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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靜靜地看着趙無恤,很久了,那大概是上次與盜跖在中都牆垣下的激辯後,他很久沒與人爭論如此之久,如此之累。
他本以爲,自己與這位相見恨晚的小君子,會像和老子那樣,只有談笑和長輩對後輩的教誨,沒有爭端的。
可惜啊……
只不過,與少正卯,與盜跖不一樣,那是勢不兩立的理念之爭,可對於趙無恤……
僅僅是立場之爭,君子和而不同而已。
但真是這樣的麼?
從宰予的那番話裡,孔丘已經窺見了他和趙無恤巨大的分歧,理念上的細微差別,投射到爲政上,或許就是水火不相容。
就在他在扔出底牌,想聽聽趙無恤對自己和弟子們深思熟慮商定的人選還有何看法時,卻見趙無恤拊掌讚歎:“大善!柳下大夫一定能治理好須句。”
孔丘鬆了口氣,卻聽無恤突然話音一轉,讓他不得不再度強行提起精神。
“只是不知道,他是直接因功封得此邑,還是僅僅臨時守之?”
孔子一時間噎住了。
商周春秋封賜給卿大夫作爲世祿的田邑。也叫“采地”、“封地”、“食邑”。冊封的包括土地,也包括土地上的民衆,受封者對采邑中的百姓有管轄權,並課徵租稅,理論上是終身世襲。
柳下季是個君子沒錯,但他少有功勞,又是出了五服的公族遠支,甚至因爲庶弟盜跖的原因,被剝奪了職位。無緣無故封賞一個五千戶大邑,魯國那些眼巴巴等着封邑的近支公族不得羣情憤慨,統統炸了窩?
所以只可能是第二種,以大夫之名替國君守之。
在晉國。兼併日漸劇烈,卿大夫的采邑也隨之動搖,十年間換了數個主人實屬尋常,並漸漸開始化邑爲縣。縣長官稱大夫,卻是隨時可以任命和撤換的官僚,職位比邑宰、司馬要高,卻已經不是他們的主君。而是上司。
魯國的情況類似,在三桓四分公室後。很少再有人再有運氣獲得世襲的大封邑。比如曾經的鄆城大夫,就是臨時守之,稱之爲守大夫要更合適些。
“只是爲君守之。”
無恤見自己所料不差,鬆了口氣後說道:“一個五千戶大邑,光靠大夫可管不下來,須句司馬無所作爲,之前被一同趕走了,只剩下些卒長、佐吏維持治安。作爲大夫可以垂拱而治,但司馬卻必須能擔當重任。不能隔着數百里隨意指派,以免須句資敵的事情再度發生。小子對須句防務頗爲熟悉,想推薦一位司馬人選,可乎?”
既然柳下季只是臨時守之,那須句司馬便不是他的家臣,僅僅是沒有人生依附的下屬。憑藉這一點,趙無恤就可以玩很多花樣了。他的意思很明顯:我能讓柳下季進須句做大夫。但兵事得聽我的,大家各退一步可好?
孔子再次重重地看了無恤一眼:“小司寇但說無妨,但這得由君上裁定。”
這事不全是我說了算,你且講講看,但行與不行,還得視人選而定。
無恤恭敬行禮:“我推薦平盜有功的冉求。子有!”
……
“等疫病消除後趙兵撤離,而柳下大夫前往治政事,冉求作爲邑司馬掌兵事,事情便這麼定下來了,中軍佐,你覺得如此可行否?”
趙鞅將方纔孔子扔出的矛投了回去:“此乃魯國內政,問吾子即可。問我作甚?”
“唯唯……”季孫斯連忙弓着背作鞠,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趙無恤。
在季孫斯看來,趙鞅的可怕程度遠遠超過了陽虎,他當年在陽虎淫威下就如同見了狸奴的碩鼠,在趙鞅面前更是大氣不敢出,還是趙小司寇可以商量些事情。
至於更加不堪的叔孫州仇,更是一直保持着諂媚的笑,期間幾乎不發一言。
於是,今天完全是趙氏父子與孔丘的爭鋒。
事後,叔孫州仇居然還後怕地責備孔子說:“若是惹怒了趙卿,他帥連齊人都打敗了的趙兵來伐,吾等如何應付?”
孔子說:“晉政多門,六卿不能一心一意,趙孟也忙着歸國,哪裡來得及討伐魯國?何況作爲君上的卿大夫,吾等若是不爲邦國爭利,就會遭到欺凌,國將不國!”
老子和他說過以不爭爲爭,但孔子覺得現在自己是無法做到的。
他對今天季孫斯和叔孫的表現大失所望,二卿則完全成了泥塑雕像,畫諾蓋印之人,直到這場會面接近尾聲,才代表魯人答應了雙方各退一步的事實。
“鬥屑之人,不足與之謀!”
……
對於季孫斯來說,今天的筵席交鋒能談成這樣他已很滿足了。
趙氏答應退出大邑須句,這讓他們神經一鬆,儘管人選不盡人意,是魯侯較信任的柳下季,但他畢竟是魯國公族,總比趙無恤盤踞那兒要好。至於加塞進來的司馬冉求,雖然做過趙無恤之臣,但那不是孔丘的學生麼?怎麼想都是比較聽孔丘的話。
但孔子卻有些悶悶不樂。
“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爲之宰也,不知其仁也。”
這是他對弟子冉求的評價。
他能確保冉求政務上的才幹,但德行……孔丘也無法確定。
他這位弟子是個性格謹慎諾諾之人,所以孔子鼓勵他行事果斷一些爲好,如今看來並無太大改觀,只是將遇事請示的對象,由孔子變成了主君趙無恤。
想來也是,當年冉求在中都只是個小小的兩司馬,手下二三十人。可到了無恤麾下後卻被信任之,重用之,職務一路躥升,讓冉求不能不盡心效命。
“子有,勤勉忠君,以五百之衆御數千羣盜,多次立功,當升爲大邑司馬!”
如今趙無恤又將他推薦位須句司馬。以這位弟子知恩圖報的性情看,孔子不能確保他以後究竟會聽誰的。
也罷,子有的本質還是好的,雖然言語訥訥,但行爲敦厚,總不至於變成宰予那樣的不肖之徒吧。
所以對於趙無恤的這個舉薦,於情於理。孔子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就在孔丘垂着頭思索時,卻聽到一聲渾厚的發問。趙鞅不知何時,繞過了季氏和叔孫,徑自站在了他的面前。
“餘聽聞,孔子有句話,叫君子矜而不爭,爲何今日爭得連衣袖都要捋起來了,儒者的斯文何在?”
……
趙鞅無視了季孫斯的諂媚,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他眼睛還在往孔子那邊瞟。近幾年來,從未見過如此膽大之人,恍若當年平丘之會上爭承的鄭子產復生!
他心裡有不快,有欣賞,也有刻意的刁難,故有此問。
孔子停步迴應道:“君子沒有什麼可爭的事情,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爲國而爭。但即使是爲國事而爭,也是先互相作揖、謙讓,結束後又互相敬酒。這纔是君子之爭。”
和先前他臨危受命,起身接下了趙氏父子的挑戰一般,孔子作爲筵席的主持者,再度從篚中取酒爵。盥手洗爵,又用酒壺將銅樽添滿酒漿,隨後才面朝北面,獻於趙鞅。
這邊,高大的魯國老者收起了針鋒相對,將臉矜持地掩在寬袍大袖之後,酒水撒了卷鬚。
“赫赫師尹。民俱爾瞻,今日始知趙卿之威。”
那邊,趙鞅沒了先前的刻意傲然,也雙手舉樽,滿飲一樽。
“孔子今日所爲,足以爲國之砥柱矣。正如《詩》言: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這兩位巨人雖然無法爲友,但也沒有像歷史上那般相互仇視,這算是件好事麼?默默旁觀的趙無恤也說不清楚。
……
頒佈了對趙無恤的賞賜,解決了須句的事情,孔子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
至於趙無恤已然滲透的西魯各邑,雖然大夫會盟大夫不符合禮法,但那是齊國大軍壓境時的不得已之舉,說到底還得怪三桓不救讓大夫邑宰們絕望。魯侯對此追加承認,如今已成既成事實,反悔也來不及了。
既然趙無恤沒太明顯地派軍進駐,驅逐大夫,那魯侯和三桓還能捏着鼻子裝作沒看到,一切等強勢的趙鞅離開後再說。
但孔子卻不能聽之任之。
於是他臨走時,又認真地問了趙無恤一句:“小司寇,陽虎,真的死了麼?”
夫子啊,你對陽虎的恨意還真是持久啊,歷史上,千百年之後嗎,他都得靠沾你的光而留名。
於是無恤也很認真地回答道:“死了,我的家臣闞止親眼所見,我當時還闞止讓送了他一句話。”
“什麼話?”
“世人莫學陽虎,兩叛其主,欲弒其君,以陪臣執國命。“
趙無恤此言或是效仿當年楚靈王的,楚靈王主盟諸侯時討伐吳國,在吳國朱方邑抓獲了齊國的昔日權臣慶封。愛顯擺的靈王大喜,於是將他五花大綁,背上插着斧鉞遊街示衆,還逼他說這句話:“切勿效仿齊國的慶封,他是個叛臣,殺死他的國君,削弱國君的孤兒(齊侯杵臼),還敢僭越與大夫會盟!”
當時口齒伶俐的慶封卻反其道而還之,遊街時大聲喊出楚靈王的醜事:“二三子不要學楚共王的庶子圍(楚靈王),他殺死兄長的孺子麇而篡奪君位,還妄圖稱霸,和諸侯盟會!”楚靈王大窘,趕快讓人把慶封的嘴堵上殺了。
所以孔丘一時間很是好奇,陽虎會怎麼回答。
經過今日的對抗後,他對趙無恤的態度在悄悄改觀,甚至連”修身齊家治國治國平天下“這符合孔門志向的豪言壯語,似乎也和當年楚靈王占卜時大言不慚的:”餘尚得天下?(我能得到天下麼?)“靠攏了。”陽虎可有迴應?”
趙無恤露出了回憶的神色:“據說,陽虎當時奄奄一息,甚至都不能發音了,但我想他心裡想說的應該是……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則五鼎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