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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兩天裡,平日沒少在祭祀香火裡撈油水的闞邑宰已經私下裡給趙無恤遞了不少好處,以求無恤爲他喪師被圍的罪過開脫。
另一方面,大概是見盜寇兇猛,之前差點破城而入,而現在盜跖逃竄,雖然暫時沒什麼危險了,但誰知道下月,明年還會不會來?放眼魯國,有實力和魄力來解救的也就隔着大野澤的趙無恤了,爲了身家性命,怎能不傾心結交?
所以他纔有了這樣的舉動,今日又更進一步,想要以兒子爲質,暗中投效了。
趙無恤開始飛快思索。
闞城的地理位置放在魯國內部來說,並不算關鍵,但若是站在整個“大東”地區,也就是海岱淮北一帶的角度,此處向東向南可以通往泗上小國邾、滕、薛等,還能溝通宋國,不失爲一個兵家必爭之地。
但這地方的政治地位卻更爲突出,他是魯國的精神中心,所以不能明面上強取,但可以以保護者的姿態,和對待中都一樣,扶持一個親近自己的主政者。
想定片刻後,趙無恤便同意了。
“固所願也,小君子如何稱呼?”
少年聲音清脆地回答道:“司寇,小子前些日子才行了冠,字爲子我……”
“子我?好字。”
趙無恤想,這人的字卻和宰予取的一模一樣,還真是巧了。
他親切地笑道:“善!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此次雖然追丟了一個盜跖,卻得到了一個年輕的賢才,我與子我年歲相當,今後雖有上司下屬之別,也不要失了朋友之誼,你不必太過拘謹。”
話雖如此,不過闞止?這名字趙無恤前世倒是沒聽過。暫且收下,至於有多少能力。以後能扔到一個閒職上混吃等死,還是運氣好撿到個人才委以重任,就看此人實際的表現了。
……
第二天,趙無恤在小宗伯和闞止的陪同下。前往魯國九公陵寢瞻仰,同時在廟外朝拜諸位先君。
先秦之時,中國人凡事都要先向祖先祈禱,在廟堂禱告總不如直接到墓前禱告好,爲了更方便的辨認出祖先墓穴的位置。就在墓穴的上面壘起土丘或種樹爲標誌。對於普通民衆而言,這個土丘就叫做墳頭,對於帝王天子與諸侯而言,這就是封土。
春秋諸侯的封土一般在墓穴之上用土石夯築,使它成爲一個上小下大的方錐體,就像倒扣着的一個鬥,因爲它的上部是方形平頂,沒有尖部,所以叫“方上”,也稱“覆鬥”。
《周禮》雲:以爵爲封丘之度,與其樹數。就是說,按照爵位和職守的等級來確定封土的大小高度。還有在上面種植樹木的種類、數量。
年邁的祭祀官小宗伯向趙無恤科普道:“天子墳高三仞(周代一仞爲八尺),樹以鬆;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欒;士四尺,樹以槐;庶人無墳,樹以揚柳。”
魯國是諸侯,所以封土應該高十二尺,相當於後世的三米,所以並不顯得特別高大,絲毫沒有趙無恤之前想象中九個金字塔般的宏偉土丘。跟後世趙無恤去攀爬過的秦始皇陵,那兩千年風雨侵蝕後依然有一百多米高的封土堆一比簡直不要太袖珍。
小宗伯的職責還有一個,那便是:“辨廟祧之昭穆。”
這位祭祀官倒是頗有魯國人的特點,那就是總喜歡炫耀自己的禮儀知識:“司寇當知曉。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陵墓葬位自有規矩,自始祖之後,父爲昭,子爲穆。”
也就是說。始祖的墳墓封土居中,以下子孫分別排列左右兩列,左爲昭,右爲穆。
比如說,闞陵的始祖魯桓公在中,他的兒子魯莊公爲昭,魯莊公之子僖公則爲穆;僖公孫之子文公又爲昭,文公之子宣公又爲穆……這樣一來,在昭穆的排列中,父子始終異列,祖孫則始終同列。在祭祀時,也要按照這樣的規定來排列次序,趙無恤並未魯國公族,甚至不是同族的姬姓,所以只能以人臣之禮遙祭之。
不過繞了一圈後,趙無恤卻發現,號稱繼承了最完整週禮的魯國依然在這種“國家大事”上有一個違規的例子。
趙無恤回頭問道:“閔公陵墓的位置既不是昭,也不是穆,他是莊公之子,僖公之孫,被慶父所立,因爲後繼的魯國國君與他並未關係,所以偏離了昭穆序列,這個我倒是能理解。但先君昭公的陵墓爲何是這般模樣,究竟是怎麼回事?小宗伯能否解釋一二?”
原來,本應該是魯昭公的葬位處竟然空缺出來了,他的封土堆偏移到了魯國先公陵寢的墓道南面,怎麼看都不正常。
方纔還侃侃而談的小宗伯頓時啞了火,支支吾吾地不說話了。
倒是一路上一直在默默旁聽的闞止接過了話頭:“司寇有所不知,昭公的陵墓是由季平子主持修建的,他與昭公相互厭惡,兩人一度兵戈相交,昭公不殺死季氏誓不罷休。最後昭公失敗,被逐出魯國,他流亡齊、晉,最後死在了外面,至死都沒有原諒季平子。季平子也深恨之,於是便在昭公歸葬時故意破壞昭穆制度,使昭公不能和先君葬在一起,以泄私憤……”
趙無恤還沒說什麼,卻是小宗伯怒了:“子我不能爲先君和故執政隱惡,這成何體統,簡直不當人子!”
原來他小宗伯這個職務,就是因爲季平子而獲得的,於情於理自然要爲其不合禮法的事情遮掩。
闞止卻沒有像一般的魯國少年一樣訥訥認錯,而是反駁道:“我聽說君子不袒護別人的過錯,季平子這件事做的不對,難道小宗伯在司寇發問時要袒護他的過錯麼?”
於是乎,一老一小出了陵寢後便吵開了,一邊吵,闞止還偷眼看趙無恤的反應。
無恤則笑着將他們制止住了,還出言批評了闞止一番,說他不尊老者,卻沒有實質性的懲罰。
趙無恤手下有幾個年輕的半大少年,不同於在陶丘跟着子貢作事的邢敖,也不同於公西赤的靦腆知禮,闞止的表現欲比較強。他方纔不顧小宗伯的身份而與其爭論,在趙無恤想來,大概是想在新的主君面前顯現自己的獨特吧。
是個聰明人,卻也是個天真的人,容易惹事的人。
“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也;博辯廣大而危其身者,發人之惡也。爲人子者毋以有己,爲人臣者毋以有己。”
趙無恤不由想起了在柳下季別院裡,孔子引用老子的這句話,他現在覺得闞止這人和此話極其切合。但他一向的用人準則就是,有缺陷者只要放對地方,也能發揮才幹,回到西鄙後,倒是可以讓闞止試着做一個監察類型的小吏。
雖然引發了一場小爭吵,但這趟祭拜,趙無恤還是做足了魯國臣子的範頭,惹得邑內那些冠帶氏族讚不絕口。
“上馬則爲勇銳師帥,下馬則爲禮儀君子。”這便是他得到的士大夫風評。
……
之前說過,闞城的政治地位極其重要和敏感,所以魯侯和季氏孟氏聽聞先君的陵墓無事後,鬆了口氣之餘也不想趙無恤長期駐留。便在回覆的簡牘裡大讚他此次的功勞,承諾在捷報裡的一切要求都會同意,也會追究周邊諸邑不發兵相助的罪過,婉轉地提醒他可以回新封邑看看了。
無恤見武卒已經休整完畢,再度精神抖擻起來,便在接到魯城的迴應後,帶着全軍開始往中都走,再轉向西去鄆城。
十月中旬,在中都粗略修繕過的外郭處,他看到宰予帶着一衆邑吏和孔門師兄弟前來相迎。
扶着車欄,趙無恤突然惡作劇地想,要是在宰予和闞止這兩個撞字的人面前喊一聲“子我”,究竟誰會先答應?
但靠近之後,他卻發覺宰予臉色有些憂色,同時也沒有人羣裡看到揚言等無恤凱旋後,會第一個在此迎接的子路。
子路會說謊,會不講信用?
連陽虎叛軍都會對這種可能嗤之以鼻……
以趙無恤對這個輕俠儒士的瞭解,哪怕是下起鵝毛大雪,他都是握着長劍等候在此,笑咧咧地追問戰事的細節。
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天大的事情,只能背諾。
於是趙無恤盛情邀請宰予與自己同車而行,待這位代理的中都宰上車後偏過頭悄悄問道:“出了何事,爲何不見子路?”
宰予擦了側臉頰的汗道:“好讓司寇知曉,子路不在邑中,他和子淵一起,昨日陪同夫子遠行了。”
孔子喜歡坐着車到處雲遊是真的,但他傷處還沒全好,中都也百廢待興,居然就出門了?趙無恤猛然嗅到了一絲不妥。
“孔子去了何處!”他語速急促地追問道。
口齒伶俐的宰予此刻卻有些結巴和慌亂:“司寇,我也沒料到,夫子在接到叛賊公山不狃召喚後,竟然真的去了費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