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決戰的過程可謂跌宕起伏,雖然有數次反覆,但趙軍最終佔了上風。而郵無正那支奇兵的到來又給了中行氏、範氏最後一擊,將敵軍後方大營燒成一片裟婆世界,他們的軍心頓時散了。
趙無恤所在的中軍帥旗也向前不斷移動,他站在戎車上環顧戰場,現在戰場上敵軍只剩下了一處還在頑抗,便是那三千中行勁卒。這些人在兩軍對峙的第一天就上陣與趙伊部對峙,是敵軍的中堅力量,故能堅持到現在。
如今狄人充當的前拒已四散而逃,翟部的狄人在翟封荼騎馬不斷招降下,甚至開始反戈一擊,掀起了集體投降趙軍的**。左右兩翼的範、中行陣線也宣告被破,兩翼殘餘部隊和後軍一起,近萬人朝共城方向且戰且退。
只有充當前陣的這些人被遺棄,猶如干涸退去的海灘上一條垂死掙扎的魚兒。
陽虎所帥的晉陽趙兵,韓虎所轄的韓氏弓手,以及趙伊部的馬首趙兵一共三陣將這些人團團包圍。
陽虎用兵剛中帶柔,覓到機會便毫無猶豫地將兵卒派上去,而不顧他們的傷亡,在這搏命廝殺的戰場上卻格外有效。
韓虎過去雖然也帶兵剿過領地裡的戎狄部落,打過幾次小戰役,但參與這種萬人級別的大會戰還是第一次,他據守的陣線方纔出了大紕漏,導致趙鞅遇險,自身也損失慘重,心中大慚。懷着這種心情,他如今也奮勇向前,可惜這會能近戰的兵卒幾乎沒有了,只剩下一些遠射的弓手間或朝敵陣裡放箭。
趙伊則是最敢衝殺的一部,他親自負甲仗盾,擊劍奮勇,進退迅捷,所經之處,中行步卒紛紛倒地。如同田間地頭被壓倒的麥苗。
三陣以輪換向前的車輪戰消耗中行勁卒的箭矢和體力,不多時,這些中行勁卒便士氣崩潰,降的降。死的死了。
至此,戰場中再無成建制的敵軍抵抗,他們都在瘋狂地潰逃,想逃進兩裡外的城池裡去。
這區區兩里路程,平日裡只用走兩刻。如今卻寸步難行,因爲追兵死死咬着他們的尾巴。
……
虞喜策馬持刀,合南北兩翼騎兵爲一隊,在後面緊追不捨。
數百輕騎氣勢如虹,他們殺氣騰騰,手中矛刀並舉,也不講究鴉星四散,而是人人爭進,一往無前。對面的範、中行敗兵像是受到巨浪撲擊的沙堡,瞬間被衝擊得七零八落。甚至被從中擊穿。
敵軍遭遇追擊後,從中分爲了兩部,一部約有三千人,是範吉射的本部族兵,他們試圖通過尚未全部陷落的城外大營,逃入共城。
而另一部約爲四千人,是中行寅僅剩的部隊,他們因爲追擊騎兵的突然插入,反倒不好往那個方向去,遲疑了一會後。打着熊羆旗的核心轉而向東跑,其餘人自然而然地尾隨其後。
見敵人分爲兩部逃跑,一陣追擊下來,人和馬都氣喘吁吁的虞喜有些犯難了。他只能扭臉望向南邊,等待趙無恤的命令。
過了不多時,卻見那邊紅日下旌旗揮動,是趙無恤傳達了指示。
“將軍有令!步卒進逼敵軍大營,騎兵則向東追擊!”
虞喜騎着青驄駒,身當前衝。朝衆人奮呼道:“主帥有言在先,克敵者,上大夫受千室,下大夫受百戶,士田百畝,庶人工商遂。仇賊當前,志士奮勇,今日便是吾等爲主殺敵立功的時候!”
數百騎兵本來已經十分疲憊,此刻卻精神一震,同聲大呼:“爲主殺敵,建功立業!”
於是虞喜讓傷者撤回,尚能騎馬者全部再度上馬,向東追擊中行氏,他會按照自己的打法尋隙進攻,務必要拖住彼輩的後腿。
……
輕騎們絕塵而去,武卒和魯國右軍則再接再厲,開始追上範吉射的敗兵。
不知何時,南風愈吹愈烈,口中喊着“風,大風”,趙兵衝破了範氏留下負隅頑抗的軍陣,緊隨其後殺進了敵人大營中。他們和郵無正的奇兵合流,截斷了範兵的去路,隨即分成數部,追殺潰散的範氏敗兵。
不過,範吉射卻逃過一劫,他僅剩千餘殘兵敗將,御龍將旗倉皇北逃,被從共城出來接應的王生救下,往城中退去。
“勝了!”直到敵軍大營殘餘的抵抗徹底被撲滅,趙無恤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此時天上已是漫天的紅色雲霞,夕陽西落,這場鏖戰從中午一直打到暮色降臨,這才分出了最終勝負。
等到夜幕初升時,戰場上已是屍體橫陳,血流成河。卻見趙軍的將士們個個疲累不堪,有的拄着兵器勉強站着,有的則坐到地上,都是氣喘吁吁,傷痕累累,但他們的臉上卻都露出了戰後獲勝的快活笑容。
先前出彩的表現,手裡的首級、耳朵、俘虜,都是軍功,都是能換取田宅和奴隸的!
城內的範兵接應了範吉射入城,隨即緊閉城門。趙無恤留了一部人馬繼續在城外監視他們,以防他們趁夜突圍,分出餘下的人追殺四散逃走的潰敵,收繳俘獲。
戰後粗略清點了一下,趙、韓聯軍傷亡約爲三四千,不能說不慘重。可範、中行二輕損失更大,萬餘主力或死或傷或降,算是血虧,尤其是範氏,已經打光了河內地區的本錢。
除此之外,尚有千餘範兵和折部的狄兵隨範吉射逃入共城,但他們已經被困在城內。還有數千中行氏殘部隨中行寅東躥,虞喜正奉命去追擊,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看着這可觀的戰果,項橐喜道:“此地離朝歌百里之遠,虞師帥的騎兵距彼輩卻只有咫尺之遙,中行寅哪裡還能等到逃入城中?只怕天還沒亮,他們就會被虞師帥給殺個乾乾淨淨。”
趙無恤道:“但願如此罷,夜黑風高,道路不熟,騎之患地也。天黑時騎兵的戰鬥力比步卒高不到哪去,何況沿途也有不少敵軍小邑、里閭。”話雖如此,趙無恤也相信以虞喜的能耐,就算追不上,也能狠狠咬一塊肉下來。
接下來,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範氏的家主退守城池,不能棄之不顧。只要拔共城,再轉而向東進逼朝歌,範、邯鄲既殘,中行氏也只剩下一半戰力,已經失去了反撲的可能,吾等贏得的就不僅是這場戰役,還有整場戰爭!”
回想自己從大河北渡,不過是月餘前的事情,在這短短時間裡一舉擊垮晉國的兩大卿族,在這個時代,算是一場“閃電戰”了。
這速度足以快到齊人來不及徵召兵卒,快到讓知伯那隻惹人厭煩的老狐狸驚覺失算……
……
既破敵軍城外大營,陣斬高強等首腦,趙軍士氣高漲,趙無恤決定休整片刻,將俘虜收攏看住後,便試一試趁夜攻城。
不過首先,他要帶着今日的戰果,去向父親趙鞅彙報一番,同時看望他的傷情。
去的路上,趙無恤頗有些許自得地想道:得知如此大勝,趙鞅一定會十分高興,傷勢也能好得快上幾分吧?
不過等他騎行到後陣臨時搭建起的營地時,見到的卻是一片匆忙急促的場景:鄭龍爲首的黑衣侍衛將此地防備得嚴嚴實實,他本人就箕坐在營地門口,膝上橫着一把劍,面色堅毅,定定地看着前方。
“怎麼了?”趙無恤心覺得不對,連忙下馬問道。
鄭龍朝他下拜稽首,趙無恤扶起他來時,卻見他眼中卻流出了幾滴淚來,這個鐵一般堅毅的侍衛長,就這麼哭得像個孩子一般,問他事情時也不言語,只是連稱自己“護主不力,罪該萬死”。
無恤大感不妙,他繞過鄭龍進入營地,卻見營帳周圍,隨軍的靈鵲醫者們穿着白色的袍子出出進進,有的燒開水煮紗布,有的在火焰中將銅削烤紅,有的大聲斥責,說軍中爲何沒有烈一點的酒?
“我父的傷勢如何!?”
趙無恤眼尖,在這忙亂的場面裡一把揪住了在趙鞅中箭時就在左近,之後又跟着回來的楊因,朝他如此吼道。
楊因也面色憔悴,他不敢看趙無恤,垂首下拜道:“先前主君怕軍心動搖,怕君子掛念,便強忍着傷勢不讓吾等說。楊因卻不敢再瞞君子,主君先前挨的那一箭,中的不是肩膀,而是……而是胸口啊!”
ps:那個說我是不是要把大風寫到(108)的,你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