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百里而趨利者

ps:大章一頂二了,打賞的書友改日再謝

“小心宋國……”

在看到信的時候趙無恤尚不知道,這句話裡暗含着怎樣的信息,可他卻知道,陳恆絕對沒安好心。

對來自敵人的警告,絕對要比來自朋友的更加警惕,更加上心……

宋國的消息不難查,隨着趙無恤手裡的力量超過司城樂氏,大舅哥如今對他有求必應。兩家貨殖貿易的商賈中就夾雜着不少信使,更何況宋宮內還有個消息靈通的南子在與他暗通款曲。

其實滿打滿算,從鄆城到商丘,也不過是三百五十里地,傳車走上六七天即可。也就是說,從商丘和陶丘傳來的最新消息,其實至少是六七天以前的舊聞,趙無恤便只能在這六七天的時間延遲阻隔下,來判斷宋國局勢。

最先查出的,是齊國送了三座邑給衛國,而衛國又送了兩座邑給宋國作爲聘禮的事情,看似分開的兩件事聯繫起來,就很明瞭了:衛國之所以願意割肉,正是因爲從齊人那兒得到了補償,齊國很想推動宋衛聯姻,以此將宋國拉進自己的陣營裡,達到服淮泗諸侯的目的。

當週邊的鄭、衛、魯等中等邦國都與齊結盟或停戰後,宋國就得考慮下自己的進退了,至少不能做齊國的敵人,導致腹背受敵。雖說鄭昭宋聾,但既然齊國對宋有禮,又不是非我族類的楚國蠻夷,宋人加入齊盟其實沒太多心理負擔。

可這一點,當然是老家主死於齊人刺殺的司城樂氏無法接受的,也是趙無恤無法容忍的。

另一件事情則更爲緊迫,這是南子的噩夢:宋國在得到兩個邑的賄賂後,國君終於願意確定南子婚期了,秋收前後許嫁。

在瞭解這個女人的性格後,趙無恤便不難理解她之後的一系列歇斯底里的舉動:她試圖長袖善舞影響朝政,挑撥四公子和向氏的關係,拉攏司城樂氏對抗樂大心。同時還向趙無恤發來了一份言語溫順的求助信……

趙無恤卻皺起了眉頭:“南子這是在狎水自溺啊……”

對於那些對不擅長勾心鬥角的人來說,政治鬥爭和火一樣可怕,所以避之尤不及,往往由此活命。但對於一些自以爲精明、聰慧的人來說。她們把政鬥當成了可以狎而玩之的水,於是善泳者溺於水,常常把自己帶到了坑裡。

何況她的對手,可是老狐狸般的樂大心。

而且宋國那位在位已有十七年的國君,真的那麼容易糊弄麼?

趙無恤害怕到頭來。南子會成了被他們利用的工具,甚至波及到司城樂氏,波及到明年就能正式嫁給趙無恤的樂氏女……

宋國內鬥愈演愈烈,兩位公子失去了宋公的支持,被逐出商丘,而大司城樂溷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被派到黃池築城。

看似南子一方佔據上風,可帷幕裡的真相誰能知曉?

關心則亂,趙無恤再也坐不住了。他覺得宋國的形勢就像是架在火上的大銅釜,灌滿了湯水,隨時可能會沸騰。

“召集輕騎。隨我南下。”他下達了命令,如今西魯有五百餘輕騎,而且做到了一人雙馬:一匹行軍的馬,一匹作戰的馬,這是如今趙無恤手下最貴的兵種,已經是西魯財力能供養的極限了……

輕騎的旅帥虞喜很興奮:“又要打仗了麼?”

從去歲雪原大戰之後,已經有八個月沒輪到輕騎大顯身手了,不知這次又是誰遭了秧。

趙無恤在人前如此解釋道:“並非用兵,也不會徵召民衆,只是帶着輕騎去雷澤一帶與曹伯匯合。演練一番,否則他們的骨頭都快生鏽了。”

按照四時爲政的慣例,孟秋七月,將帥要挑選士卒磨礪武器。精選傑出人才加以訓練,專任有功之將,以爲秋收後征討不義之人做準備,所以趙無恤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但在人後,他則對張孟談等親信坦言道:“宋國很可能會生變,我想帶輕騎去雷澤一帶。若有不測也好做出反應。”

張孟談放下心來,但還是婉言相勸,希望趙無恤去是可以,但不要涉入太深。因爲現如今西魯與曲阜、三桓的關係已經有些微妙了,他們在魯國的佈局才完成了一半,又要樹立新敵的話,他覺得以現在的兵力和財力是絕對應付不來的。更何況七八月正是秋收時節,這時候輕啓刀兵,對統治不利。

至此,趙無恤也恍然大悟,陳恆給自己傳遞消息,大概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吧。

“陳恆明面上看是好心,其實是希望我在這微妙的時刻,被捲入宋國的內鬥裡去,涉入越深,在魯國的利益損失就越大……”

趙無恤自我警醒,要小心那條毒蛇,但他還是義無返顧地帶着五百餘輕騎出發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於趙無恤來說,四者是遞進的,也是並行不悖。

有家方能有國,身爲男人,若自家女人都保護不周,那還談什麼爭雄天下?

臨行前趙無恤身穿戎裝視察了浩浩蕩蕩的輕騎兵,其中不少人是在晉齊爭霸裡隨他縱橫沙場,立下戰功的老卒。

雖然西魯的生活蒸蒸日上,經濟上也依靠對外售賣奢侈品和玩樂賺取錢帛,但趙無恤對軍隊卻管的極嚴。見輕騎精神不減半年前,他鬆了口氣,他們至少還沒被安逸的和平腐蝕掉。

他問身邊的虞喜:“那些東西,工匠坊可都送過來了?”

說到“那些東西”,虞喜頓時眼睛發亮:“送來了,也讓二三子演練熟悉了,騎乘時果然方便了不少。有了它,以往無法做到馬上開弓的新卒也可以勉強辦到了,真是騎兵的利器!”

趙無恤點了點頭:“每騎都備上一套,但此去雷澤,不許使用,這是軍令,違者嚴懲不怠!”

“唯……”

虞喜有些失望,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用熟了那玩意,離開了它,再騎馬就顯得彆扭和艱難了。

就像是四年前,司寇將兩架馬鞍交給他時。那種驚喜若狂。

有了馬鞍,再加上新近做出的這利器,或許司寇曾經偶然提到過的衝擊突騎、重裝騎兵,都不再是奢望!

……

到了七月中旬時,趙無恤的輕騎已經在雷澤紮了營。曹伯也帶着自己的皇家狩獵隊來湊熱鬧。他在去年的戰爭裡見識到了騎兵的妙用,於是便四處購買良馬,同時在陶丘的大競技場鼓勵賽馬運動,出色的選手不由分說,直接拉來當騎吏,於是一支多達百人的輕騎卒初具雛形,從建制到裝備,無一不在山寨趙無恤。

不過虞喜在看了幾眼後吐槽說這支輕騎兵不像軍隊,倒似獵手和賽馬馳逐者。

“他們個人的騎術雖然過關,但戰術古舊。弓箭的準頭也不行,若是打仗時還將對方當成是蠢笨的野獸來獵,肯定是不行的。”

這話恰好被曹伯身邊的一個士聽見了,他頓時不服,叫囂着要在馬上與虞喜等人一較高下。

曹伯陽本就是個好賭的,頓時來了興致。

“子泰,今日便讓你我的輕騎較量一番,何如?”

趙無恤想着若是自己的輕騎要南下宋國,曹國正是必經之地,而曹伯也是現如今他爲數不多的盟友之一。必須得捧着他,哄着他,繼續在這艘戰船上停留才行。

所以他便欣然應諾,順便給曹伯推薦了一種馬上的新運動:馬球。

參與擊球者二十餘人。皆着兩種顏色的窄袖袍,套着方便運動的狄絝,足登皮靴,,頭戴襆頭,手執偃月形球杖,身騎奔馬。俯身競爭擊球,擊入對方球門方可。

這種運動難度極高,卻又與蹴鞠類似,有強烈的節奏感、運動感,校場上頓時塵土飛揚,呼喝聲和馬匹嘶鳴響徹一片。

馬球運動很快就贏得了曹伯的青睞,他不顧己方騎兵一球未進,被剃了個光頭,說着回去以後得讓子貢把馬球引入到競技項目裡。

趙無恤也在笑着觀看騎士們競技,但心裡卻想着事情。

這些天來,他每日都能收到來自宋國的消息,前些天又是公子被逐,又是朝臣彈劾樂大心,商丘熱鬧非凡,這幾天卻像是波濤洶涌的湖水突然歸於平靜。

“若是無事最好……”他覺得自己可能料錯了,宋國的政治結構還是比較穩固的,輕騎可能要白來一遭了。

但越是平靜,他心裡的不安卻愈來愈濃。於是在雷澤呆了幾日後,趙無恤再度啓程,以朝聘和訪問的名義越過界線,帶着輕騎到達陶丘,駐紮在濟水南岸……

對於趙無恤的到來,子貢歡迎之餘也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和不滿:“司寇這次來究竟所爲何事?以大夫身份私自出國聘問,這已經是僭越禮法了,恐怕曲阜那邊,國君和三桓會再度心生不滿。”

子貢雖然沒有明說,但趙無恤知道,他指的其實是孔子……

對於子貢,像對冉求那樣逼他表態是不行的,趙無恤只能故作憂慮解釋對宋國局勢的擔心。

“司城樂氏是我舅家,怎能坐視不管?本來只欲在雷澤駐紮,孰料曹伯盛情邀請,不好推卻,待我歸國後,再向國君賠罪便是。”

不過這種冒險是值得了,抵達陶丘的第二日凌晨,新的消息傳來,宋國爆發了叛亂……

……

“子泰想要越境入宋?”曹伯大半夜被人叫醒,本來窩了一肚子氣,見是自家的賓客趙無恤,本來生硬的語氣頓時就軟了下來。

現在他也是騎虎難下,得到了雷澤以南土地後,曹國算是被綁在晉國和趙氏的戰車上了。如今腹背都是敵人,他未嘗不心憂,只是去年趙氏大勝,今年與齊國的貨殖戰爭裡,曹國和西魯又堅持下來,渡過了一段艱難時期後安然無事,反倒是齊國向魯國請平,主動結束了敵對狀態。

這種讓大國主動服軟的感覺,直叫曹伯陽心情激盪,他們曹國,從曹叔振上任諸侯以來,什麼時候這麼威風過,嗯?

所以對鐵桿盟友趙無恤。曹伯陽是極其友善的,雖然這種軍隊通行權的請求讓曹國的卿大夫疑慮重重,但曹伯卻不以爲意,趙無恤早就在曹國境內往來數次了。多一回也無所謂。

但他卻質疑趙氏的機動力:“我聽聞宋國都城發生了動盪,六卿相互交戰,這消息至少是三四天前的了,等你抵達那兒,可能早已塵埃落定。”

趙無恤微微沉吟:“只望曹伯予我傳符。我一定儘快離開曹國,抵達商丘。“

曹伯問道:”你要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商丘?莫不如在此等待西魯派來援軍,我也可以集結兵卒,讓一師之衆隨你南下。“

這不是曹伯濫好人,而是曹國前代君主就是被宋公元殺死的,曹與宋有逼奪地之恨,又有殺君之恥。曹伯近來見經濟日益富足,兵力也強大了不少,頗有想報復宋國,干涉宋國內亂的打算。

“曹伯能相助。外臣感激不盡,但我還是率輕騎先行罷,兩天,不,我只需要一天半,便能抵達商丘!”

……

“不可能!”和曹伯一樣,子貢在得知趙無恤要出發南下,卻只預定花一天半時間抵達商丘時,也是如此反應。

“這絕不可能!陶丘與商丘雖然只有兩百里不到,但最快的傳車也得走四天。五百輕騎至少要三日,怎麼可能一天半就到!?”

子貢當過行商,所以知道馬匹不能一直用最快速度衝刺,一直小跑都夠嗆。騎行中還需要給馬補充飼料和水。人也不能一直騎,雙腿夾馬脖子,一直屈在前面,短暫的戰鬥尚可,但幾個時辰下來必須休息,否則身體絕對受不了。

這還是有了馬鞍的情況下。換了以前,單騎走馬連百里內的短途行軍都不適合。

比方說郵無正以戰車和騎兵爲主力奔襲濮南那次,子貢算過一筆賬,平均每日能走五十里,比步卒的每日三十里快了近一倍。

所以他覺得,趙無恤的輕騎多半也就這速度,即便捨棄輜重,一人雙馬,也得走三天!

趙無恤微微一笑:“子貢且在這招募勇士,籌備輜重糧秣去宋國戴邑,等我的好消息即可。”

隨着統帥一聲呼哨,軍營外五百騎士整齊地聽令上馬,子貢這才恍然察覺,他們上馬的姿勢與往日不同:不是翻身,而是扶着馬鞍,踩着馬鞍下垂落的繩套和腳踏結合的東西,輕鬆一躍而上!

他頓時大奇:“這是何物?”

趙無恤回答的很簡約:“是馬鐙。”

馬鐙,本來是三國魏晉時的產物,讓草原騎兵大顯神威,橫掃歐亞的一種馬具。

有了它,騎行的速度能大大提高,戰鬥的能力也會發生質變的飛躍……

只是趙無恤還是擔心,自己早早放出這個大殺器,會不會讓遊牧者撿了桃子。

但比起眼前的火燒眉毛來說,那種隱患只能日後再去想了。

有了馬鐙後,既然三國時夏侯淵帶着騎兵能做到“三日五百,五日一千”的飛速行軍,自己一天半跑完兩百里地僅僅是小意思,以輕騎們的意志和訓是做得到的。

但宋國的動亂像是野火般燃燒,等他抵達商丘時,那兒究竟是怎樣的情形,樂靈子可還安好?南子又如何了?

這疑慮纏繞着他,在越過曹境,突入宋境時如此,在途徑司城樂氏控制的戴邑,從樂氏家宰處得知向氏敗北,南子和樂靈子尚在趙丘時也是如此……

直到每日都跑死了一匹馬,沿途丟下了兩百落伍者,只剩下三百騎突入足足一師之衆的宋軍中時。直到他親自以偃月箭射落公子地的旗幟,遙遙望見從莊園裡走出的紫衣女子時,趙無恤這才鬆了一口氣。

“趕上了!”

他劍指前方,朝身後的騎兵們呼喊道:“二三子勉之!十騎敗百人,百騎走千人,便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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