再看他的眼神便會明白。
狐毛喃喃道:“難道他就是父親所說的天生將才嗎……?不過他給我的感覺過於柔弱,非真正的大將之才啊?”
“也許他需要過程,轉變與瞭解的過程。他一個月的變化幾乎抵得上常人幾十年,我真不知道一年半載後,他會變成一個什麼的人,只要這次不死,他一定會是個極爲可怕之人,我堅信。”
兄弟兩坐在樹下談談說說,十分輕鬆。而出口處的重耳,卻在流汗揮劍闢路。
重耳找到了出水口,發覺這兒的土質果然相當堅硬,令他心中興奮的是,這兒竟然是出水口。在山頂上看,兩峰是相連的,到了這幾方發覺不是那麼回事。深秋水枯,出水口僅高出水面約有二十丈高下。
他心中狂喜,以劍挖地,在峻峭的斜坡上一步步向上挖掘,掘成一級級泥階。
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終於挖通出水口。出水口嶇崎不平,長約百餘丈左右,他急急向前走,到了外口舉目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暗叫不好。
下面是近乎懸崖的峭壁。再往下,是怪石磷峋的斜坡。兩側,是沖刷成的斷崖,寬約四五丈。怪石的斜坡約有三四十丈高下,再下面便是參天古林的山腰部,古林延至山腳,再向四面八方的插天奇峰伸展。
站在上面向下望,林頂有五色飛禽翱翔,林下稚鹿奔竄。所有的林木,絕大部份是本地區盛產的甘鬆。
“如何下去?”這念頭不住地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坐在水口上沉思,卻未留意對面的奇峰下,有人向這一面窺伺。
久久,他循原路折回,滑人水中,急急游回。才上岸,早已等得焦急萬分的季槐這才露出一絲輕鬆的微笑來.“公子可讓我擔心極了,下次可不許這麼丟下我,要去哪裡咱們都應該在一起才行。”
重耳伸手就抱住季槐,意洋洋的說道∶“你竟然不表揚我?還……”說完對着季槐的櫻桃小嘴便吻。
季槐變色道:“天啊!你難道沒看到這是什麼地方嗎?你……別……嗚……”意識到這個男人似乎又要有所行動時,她不禁又羞又怕,不由得發出了驚呼。
“哼!我千辛萬苦的找出路,難道你就不表示表示嗎?”重耳停下了行動,假裝繃着臉說道。
季槐輕啐了一口,說道∶“大家都急得火燒眉毛了,你還有心思……還是告訴我你找到出路沒有,恩!看你的表情,顯然有了好消息嗎。”
重耳一本正經的說道∶“當然找到,也不看是誰人出馬,嘿嘿!如果你想知道,就得讓我高興高興。”說着,摸了摸自己衣服,“到現在,我衣服還沒幹呢!”
季槐聞言一陣嬌笑,道∶“活該,誰讓你不讓我也跟去的.‘
男人的臉上浮現出邪邪的笑容,懷好意道:“我還在後悔着呢?又可以看看美女出浴的美態,嘿嘿!”
季槐櫻口輕撇,說道∶“哼,說不過你啦。”
“呵呵,誰叫你這麼迷人,看到你這動人心魄的美女在眼前搔首弄姿,不想的那絕對不是正常的男人。”重耳的嘴角掛着一絲笑意。
季槐不禁大嗔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在引誘你了?”
“難道不是嗎?那是誰在我面前搖來晃去,還想我帶你入水,想起那迷人的光景,啊,我又忍不住了……”
“才正經了一天,我還以爲你改性了,誰知你……”季槐大羞,正待嬌嗔辨道,櫻口卻已被人封住。掙扎片刻之後,在誘人的唔唔聲中,季槐熱情似火的迎合起來。片刻之後,重耳得意地笑了笑,才放開已是站立不穩的季槐.
季槐輕輕籲出一口氣,一呼一吸的聲音,也是那樣豐潤性感,扣人心絃。
“好了,咱們幹正事吧,留下兩人繼續觀察,你通知大家都來這裡商議。”重耳意氣風發的吩咐道。
“遵命!公子!”季槐嘻笑着做了個鬼臉。
“找到出路了嗎?”狐毛第一個迎了上來。
重耳點點頭,審慎地說:“有,只是要辛苦些。天無絕人之路,你們看這裡。”
“這……幾棵樹?”狐毛訝然問。
看着大家都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重耳深感得意的道:“是的,只是幾顆樹罷了,但咱們逃走的希望全在這幾株松樹上……”接着他又將出水口的情況介紹了一翻後道:“我們必須將所有的衣物撕開,絞成粗繩,每人至少需要八尺長一根繩索,必須能承受得起自己的體重,只要進入水中,便可離開此地。”
他的話甚有道理,大家自然力加贊成,除了分派一個人輪流監視山下的動靜外,其餘人都紛紛做着準備工作.
午牌時分,山下又開始了攻擊,這次他們竟然用弓箭手開道,由二十名白衣人和二十名黑衣人手舉強弓,邊爬邊射.
山上監視之人竟然在強弓下無法擡頭,當然也就無法阻止,更不妙的是山上石塊已竭,跟隨在弓弩手之後的每個人都帶了用樹枝札就的盾牌,擋住身軀向上爬升,大舉進攻。
形勢不妙……
重耳高喊一聲:“抓緊時間下。”
十餘人順着纏繞在五株巨鬆上的布條滑往山下。事急從權,季槐不得不和衣下水。重耳握住兩人用衣衫做成的布繩,在前引曳。大家都用衣包做成的浮具枕在腦後,平躺在水面上,由重耳帶引着他們,渡過了兩裡餘的水程,快速朝泄水口游去。
這時,追兵方登上山頂,眼睜睜地目送他們遊向泄水口,徒呼呵呵。
到達泄水口後面臨的是一片陡峭的懸崖,只要到達崖底,便算擺脫追兵。重耳已經在他們心中建立起強大的威信來,他說怎麼做,沒人反對。重耳一聲令下,大家紛紛順着山壁往下爬行。下降至三分之二,距地面已不足三十大。
驀地,一座怪石後突然站起五個相貌猙獰的人。
一個黑袍蒙面、身材高瘦的男子,緩緩排衆上前,他的黑袍在四武士勁服的襯托下,分外突出,顯示他與衆不同的身分。
哈哈狂笑道:“可把你們等着了,不許再下來,先把你們的兵器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