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行軍追擊的話,就不用帶累贅的雜兵了,反正他們走了三十里後也有些累了。於是無恤讓冉求留下,帶着衆人幫助邑卒清理城外凌亂的戰場,同時防備這是盜寇的誘敵之計,突然殺個回馬槍。
他率部往西邊去,往前又行了兩三裡,路邊碰上了虞喜派來通報敵情的幾個輕騎士。
有騎兵就是方便,以往每次野外作戰,武卒眼睛、耳朵、腿腳都能比敵方長一倍。無恤召他們近前,問道:“可見着賊人的蹤跡了?”
“見着了,我部追擊至此,望見了盜寇殿後的部隊,虞卒長命我等回來給司寇指路,他自帶四五十騎追上去了。”
“盜寇去往何處?”
這幾個兵卒指向西南邊:“盜寇殿後的部隊一路向西南逃去!”
武卒們呼赫呼赫地喘着氣,又往西南走了十餘里,一路上在田野間,水窪邊偶爾見到慘死路邊的盜寇屍體。間或有匹中箭的死馬,乃至於受傷的墜馬的輕騎士,他們蹲在被遺棄的輜重大車,或者漏了一地的錢帛粟米、相互抱着縮成一團的被擄婦女旁等待。
這應該是虞喜追擊的戰果了,盜寇雖然幸運地和武卒主力擦肩而過,卻也走的倉促,一路上不斷在遺棄戰利品。或許也是盜跖的計策,想延緩追兵的速度,誰料趙無恤手下的武卒因爲紀律極嚴,待遇也好,誰也不敢低頭拾撿,自然有專人收攏。
到了這時,趙無恤等人也能聽到水聲嘩嘩,人聲鼎沸了。
靠近一看,卻見水中如同沸騰的鍋一般,擠了數百名正在渡河的盜寇。虞喜的騎兵卒正駐馬河岸,朝水中不斷射箭,中者發出了慘叫和驚呼,這簡直是一邊倒的屠殺,想要轉身抵抗的走不了幾步就中箭身亡。河水漸漸被染紅。
此水寬約十丈,河流不湍急也不深,人馬完全可以徒步渡過,趙無恤便讓武卒從兩邊渡河夾擊。將這兩三百盜寇盡數殺傷俘虜。
趙無恤收起弓,對打馬過來稟報的虞喜道:“殿後的賊兵就這麼多麼?”
虞喜滿臉興奮,這種追亡逐北的打法是他最喜歡,也是最輕鬆的。
“下臣來得晚,沒能看到盜寇那支先走的偏師。也沒能咬住殿後的兩三千人賊人,只抓住了個尾巴。”
虞喜這半卒輕騎速度快是沒錯,卻也沒辦法把兩千千人的盜寇全部拖住,也怪不得他。
“可知是以何人爲首?”
“盜寇一向斬木爲旗,沒有特別標誌,但下臣遠遠瞧見,那些盜寇中有一面大旗,大概是羣盜首領,或許就是盜跖本人之所在!”
趙無恤已經對盜跖極其警惕了,但如果這個殿後之人果真是盜跖的話。那對他的重視還得再提高一個檔次。身爲統帥,卻主動帶兵斷後,即便此舉是爲了穩固在羣盜中的統帥地位,這份決斷、膽氣也非常人可有。這種講義氣的舉動,難怪他能統一鬆散的羣盜,勢力直追薛、滕、郯等泗上小諸侯。
所以說,這場小戰只是今日追寇的開始!
趙無恤讓虞喜帶着騎士在側翼先行,掃蕩周邊數裡,謹防盜跖的埋伏。又回頭激勵衆人道:“二三子勉之!盜寇就在前方,立功揚名就在今日!”
武卒們停下喘了口氣後。又打起了精神來,若是換了尋常邑兵,這會早已橫七豎八坐到地上了。
趙無恤掌軍,不僅有“十四殺五十四斬”改編的嚴格罰律。還有一套規範的賞功制度,每次舍爵冊勳都是公開進行,還會發放黃銅製的“勳章”,立功者除了經濟上的賞賜外,還能得到極高榮譽,羨煞旁人。
而且此次中都之戰後無恤還說過。廩丘城工匠坊的織工們正在趕製繡了特殊紋徽的旌旗,稱之爲“鷹旗”,以後會給立功的旅、卒發放,以彰顯其功業,只要建制不取消,就能永久持有!
已經“聞戰則喜”的軍吏們想這東西想得直流口水,漸漸有了集體意識的兵卒們對此也和賞賜的錢帛和田畝、隸臣妾一樣十分渴望。
武卒是有些小疲憊,但趙無恤猜想,盜寇昨夜偷襲未果,沒睡覺就開始了逃竄,肯定更累!
他們又往西走了七八里,雙方的速度在不斷拉近,地面上被遺棄的輜重越來越多,凌亂的腳印越來越清晰。
直到最後,盜寇們密密麻麻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衆人眼中,一眼望去起碼有一千多人!
追上了,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在一天的追擊,走了五六十里路後,盜寇的大隊人馬就在前方!
他們擠在前面不走,還壘起了數個臨時陣地,湖邊有無數條簡陋的船隻,正在不斷運人,這是在做什麼?
“不好,賊人要坐船逃竄!”
……
當看清前面那道水幕時,趙無恤心中暗道不妙,也知道盜跖的打算了。
在一千年前,氣候溫暖,黃河以南還能跑大象犀牛的殷商時期,大野澤水量充沛,就在闞城邊上,趙無恤現在站着的地方也是湖水。
直到殷周易代的那個小冰河寒冷期,湖水消退,陸地方纔露出地面,但依然在低窪處留下了不少水澤,眼前的南湖就是其中之一,它形狀狹長,南北長十餘里,東西寬兩裡。
盜跖橫行大野澤數年,這座大湖自然完全由他掌控,來攻闞城時也做好了撤退的準備,收集了無數船隻。若是盜寇憑藉水性嫺熟,駕船入湖到對岸,趙無恤繞道追擊是來不及的,只能望洋興嘆了。
目前來看,羣盜大概正在湖邊上船,盜跖打的的確是跑路的主意,並不是埋伏。
於是無恤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小旗。
“止步!
軍吏們照樣執行了這個命令,又傳遞給各自的卒伍。
啪踏!和對面數量勢均力恆的千五百名武卒、廩丘齊卒一同開始踏步。
對面的羣盜也發覺了追兵已至。
他們大概是盜跖手下的精銳,竟然並未慌亂,“讓將軍先走!”趙無恤彷彿聽到千人齊齊喊出了這句話。
部分人將一面紋着黑色蛟蛇的大旗推攮上了一艘長船後,竟放棄了登舟,在一些小首領的號召下,躲在矮小的土壘後,調轉頭將簡陋的武器對準了只花費半刻時間,就列陣完畢的武卒。
趙無恤下達了冰冷的命令:“擊鼓!”
戰車上的大鼓自然是沒帶的。但每一卒都有一名揹着蒙皮木腰鼓的鼓手,他們合着心跳的節奏,開始用力敲擊。
趙無恤則雙手持着旗幟進行指揮,眼睛死死盯住對面的羣盜。開始左右揮動。
距離不過一里,不必讓尚未抵達的弩兵慢慢推進,只需要迅捷一擊,便能像在黃河邊的棘下之戰一樣,將敵人趕下湖!
如雷的戰鼓聲中。擲矛手以鬆散的縱隊居於最前方。在他們之後,長矛兵開始排成線列,放平酋矛,邁着死亡的步伐前進。劍盾手彌補他們的空隙,死死盯着對面的陣壘的薄弱部位。
在正面的甲士徒卒小跑壓上時,右側,虞喜帶着全部輕騎士奔出趙無恤部的陣中,自西而擊之。他們或馳馬挺矛,或開弓放箭,奔騰叱吒。配合着甲士折堅摧壘。
河邊的喊殺聲、兵器碰撞聲劃破冬日的傍晚,夕陽如同殘血,湖邊彷彿升起了血霧。武卒個個奮勇爭先,經行處,衝陣潰敵,盜跖讓人臨時在河邊佈置的簡陋陣地逐一地被奪據。
但他們從出營到現在,一日之間,奔馳了近六十里,疲憊之下攻勢不免稍鈍,這些盜寇多是亡命之徒。爲了護得“將軍”順利逃離而拼死抵抗,所以武卒也死傷近百。
直到天快黑時,五百餘被咬住的羣盜才被盡數被殲滅、俘虜。倒是有將近一半的人自知不敵,見那艘樹立着蛟蛇旗幟的黑旗。乘坐着名爲“將軍”重要人物的長舸漸漸駛到了湖中心,索性也掉頭進了湖中游水逃竄了。
無恤只來得及讓弩兵射死了百餘,其他卻全部逃了。
這場戰役的開始和過程都不錯,但這結果,卻讓趙無恤和衆手下有些發怔了。盜寇們在湖水裡如同游魚一樣靈活,看來個個熟於水性。讓不太會水的武卒只能望水羨魚了。
戰鬥結束後,他遙指對岸,對軍吏們說道:“看見那面賊旗了麼?”
天色漸漸暗了,那面黑色的蛟蛇大旗已經渡到了對岸,在這數千賊兵中迎夜風招展,那便是盜跖,羣盜的“將軍”。
他沒有急着走,而是命令湖中數十木舟齊齊掉頭,接應游泳逃生的那數百殘盜,等一切結束後,纔將船隻盡數燒燬,站在馬車上朝趙無恤這邊舉起武器示威後,便毫不猶豫地繼續向西而去。
趙無恤目送他們遠去,望着那柄疑似盜跖的大旗漸行漸遠,心知這一場追擊戰只能到此爲止了。
他們繞道追擊是來不及了,再往西十幾裡,就進入更加廣袤的大野澤,那又是另一個世界,屬於盜寇的世界,武卒將完全失去天時地利人和。
趙無恤下定了決心:“若以後想要對付盜跖和大野澤羣盜,乃至於開拓大野澤和濮水、濟水河道,嫺熟水性和沼澤地形的人是不可或缺的啊……”
過去幾個月裡,趙無恤已經爲魯國立下了不少功勞,絕對對得起他的職守。
帶着甄、廩丘投靠,使得魯國有了難得的一次擴土,是爲第一功!
聯合孟氏,解救季孫斯,在魯城之戰裡將陽虎逐出,這是第二功!
追擊陽虎,救回了魯侯,奪得魯國重寶伯禽之弓,大東之玉,是爲第三功!
此一戰雖未非完勝,但依然解了中都、闞城之圍,保證了魯國“宗廟社稷”的招牌沒被盜跖砸掉,也算是完成了魯侯的君命,以及季氏、孟氏的請求,是爲第四功!
四功之後,趙無恤完全可以和當年挽救了魯國的季友並稱了,他已經不滿足於僅僅三邑的封地。盜跖逃了也好,或許可以和像故意放陽虎歸灌一樣,來一出養寇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