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五月,天氣一日熱過一日,魯宋淮泗一帶的夏熟作物陸續收穫。”
無恤冷笑道:“那些邾婁沒安好心,這是效仿齊侯請晉景公稱王一事,想把我放到火上烤啊!”
在山東半島的邦國裡,齊最大,魯其次,邾國、莒國又次之。邾國人口十餘萬,如今仍號稱6乘戰車的兵力,是今泗上衆多小國中的佼佼者。它在歷史上與魯時戰時和,雖然落於下風。卻一直依靠大國如齊、晉扶持,保持着獨立狀態。
“故邾國來聘是假,觀魯虛實,想讓我得意忘形。成爲衆矢之的是真!”
趙無恤望着輿圖上夾於魯、宋之間的邾國,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邾國是打算以虛名加於我,卻不付出任何東西,但既然自己送上門來,不脫層皮就休想歸去!”
張孟談笑道:“然,按照主君的吩咐。彼輩先去宮中朝見國君,在那兒自有子華接待,魯國在主君治理下強大到了什麼程度,子華一定會一一展現給他們看的!”
……
泗上諸侯的使者們進了魯宮,得到了符合身份的高規格待遇,與形如傀儡的魯侯匆匆一見後,接待他們的是公西赤。
公西赤接人待物彬彬有禮,而且見廣識多,學問淵博,他在一陣寒暄後1暢談國際形勢,將齊國的軟弱,楚國的衰落,吳國的無力北顧,晉國的保守誇大地說了一通,將小國行人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總之,公西赤給他們造成了一種印象:晉楚失霸,齊吳也不會將手伸到泗上來,如今魯國便是這一地域的老大!
待差不多水到渠成後,他又對衆人說道:“諸位行人應當知曉了,寡君打算重拾伯禽之業,尊王攘夷。須知中國不振旅,則蠻夷入寇,泗上週圍尚有許多逃竄入山林、水澤的夷人,他們無時無刻不想顛覆周禮,將諸位的冠帶扔到地上,不可不防。魯國大將軍奉命徵夷,伐顓臾後繳獲了不少財物和人口,今日歸來獻俘,諸位可與我一同登樓闕觀之!”
於是一行人又上了東西兩觀。
“既作泮宮,淮夷攸服。矯矯虎臣,在泮獻馘。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
在《魯頌》的伴奏下,公西赤向他們展示了魯國右軍的赫赫威容,風姓顓臾子帶着傳了十多代人的寶器、禮器,肉袒牽羊而入。他身後那些倒黴的顓臾人一個跟着一個,被拴在草繩上趕進東門,他們將成爲賞賜有功者的種田氓隸,但所有權仍在幕府手中,不得任意傷害。
一個上午的觀禮儀式後,除了姬姓的滕國彷彿與有榮焉,傲然自得外,泗上諸侯的使者們都臉色發青,心裡發虛。
公西赤見這場威懾起到了作用,便笑道:“魯國的大將軍有言在先,夏用夷禮則夷,夷用夏禮則夏,夏夷並非按照血統和族姓,而是看能否奉行華夏禮儀,諸位大可放心,魯國的斧鉞只斬不服周的蠻夷,不會攻擊友邦。”說着他還將目光瞥向邾國使者,意有所指。
衆人頓時就是一陣唯唯諾諾,表示願意與魯國成爲友邦,爲大將軍的徵夷行動提供幫助。
“如此甚好,魯國作爲海岱大國,會承擔起保護泗上諸侯免受齊國侵擾。免受夷人反抗的責任,諸國只需要與魯國簽訂盟約即可。”
在軟硬兼施後,公西赤終於露出了毒牙。邾國使者連忙插話道:“既如此,不如請大將軍召開盟會。寡君願派遣太子來朝。”
邾人早就算計好了,若趙無恤以卿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接見他們朝拜,甚至在他們慫恿下召開盟會,一定會惹怒將泗上視爲自家後院的齊、吳,甚至是晉國。到時候魯邦遭到強國嫉恨。四面受敵,則邾國無虞矣!
衆行人紛紛附和,滕、薛等小邦甚至願意讓國君親自前來,一時間,溢美之詞不絕於耳,但公西赤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半年來,他和子貢一人主接待,一人主出使,師兄弟兩人撐起了魯國的外交部門,他早已不是幾年前那個稚嫩的少年了。
趙無恤的囑咐他記得清清楚楚:“記住。我不想要太多虛名,我只要實利!”
想靠一點虛禮就滿足魯國的胃口?真是白日做夢!
公西赤笑着搖了搖頭,也不回答,只是讓豎人帶着衆行人各自回館舍休息。
衆人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去了,他們的館舍位置各有不同,除了滕薛二使剛好能相互看到外,都分佈得東一個西一個,尤其是邾國使者,特地安排在一個單獨的宅院裡,而且門外有人監視。想與別國使者商量下也辦不到。
薛國使節回到自己的居室,回想今日所見所聞,不由憂心忡忡。薛國太小了,還被魯、宋所夾。只要這兩國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天隨時可能會塌下來,更別說還有死敵滕國作祟。他心裡不安,便讓人透過窗戶,緊緊盯着對面的滕使居所。
果然,不多時。便有個黑衣黑冠的幕府僚吏來找滕使,帶着他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完了……”薛使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滕國一定會利用自己是魯國姬姓宗親的關係,在魯國主政者面前狠狠編排薛國一通。
這該如何是好?自己還有沒有辯白的機會?難不成要聽邾國行人的話,泗上小國要聯合起來,一起投靠吳國,讓魯國不敢輕動他們?
然而他剛在榻上坐下,門外卻傳來了輕輕的三聲叩門聲,嚇了他一大跳。
“何人?”
“薛使,魯國大將軍有請!”
……
當薛國行人跟着幕府僚吏一起進入大將軍府邸時,剛好遇上了從殿堂裡出來的滕國使節。
卻見滕使不斷朝殿內拱手作鞠,極盡諂媚,出來遇到薛使後則擺出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下巴都要擡到天上了!他越是這樣,薛使就越是不安。
入殿堂後,兩側豎人和侍婢跪坐相迎,前頭有兩排持戟虎賁侍衛,趙無恤就坐在正中央的案几後,默默地看着薛使行禮。
在薛使乾巴巴地說了幾句寒暄話後,趙無恤才面無表情地說道:“方纔滕國行人在我面前告發薛國侵吞滕國邊邑,霸佔山林和水田等事,請我主持公道,可有此事?”
薛使連忙下拜稽首道:“大將軍明察,我薛國數百年來一向安分守己,明明是滕國侵佔我國的土地、人口!”
他接下來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薛國對薛地統治的悠久歷史,久到夏禹時代前,薛的祖先就開始建立城邑,每一座山丘,每一條河流都是屬於薛人的,直到滕人受封后陸續侵佔了去。
趙無恤用手撐着戴冠的頭,有些不耐煩地聽着薛使的口水話,其實滕薛的舊賬根本算不清,這兩個小邦連兩座山丘間的小村子也能爭上一百年。在趙無恤看着這都是蝸角之爭,卻不妨礙他充分利用這些小國間的矛盾,將他們一一收服。
“夠了。”等到薛使連說半刻鐘後,趙無恤纔打斷了他的話:“陳年穀子一樣的事情就不必說了,你且解釋下滕使告發汝薛國與邾國勾結,試圖反對魯國的事情罷。“
薛使慌了,這纔是最要命的事情,他連連否認道:“絕無此事!我薛國對魯國忠誠,也仰慕大將軍之德,絕不敢背叛!邾國或許有別樣的心思,但薛國並不清楚,更不會參與,還望大將軍明察。”
他稽首如搗蒜,泣不成聲,趙無恤見嚇唬得差不多了,才道:“沒有最好,若是有,我少不得要答應滕國的請求,滿足他們對薛國土地的欲求了……”
薛使以手指心道:“寡君可以親自來曲阜朝見魯侯,覲見大將軍,以表明薛的忠心!”
“豈敢讓薛伯辱於鄙邑?他就不必親來了,我這裡有一份草擬的條約,煩勞尊使先看一看,若無異議,帶回去讓薛伯署名即可。”
見趙無恤沒有一定要替滕國出頭的意思,薛使鬆了口氣,接過來一看,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ps:第二章稍後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