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下宮的陰雲密佈不同,位於大河以北的虢縣縣寺內,卻是一片喜氣洋洋。
“能走動了,大子能下榻走動了!”
在晉國虢縣縣寺內,響起了一陣陣驚喜的歡呼聲,豎人和侍婢們奔走相告。
“原本都已經死透冰涼的人,竟然真讓秦越人救活了,經過半個多月的調養,幾近恢復如初!?”
聽到縣寺中的歡呼後,虢縣專司大夫子弟教育的中庶子一臉的不可思議。他原本也喜好研習醫學方術,二十多天前的一個凌晨,虢縣大夫的大子突然昏厥不醒,縣大夫便請中庶子爲其診治。
中庶子查探之後,發覺大子已經有出氣無進氣。他斷定虢縣大子是患了氣血不能按時運行的病,由於氣血不能按時運行,而導致的鬱結又不能宣散,突然發作於體外,就造成了內臟的損害。體內的正氣不能遏止邪氣,邪氣聚%無%錯%集起來而又不能宣散,因此使得陽氣虛衰,陰邪旺盛,所以突然昏厥而死去了。
“大子故去了,請主君節哀。”
中庶子表示自己無能爲力,虢大夫悲傷至極,在縣中治穰喪事。喪事辦得極其隆重,整個縣邑飄滿了墨旌素布,像是被毛筆染塗上了一層哀痛的水墨顏色。
然而,就在第二日,正準備將棺槨入殮前,從鄭國方向,開來了一輛牛車,徑自駛入虢縣。牛車上坐着一位老而不衰的長者,他頭髮黝黑,紮成扁髻。以玉簪固定,身穿潔淨簡樸深衣。趕車的御者和在車側捧着壺漿服侍的青年。則是他兩名面容溫和的弟子。
長者看到縣中規模宏大的喪事,滿城皆哀。就來到了縣寺中,詢問緣由。
中庶子正巧在,見其容貌不凡,談吐優雅,起了結交的心思,就對他詳細說了大子之死和死時症狀。
那長者聽完,沉吟片刻後問道:“大子死了多長時間了?”
中庶子說:“雞鳴至今。”
長者又急切地問:“入殮了麼?”
中庶子奇怪地回答說:“未曾,他死去還不到半天,還有許多儀式要辦。”
扁髻長者放下心來。捋着鬍鬚一笑,神秘兮兮地說道:“請中庶子轉告虢大夫,我是來自齊國渤海的秦越人,家在鄭國。如今前來晉國遊歷,正想謁見虢大夫的風采,又聽說大子不幸身死,能否讓我冒昧看一看屍體,我擅長醫術,或許能有辦法。”
“秦越人!”中庶子喜好醫術。所以聽說過此人的名頭,他將信將疑之下,也不敢貿然稟報,先私下帶着秦越人到了停放棺槨的地方。
堂內陰冷。上了漆的沉重棺槨黝黑,棺內躺着面色蒼白的年輕青年,叫人毛骨悚然。
秦越人絲毫不忌諱。他前前後後視察了一遍後,便對中庶子篤定地說道:“我能活之!”
“活……你能活之?”
中庶子自然不信。他認爲大子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能活死人?這人一張口就是大話。何其荒誕,便忍不住出口嘲諷了一通。
然而,秦越人卻仰天嘆道:“丈夫運用醫術,猶如以管窺天;老朽運用醫術,卻用不着切脈、望色、聽聲和審察病人的體徵,就能講出症證的所在;只要知曉了疾病的外在症狀,就能推知其內在病機。”
“您要是認爲我的話不可相信,就且一試,在‘死者’身旁側耳傾聽,一定會聽見他耳中在微微作響;用手順着他的兩腿往上摸,最初可能觸感冰涼,但慢慢到了陰部後,就會發現仍然是溫的。”
中庶子聽了秦越人的話,按他的法子試了試,果然如此,便吃驚得兩目眩暈,張口結舌。
“這……那這究竟是何病症?”
秦越人說:“大子的病,就是所謂的‘屍厥’,大子其實並沒有死。”
於是中庶子便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縣寺後的院子裡,把詳細的經過告知了虢大夫。
虢大夫聽說後大吃一驚,未穿履就跑出了縣寺,在闕門下迎見秦越人。
他拱手說道:“竊聞丈夫高義已久,然未嘗得閒暇前往拜謁於前,幸虧丈夫過我小縣,才能得以相見。犬子不幸染病,如今有丈夫則活,無丈夫則死而填於溝壑之中,長眠於土下,不得回生與昆父兄弟相聚了,還請丈夫救助之!”
話沒有說完,虢大夫就抽泣不己,悲傷不能控制,他就這麼一個兒子,這一日來,已經難過得發容枯槁了。
秦越人憐之,當場允諾下來,他讓自己的大徒弟子陽磨好針具,用以針刺虢大子的外三陽五會之穴。經過一番診治,太子竟然真的甦醒了過來!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一雙眼睛慌亂地轉個不停。
救人救到底,於是,秦越人又讓另一徒弟子豹,運用能溫入人體五分深淺的熱敷之法,將八種秦越人親手配製的藥劑混在一起煎熬。煎成後用來交替着熱敷兩脅之下,不出三天,太子就能坐臥於榻上。
秦越人一鼓作氣,又開始調節大子的肺腑陰陽,開出藥方,叫虢縣的人四處蒐集,讓大子服了二十天的湯藥。現如今,他真的就恢復了健康,能夠下榻走動了!
整個虢縣的國野民衆驚喜交加,都認爲秦越人是能使死人復活的神醫。
然而這位“能活死人白骨”的長者,此時卻功成身退,坐在朝北行駛的嶄新馬車上,緩緩駛出虢縣。
他對兩位弟子,子陽、子豹說道:“爲師哪裡有能使死人復活的方術,虢大子陽壽未盡,我只是使之起耳。”
秦越人的馬車是虢大夫贈送的,上面還載有其他禮物:裝滿了布首幣、金爰和帛布的箱子,在經過虢縣城門時,秦越人對弟子們說道:“將虢大夫贈予的禮物留在這裡吧。”
子豹有些捨不得,抱着那一箱沉重的財物說道:“夫子,虢大夫想留您於此,奉獻一座有市之鄉作爲養邑,被您拒絕,這也就罷了。可這箱子裡的,可是你近一個月來應有的報酬,何必要扔下!”
秦越人手持鳩杖,在子豹頭上敲了一下。
他斥責道:“醫者最忌見財忘義,前些日子,靈子讓信使和傳車前來尋我,說宋國的樂大司城被囚於虒祁宮中,患了頑疾,她無計可施,向我求救。靈子也是老朽之女徒,而我也在樂氏領邑里吃過大半年閒飯,這份情義,必須償還。
“如今爲了虢地大子的事情,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這些身外之物留在車上,徒增加負擔,扔了!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子豹只得依依不捨地將木箱放置在城門處,守夜的城門吏好奇地打開了它,當場就被裡面金光閃閃的金爰和錦繡絲帛閃瞎了眼。就在他目瞪口呆之時,秦越人師徒早已駕車向北而去。
他們將連夜趕往新絳,只是秦越人不知道,需要自己救治的病人,已經多了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