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室車馬出行時交龍旗幟飛舞,貴人乘坐的馬車華麗而典雅,車輪粼粼,在通往商丘城的大道上行駛着。●⌒,
“是公女的車駕!”路邊衆人連忙避讓,然後交頭接耳說起了關於公女南子的事情,在宋國,隨着南子日益長大,容貌越發明豔,她便成了市井裡閭永恆不斷的話題,那就是究竟誰有福氣迎娶她爲夫人?
公女南子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早已過了許嫁的年紀。兩年前,衛國與宋國定下了姻親,本來她春天時就應該嫁給衛侯,奈何衛國捲入了晉、齊的戰爭中,開春又遭了瘟疫,故以此爲藉口,遲遲未能成行。
在宋國,人人都知道南子是沒辦法長期居於深宮的,她生性好動,待嫁之餘也時常乘車出遊,或去彭城,或去泗水,往往有無數宋國卿大夫子弟緊隨其後,希望能一親芳澤,卻無一例外被禮貌地回絕。而這一回,南子的車上,卻帶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讓沿途的士看了好不嫉妒。
這個幸運的少年名叫公孫糾,是已經死去的公子褍秦遺腹子,更是宋公最寵愛的侄子,理論上是南子的小堂弟。他年紀不過十歲,在宋國除了備受公室寵愛的他,很少有人能得到與南子同車而行的待遇。
宋公年輕時生了一堆女兒,卻沒有兒子,十年前一次狩獵事故,更是讓他成了天閹,雖能行人道,卻再也沒有子嗣。雖然他身體硬朗,但隨着年紀漸漸老去。難免會爲繼嗣問題頭疼,按照右師樂大心的建議。自然就得貫徹宋人從殷商時起就流行的繼承規則:“父死子繼,兄死弟及”。他得在四個弟弟選擇一個作爲繼承人。
然而左師向巢和司馬向魋卻有別樣的想法……
“君上春秋鼎盛,而四位公子與你年紀相差無幾,待君上百年之後,四位公子也將老矣,與其到時候使得君位不穩,還不如從下一代侄兒中選出一人從小栽培,也好繼承君上的志向……”
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宋公沒有答應雙方的請求,但卻提到了對侄子公孫糾的待遇。於是本來無人關注的公孫糾突然成了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
宋國的執政,右師樂大心和四公子都是親齊一派,恨不得南子立刻嫁給衛侯,讓宋國也加入齊國的盟邦,共同對抗晉國。
所以南子便不得不站到他們的反面去,她要與這個小堂弟搞好關係,逢年過節一直給他送禮物,還不時帶着他玩耍,若他真能成爲太子。便可以作爲自己未來說話的憑藉。
不過在她看來,公孫糾壓根沒有向氏兄弟誇讚的睿智和早熟,完全就是個恃寵而驕的熊孩子。
這不,商丘城遙遙在望時。熊孩子正興奮地指着前方道路上一隻綠色的蟲兒大聲喊道:“碾過去!”
那是一隻有些呆傻的螳螂,面對氣勢洶洶的車隊竟然不知讓道。
南子靈機一動,讓人下去將螳螂驅趕。然後將要去捉蟲兒的公孫糾拉回車輿的坐席上,對他說道:“阿弟。不能碾,我說一個故事與你聽。何如?”
她聲音甜美,貌若天仙,連十歲男孩都承受不住,公孫糾很快就服服帖帖地坐在旁邊,等着聽故事了。
“齊國有位君主叫齊莊公,他有一次外出打獵,見到路上有一隻小蟲子,伸出前肢要阻擋前進中的車輪。齊莊公問御者說:這是一隻什麼蟲子?御者說: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螳螂,它只知前進不知退卻,從不計量自己的力量。齊莊公聽後:如果它是人的話,肯定是一位天下勇士。說完便讓車子繞道避開螳螂。齊國的勇士聽說此事後,都紛紛前來投奔齊莊公……於是莊公得到了許多人才,故能反攻晉國,登太行山、羊腸阪。”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年粉紅的臉頰:“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跟齊莊公學學?”
南子爲了幫公孫糾刷一個早慧神童的名聲可費了不少心血,這次的事情回去以後也可以大肆宣揚:公孫糾放過了螳螂,他是個有仁心,喜歡勇士的公室子弟,比起爲富不仁,貪得無厭的四公子強多了!
宋公對公孫糾也許真的寄予厚望,對他的教育管的很嚴,八歲大的孩子已經瞭解了中原不少國家的典史,所以公孫糾眨巴着眼睛,不服地說道:“我還聽過齊莊公的其他事蹟,夫子說,他曾與大臣崔杼之妻私通,最後被崔杼在家中抓獲,當場弒殺,無德之君,他不值得我去學!”
面對公孫糾的擡槓,南子不以爲然,摸了摸他的頭:“阿姊讓你學的是齊莊公的納賢,又不讓你學他的私行……”
何況在南子眼裡,主君和自己的大臣私通,這又算什麼大事?物有陰陽,人分男女,兩情相悅,**起來誰也擋不住,身爲主君還要掩飾自己的**?那這國君當的還有什麼意思?要怪只能怪齊莊公做事不夠狠辣,乾脆先下手爲強,殺崔杼,奪其妻女,這纔是雄主該做的事情!
放眼宋國,南子失望地發現,她身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父親沒什麼進取心,六卿俱是鼠輩,而再放眼天下,似乎也僅有趙無恤等寥寥幾人而已。
那個號稱能復晉文公事業的少年這半年來發展的不錯,他的領地已經和岳家樂氏相匹,實際的控制範圍則還要更大,且權傾魯國,在經濟上也能跟齊國人鬥得旗鼓相當。
只是讓南子揪心的是,也許是打得衛國不夠疼,也許是齊國人輸得不夠慘,自己的婚約遲遲無法解除。現如今聽聞魯國又與齊人講和,趙無恤便再無理由對衛用兵,這該如何是好?
此外敏感的南子也從中看出了一些問題,既雲和解。那齊魯一旦和平,魯國也會與衛和解。那樣的話,佔據着齊、衛領地的趙無恤當如何自處?
且不說南子心裡的隱憂。經過這個一個小插曲後,路上的行程稍微變快,到了午後時分,宋城商丘在望。
然而剛進城,南子就覺察到氣氛比往日有些許不同,戒備比往日森嚴了不少,自己在宮中的親信喬裝等候在大門內,一看到南子車駕,就立刻迎了過來。
……
“公女。你不在這幾日,宋城出大事了!”那親信正是上次受南子之託,去鄆城給趙無恤遞送消息的隸妾,她神色焦急地將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衛國又派公子朝來了?虧他好意思,上次在宋宮受趙氏侮辱還不夠,真是個厚顏之人!”
她支開了公孫糾,又對親信說道:“公子朝是不是又來催促許嫁了?”
南子一直在明裡暗裡人慫恿宋公取消婚約,誇大齊國的失敗,同時把衛國的未來說得一片黑暗。預言衛國不久將亡,然而她的父親雖然不似雄主,卻也不糊塗,只是淡淡地說道:“衛國的國乍。也許要比宋國都長……”
但宋公也沒有立刻答應許嫁,在南子看來,自己的父親反倒更似商丘市肆裡的商賈。正在把她當成奇貨,待價而沽!
果不其然。衛國人許諾的禮物一次比一次豐厚,而這一回。更是一口氣拿出了城邑!
“你是說,衛國把首山和巢當成聘禮?待許嫁後交割?”
聽到這個消息後,南子面色大變,首山、巢,是屬於衛國的領邑,但卻是兩個飛地,位於宋國境內。宋衛關係一直不錯,所以宋國雖然垂涎這兩處城邑,但也沒有奪取的意思,孰料這次衛國竟如此大方,直接將兩座邑當成聘禮了?
以南子對宋公的秉性瞭解,他會的,他一定會立刻答應許嫁!
“然,君上已經讓衛使者住進了館舍,只待秋收前後就要讓公女出嫁了……”
南子心裡一片冰涼,一旦宋公允諾,那一切就真沒挽回的可能了,她苦笑道:“如此一來,我當真得嫁了。”
她甚至在想,自己現在若是調轉車馬逃出商丘,在泗水上隱姓埋名還來不來得及?
可一轉身,南子就知道這計劃來不及了,守衛城門的人,是自己的叔叔公子地,富稱宋國,現如今正在城門樓下看着南子笑。
“公女已經知道了?真是可喜可賀,秋收之後,便能送公女去濮陽、新臺了。”
“有勞叔父了。”南子在公子地面前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心裡卻大罵起來。
公子地是宋公的弟弟,不僅是宋國太子的有力競爭者,也是宋衛聯姻的主要推動者之一。但南子知道,究其原因,不過是自己這位叔叔想要追求自己遭到了拒絕而已宋國是殷商遺民的邦國,所以還保留着傳統的族內婚,理論上侄女是可以嫁給叔父的……
“一個個或因爲利益而賣女,或因爲淫慾不能得逞而生恨,巴不得我嫁給又老又齷齪的衛侯。”
她對宋國公室真的是失望之極。
面對公子地和來催促自己回宮的寺人,南子貝齒緊咬,拉着公孫糾坐在車輿上,心裡思考着對策。
既然逃脫無望,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她南子絕不做被烈火焚身也不懂得逃出這間火宅的癡傻女子!
事到如今,誰還值得託付,可以利用呢?
國內的話,還有手邊的公孫糾、向氏兄弟、司城樂氏……
國外的話,趙無恤爲她作的那首詩猶在耳旁:“東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南子難得露出了一絲笑。
“如今看來,我真的價值連城了,但至少要用洛陽、臨淄、朝歌這樣的天下之都來換,區區兩座千室邑?也太小看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