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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知氏家吏的講述後,不僅是趙無恤,參加大射禮的幾人也頓時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靜。
這就是知瑤沒能參加大射儀的原因。
趙無恤不知道,知瑤作爲一十三四歲沖齡的童子,是如何讓知氏縣司馬俯首帖耳,甘願爲他效命的。也不知道奪取那個狄人大邑的詳細經過,他只能通過轉述的簡單的信息,平空想象知瑤此人的聰慧和果決。
“他就是未來的知伯!”趙無恤現在已經徹底地篤定了。
“知伯”,對這個素未謀面,卻一直像一把利劍似地,懸在他頭頂的同齡人,無恤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佩服。
一旁的呂行也有些黯然,他低聲說道:“知子雖然錯過了大射儀,卻已經披甲上陣,開始爲宗族邦國開疆擴土,吾等雖然入選宮中,但總覺得在他的面前,卻談不上有幾分光彩。”
帶着這思緒,少年們的慶功酒,頓時變成了悶酒。他們在泮宮中的打鬥,在射禮上的爭先,比起知瑤的成就來,彷彿都是小孩子的過家家遊戲。
最初時,趙無恤的心思也是一樣的,本來他對治理成鄉井井有條,頗有些得意,現在卻被可怕的知瑤潑了一頭冷水,寒意徹骨。自此一役後,知氏通往仇由、鮮虞腹地的擴張之路便敞開了,年紀輕輕就如此了得,待日後再成長磨礪,不知將會是多麼可怕的對手。
但他很快就緩過神來,便站了起來,舉盞揚聲說道:“知子壯哉,以此奇功爲吾等佐酒,吾輩諸君更需勉之!”
言罷,滿飲一盞用包茅縮過的清酒。
此言豪情萬丈,衆少年看向他的目光意味大不相同。呂行、魏駒、韓不信、知宵是受到了些許鼓勵,範嘉、範禾、中行黑肱是詫異,而張孟談,樂符離,則是欣賞而讚許。
是的,趙無恤心想,自己已經不是歷史上那個被知伯死死壓了一輩子的趙襄子了,他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也正在做周全的準備!
若問日後三晉英雄誰敵手?那當然是趙、知!自己何必妄自菲薄?
飲畢後,樂工奏起名爲《陔》的樂曲,晉侯和兩位卿士一同離開了泮宮,參禮者皆相隨。司射籍秦在門外以再拜之禮相送,然後,所有參禮人員相互行揖禮告別,大射儀至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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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府的路上,知宵悄悄觀察着祖父的表情,卻發覺他一直繃着臉。
知宵雖然面相狠而醜,但內心卻低調而充滿善意,他一直在忐忑着,是不是因爲自己在大射儀上表現不佳,讓祖父生氣了?但他也無奈,若是碰上別人還好,卻偏偏和善射的呂行分在一耦,縱然他盡了全力,卻仍然惜敗。
他便訥訥地問道:“祖父,阿瑤立此奇功,爲我知氏開闢疆土,您爲何不喜?”
當着孫子的面,知躒也不再諱忌莫深,他扶着車欄嘆息道:“二十多年前,餘與大夫籍談出使成周,參加周景王后葬禮,當時與守藏室的史官老子有一過一段閒談。”
“老子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弱可以勝強,柔可以勝剛之道也!”
知宵眨了眨眼睛,覺得祖父之言高深莫測,沒聽懂,若聰慧的弟弟知瑤在,定能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知躒心中卻有一番自己的思量,比起其他諸卿,知氏起家較晚,最初是從中行氏中分出的小宗。第一位宗主爲知莊子,晉成公寵臣,位列下卿;第二代是知武子,在他爲卿期間,知氏終於登頂晉國執政,家族達到鼎盛。
但是盛極而衰,隨後,知氏連續兩代家主都在壯年夭折,到了知躒的父親,下軍佐知悼子早逝時,知躒纔剛剛行冠。
當時,晉平公還有意安排自己親信進入六卿行列,取代知氏,遭到強勢的武人中行吳反對而作罷。知躒這才得以繼承父職,家族逃過了衰亡破敗的危機。
知氏雖然勉力在晉國保住了一個卿的席位,但長期在末座徘徊,對於國家大計自是無力左右。非但如此,還要時時擔心着家族的卿位被拿掉,是爲六卿中最弱者。故,老聃那段關於上善若水,守弱勝強的話,讓知躒感觸頗深。
在這之後,他開始以此作爲自己的處事原則。
三十多年了,知躒的地位一天天變高,卻很少主動站到舞臺前方。特別是魏舒、範鞅執政的這十多年中,六卿家族矛盾與衝突事件不斷,先是魏舒與範鞅的明爭暗鬥,再是趙鞅對範鞅權力的強力衝擊,鬧得沸沸揚揚,但這裡面幾乎都看不到知躒的影子。
他一直潛藏在二鞅巨大的身影下,悄無聲息地舒展着自己的根鬚,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讓羊舌、祁氏滅族,讓知氏分到一杯羹。之後,他又投靠晉頃公和現任國君,默默拉攏範氏小宗士夷皋,與上大夫樑嬰父結黨,在範、趙兩極之間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到了現在,知氏已經是晉國三大勢力之一,無人再敢小覷了!
但老子又說過,弱能化爲強,強亦會化爲弱,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知氏現在依然比不上範、中行、趙,所以仍然需要守弱,低調,而不是鋒芒畢露,隨意樹敵。
所以,知躒纔對自己的小孫子知瑤破狄邑,又大肆宣揚的做法感到不妥。他知道,這個孫子很有天分,極受族中衆人寵愛,他擁有五種全能的才幹,無論放在何處,發出的光芒都能刺得旁人睜不開眼。
可惜啊,他卻唯獨缺少了一顆……
上善若水之心。
……
和張孟談、樂符離等人辭別,又與魏駒相約到時在虒祁宮中相見後,趙無恤站在緩緩朝趙氏府邸駛去的馬車上,揮去知瑤之謀帶來的衝擊,他閉上眼睛想着今天的收穫。
自己獻上了一把即將淘汰不用的初代複合弓,討好了晉侯;從大射儀上勝出,等到七月流火之後,便可以進入虒祁宮,作爲助祭人。
從此,他便代表趙氏勢力,在虒祁宮中紮下了一根釘子,可以接近晉侯,向他施加趙氏的影響,也能嗅到一些朝堂的風吹草動。
以後,趙氏在宮中就不再是聾子瞎子,上次冬至大朝會時被暗算的窘迫,不會再重演了!而日後若是六卿亂起,晉侯的態度,也是舉足輕重的。
當然,那是長遠的目的,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解開準岳父樂祁被久久扣留這個死結。
馬車即將到達官署區時,他們卻剛巧遇上了子貢派來報信的甲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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