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炸出來的煙霧瀰漫了整個白府大門,衆人捂着耳朵看着,卻見那白霧中邁出了一隻腳,然後冒出來一張平凡無奇的臉。
白府家奴?一看這人的衣裳,白梁氏很納悶,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家奴從正門出來?
然而,下一瞬,她就瞧見了那家奴肩上扛着的擔子。
“嘿!還有呢!”數數的人眼尖瞧見了後頭的東西,拍着大腿笑起來,“就說怎麼可能只給十四擔嫁妝!”
兩個家奴一前一後,擡着紅綢蓋着的嫁妝擔子就往外走。以他們開頭,後頭還跟了一連串的家奴,都兩兩成行擡着嫁妝,提步去追前頭的迎親隊伍。
“十五!十六!十七!……”數嫁妝的聲音跟着又響了起來。
白梁氏愕然,迎上白璇璣的眼神,連忙搖頭小聲道:“我藏好了的呀,他們不可能找得到!”
“東西都在眼前了,還說什麼不可能?”白劉氏嗔怪。
白璇璣皺了眉,看着那一擔擔的嫁妝被擡出去,心口直髮疼。
這可都是她的東西啊……
然而,疼着疼着,她覺得不對勁了。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怎麼後頭還有啊?”
白孟氏給她準備的嫁妝就只有二十六擔,眼下這府裡往外越擡越多,竟像是沒個完了。
“怎麼回事?”
別說她們了,前頭走着的靈秀回頭一看也傻了眼,低聲連連喊:“小姐!小姐!”
轎子裡啃着蘋果的懷玉口齒不清地應:“怎麼了?”
“後頭……後頭突然多出來好多嫁妝啊,三十五……三十六!三十六擔!跟江府的聘禮一樣了!”
一口氣沒順好,懷玉差點被蘋果噎死,咳嗽兩聲有點意外地問:“你確定你沒數錯?”
“不止奴婢在數,大家都數着呢!三十六擔,一擔也不少!”靈秀激動不已。
懷玉有點茫然,心想白德重那老頭子難不成舐犢之心大發,替她補了嫁妝?可是不可能啊,他今日忙着迎賓客,哪來的閒暇管這些事情?
紅彤彤的嫁妝跟在迎親隊伍的最後,綿延了半條街。圍觀的人嘖嘖稱奇,直道那白四小姐好福氣,婆家看重不說,孃家也疼愛。這麼多的嫁妝帶過去,以後誰敢輕她半分?
江玄瑾策馬走在最前頭。沒聽四周人在議論什麼,只覺得實在太吵。
要不是逼不得己,他纔不會騎馬遊街。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人,看着煩躁極了。更煩躁的是這些人都還對他指指點點的,雖說應該都是在誇他,但他絲毫不覺得高興。
到底是誰規定新郎必須迎親的?
心情不好,江新郎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不僅不笑,一張臉還越來越陰沉,搞得最後百姓們都猜:君上難道是被逼婚的?
乘虛很想提醒自家主子,這是成親,不是奔喪!人是他自己決定要娶的,就算不喜歡笑,好歹也表現得高興點啊!
可是,一靠近他身邊,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涼意,乘虛打了個哆嗦,沒出息地把準備好的話全嚥了回去。
多年的侍奉經驗告訴他,主子生氣的時候,還是別去招惹來得好……
於是,江玄瑾就獨自生着悶氣,從白府門口一路氣到江家,渾身氣息暴躁得喜娘都不敢給他遞同心結。
“怎麼啦?”感覺到落轎了,外頭卻半晌也沒動靜,懷玉忍不住小聲問了問。
靈秀不安地回答她:“奴婢也不清楚……君上好端端的,突然就不高興了,眼下站在江府門口,沒人敢靠近。”
又生氣?李懷玉一愣,接着就忍不住笑了:“他可真是個小公主啊!”
這麼壞的脾氣,比她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靈秀一聽她這話就嚇得一個趔趄,扶着轎子小聲道:“您可仔細些,叫君上聽見就不好了!”
“慌什麼啊?”懷玉道,“他又不吃人。”
這話剛落音,江玄瑾就沉着臉往轎子這邊來了。
靈秀被他這渾身的戾氣嚇得連連後退,抖着嗓子喃喃道:“也不一定啊……”
懷玉正想問什麼叫不一定,結果就聽得花轎的簾子“刷”地被人掀開。
“拿着。”有人兇巴巴地把同心結塞到她手裡。
懷玉下意識地接住,感覺到他的暴躁,壞心一起,倏地一用力,反將他半個身子拉進了花轎。
“你……”江玄瑾愕然,伸手在轎門上,眉頭緊皺。
笑嘻嘻地將蓋頭掀起半個角,她睨着他道:“氣什麼呀?”
面簾搖晃,擋不住她一雙水光瀲灩的眼,這樣帶笑瞧着他,似花開春風,又似雲藏皓月。瞬間將外頭的嘈雜壓了個乾淨。
暴躁的氣息突然就褪了一點下去,江玄瑾板着臉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還是悶聲悶氣地道:“人太多了。”
太多了,又全盯着他看,吵得要命,很不舒服。
這語氣,活像是小公主在撒嬌。
懷玉聽得這叫一個心軟啊,拉着他的手就哄:“你忍一忍好不好?等禮行完,我給你剝橘子吃!”
“不要。”
“哎呀,你聽話嘛。”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柔聲道,“外頭的人一輩子也沒見過幾次天仙下凡,你大發慈悲,讓他們開開眼。要是覺得吵了,就當他們在誦佛經!”
江玄瑾一聽,認真地皺着眉頭思考起來。
外頭等着的喜娘見新娘子半晌不出來,哆哆嗦嗦地上前喊了一聲:“吉時到了。”
喊完,連忙退開三大步,生怕紫陽君回過頭來衝她發火。
然而,轎子裡的人抽身出來的時候,臉色竟然平和了下來,像是清風吹散了烏雲,一身戾氣盡消。
衆人愕然,接着就見他扯着同心結將蓋着蓋頭的新娘子牽出了轎子。新娘子身段苗條,一身花開富貴並蒂蓮的嫁衣好看極了,惹得四周的人嘰嘰喳喳地又讚歎起來。
李懷玉低頭就對江玄瑾道:“這是在背《觀音經》呢。”
“瞎扯。”
“你別不信,聽聽這嗡嗡嗡的聲音,像不像觀音經第一段兒?”
“閉嘴!”
懷玉委屈巴巴的隔着蓋頭道:“我安慰你,你爲什麼反過來兇我?”
沒理會她,江玄瑾牽着她就往江府裡頭走。懷玉看不見他的表情,以爲他還在生氣,一路上便喃喃不休地繼續小聲哄他。
然而乘虛在旁邊看得很清楚,他家主子從牽上同心結開始心情就緩和了,雖然依舊板着臉,但眼裡也算有了喜氣。可他偏不跟白四小姐說,就任由她低聲下氣地說好話。
無恥,太無恥了!
然而,更無恥的還在後頭。
江小公主掃了一眼門前的火盆,很是不耐煩地道:“不想跨。”
懷玉哭笑不得地道:“這還能不想的?是規矩呀。”
“跨了又沒有好處。”
好處?懷玉頂着鳳冠和蓋頭想了一會兒,小聲問:“你想要什麼好處啊?”
旁邊的人沉默片刻,悶聲說了一句:“算你欠我的。”然後便跨過了火盆。
懷玉這叫一個感激涕零啊,在喜娘的幫助下跟着跨過去,跟上他便想說多謝。
但是,話到嘴邊,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反應了一會兒之後大怒:“這是咱倆都得行的禮,我爲什麼要給你好處?”
江玄瑾頭也不回地道:“你答應了。”
“那是你詐我啊!”
“你答應了。”
“……”
李懷玉覺得,男人真是不能寵,一寵就容易扶搖直上九萬里,天高無頂海無際。
江府的宴席擺得極其壯觀,從前庭一直到正堂,架勢比之前江小少爺的生辰宴會大得多。巳時一過,席位上都漸漸坐上了人,但白家孃家席上始終只有零散的幾個影子。
剛開始還沒人說什麼。畢竟時辰還早,孃家人趕過來許是要慢些。但新人已經抵府,各處都要坐滿了的時候,有人注意到了不對。
“白家的人呢?那麼多張桌子,怎麼連一張都沒坐滿?”
“這怎麼回事?是不是還在外頭陪着新娘子呢?”
“沒有,我從外頭看了過來,新娘子身邊只有喜娘。”
議論之聲四起,轟轟亂亂響成一片,比方纔外頭圍觀的百姓還吵。
江玄瑾掃一眼右側的孃家席,眉頭微皺。
懷玉自然也聽見了,但她早就料到會如此,所以很是平靜:“他們唸的是觀音經的第二段,你別在意。”
還叫他別在意?江玄瑾有些惱,側頭便問身邊的乘虛:“怎麼回事?”
乘虛小聲答:“白御史在白府招待賓客,其餘的人……倒也有請過,說是來得晚些。”
白孟氏等人說過不來,但畢竟是大門婚事,做得太難看也不好,於是她們就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頭,打算最後再慢悠悠地進去落座。
這樣算不得他們不給江府顏面,但對新娘子就算是十足的怠慢輕視。
懷玉嘆了口氣,小聲嘀咕:“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了,今日會有很多的意外。”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她的孃家人就沒幾個盼着她好的,平時拿她沒轍,好不容易抓着個機會,可不就得趕緊給她點顏色看看嗎?
江玄瑾盯着那幾處空席,想了一會兒,揮手把正在忙碌的管家給招了過來。正待吩咐點什麼,就聽得門外一陣騷動。
懷玉蓋着蓋頭看不見,只感覺周圍的人瞬間都安靜了下來,忍不住小聲問:“怎麼啦?”
靈秀結結巴巴地道:“陸……陸掌櫃來了。”
哦,陸景行啊,懷玉微微點頭,又有點不明所以:“他不該來嗎?”
“該是該,但……”
嚥了口唾沫,靈秀沒敢說下去。
江府門口,陸景行着一身湛藍錦袍,執一把南陽玉扇,笑眯眯地看着新娘的方向跨進門來,一雙鳳眼裡眼波橫陳,端的是風流多情。他在前頭站定,身後十個英挺男子隨之在後頭排開,氣勢之足,嚇得家奴們紛紛戒備。
乘虛下意識地就攔在了自家主子面前。
江玄瑾冷冷地睨着他:“陸掌櫃這是何意?”
擡步走過來,陸景行合了摺扇便道:“來吃喜酒罷了,各位爲何這般緊張?”
廢話,這一副要來搶親的模樣,擱誰誰不緊張啊?
江玄瑾皺眉,掃一眼他身後那些人,沉聲開口:“若是客,當迎。若是賊,當清。”
後頭那些人,個個都是他上回放走的賊。
“哦?”鳳眼一瞥,陸景行笑了,“那敢問君上,若是孃家人,當如何啊?”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怔了怔。
李懷玉聽得有點意外,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孃家人,他們可不是她的孃家人麼?真正的孃家人啊!
本還疑惑嫁妝怎麼突然多了,眼下見着陸景行也就能想得明白。這個嘴上說不給她賀禮的人,原來老早就給她準備好了,甚至一發現她有難,立馬就替她解決了難題。
這人還真是……
暗罵兩句,她有點感動,正想讓江玄瑾放行,結果門外接着又是一陣騷動。
“來遲了來遲了!”韓霄的嗓門一向極大,不用看都知道是怎個風風火火的模樣,進門來便朝四周的人拱手,“真是對不住!路上耽擱了片刻!”
雲嵐清跟在他後頭進來,沒好氣地踹他一腳:“你大呼小叫個什麼?本來可以偷摸着溜進去,眼下人全被你叫過來了!”
被踹得一個趔趄,韓霄回頭就道:“孃家人吃喜酒,誰說要偷偷摸摸的?”
“你……”
眼瞧着要吵起來了,門外卻又進來個人。
“都吵什麼?”他皺眉呵斥一聲,韓霄和雲嵐清頓時老實了。
整了整衣襬,徐仙大步上前,朝着江玄瑾就拱了拱手:“我等來遲,還請君上恕罪。”
方纔還吵鬧不休的前庭。因爲這幾個人的到來,瞬間鴉雀無聲。連江老太爺在前堂裡聽得消息都驚了驚,連忙打發江深出來看是怎麼回事。
京都首商陸景行、兩朝重臣韓霄、朝廷新貴雲嵐清、驃騎將軍徐仙……這些人同時出現,是要幹什麼?
江深跑出來看見江玄瑾皺着眉不說話,連忙上前替他還禮:“各位一路辛苦,先入席吧?”
徐仙頷首:“多謝。”
禮行罷,帶着這一羣人就徑直往孃家席走。
衆人看得愕然,滿院子的腦袋都跟着他們走的方向轉,看他們當真在孃家席上坐下,庭院裡“轟”地一聲就炸開了。
“怎麼回事?這些人什麼時候成了白四小姐的孃家人?”
“坐錯位子了吧?”
“也沒聽說徐大將軍跟白府有交情啊……”
江深也覺得驚奇,連忙問旁邊蓋着蓋頭的新娘子:“都是你請來的?”
懷玉正想回答,江玄瑾就冷冷地道:“新婦不言。”
爲了保持端莊的形象,新娘子在禮堂上是不能說話的。
江深嘴角抽了抽:“你當我方纔沒看見你在跟她說話?”明明自己就跟她說得很開心啊!憑啥他就不能問一句了?
江玄瑾不答,牽過同心結就拉着人繼續往裡走,一副“我不要跟你講道理”的態度。
江深瞪着他的背影,氣得笑了出來,抓着乘虛就問:“你家主子的脾氣怎麼越來越怪了?”
乘虛滿臉唏噓地答:“被人寵的。”
仗着有白四小姐哄,這位爺眼瞧着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周圍的人都發現了這一點,偏生他自己還不覺得。
唉。
時辰到了。新人開始過禮。李懷玉頂着蓋頭一步步地跟着江玄瑾走,路過孃家席,稍微頓了頓。
先前還空蕩蕩的席位,眼下已經是人聲鼎沸,韓霄在說話,雲嵐清也在說話,徐仙和陸景行在笑,就梧等人的聲音小,被他們完全蓋了過去。
她蓋着蓋頭看不見,但聽着這些動靜,心裡突然就覺得很踏實。
白府庶女怎麼了?無依無靠又怎麼了?只要有這羣人在,她的底氣就在!
挺直腰桿,李懷玉氣勢如虹地提着裙襬跨進了正堂。
要行拜堂禮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上前跪下。然而旁邊的喜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笑着道:“先等等!”
還等什麼啊?她都餓半天了,就啃了一個蘋果,還不趕緊行完禮回屋去吃東西?懷玉很怨念,肚子“咕”地叫了一聲,叫得挺響亮。
然而。四周突然響起一片更響亮的聲音,咚咚咚呯呯呯,像是所有人都齊齊跪下去了一般,瞬間將她肚子裡的聲音壓了下去。
懷玉一愣,心裡突然一動。
這是……有誰來了嗎?
大堂門口,李懷麟一身黃色常服,帶着侍衛和太監笑眯眯地朝江玄瑾頷首。他的四周,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不敢擡頭。
江玄瑾恭敬地朝他還禮,順帶看了喜娘一眼。喜娘會意,立馬喊:“一拜天地——”
身子被人往前攙了攙,懷玉心口發緊,捏着同心結,緩緩朝門口跪拜了下去。
李懷麟粲然一笑,倒是沒多看她,先朝裡頭的江老太爺做了個恭喜的手勢,再讓人遞去一張禮單給江玄瑾,然後便匆忙起駕離開。
他一走,所有人便鬆了一大口氣,各自起身。
李懷玉仍舊回不過神。呆呆地被引着行接下來的禮,蓋頭蓋着的臉上滿是傻笑。
誰說老天待她不公?瞧瞧她運氣有多好,成一次親,該來的全都來了。雖說懷麟不認得她,外頭桌上那些人也未必全知道她的身份,但她覺得很圓滿,心裡是從未有過的滿足和愉悅!
後頭還做了什麼,懷玉統統不記得了,一直神遊天外。直到江玄瑾死死抓住她的手,她才驚得六神歸位。
“哈哈哈,堂堂紫陽君,還要靠夫人來護着不成?”江深陰陽怪氣地道,“甭拽了,沒用,她要去洞房,你要去酒桌。”
“我不想喝酒。”江玄瑾皺緊了眉。
“由得你不想?”江崇也搖頭,“這是規矩。”
到底是誰吃飽了沒事幹定這麼多成親的規矩的?江玄瑾很氣,抓着她的手,又急又惱地道:“幫我!”
李懷玉樂了:“你不會喝酒?”
“……不是不會,是不想。”
“就是不會纔不想吧?”懷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江玄瑾沉默。
就在這沉默的片刻裡。江深和江崇一人一隻胳膊,將他架起來就往酒桌的方向推。懷玉側了側耳朵,就聽得那頭陸景行笑得陰陽怪氣的:
“君上您可來了,咱們這孃家人都等着您敬酒呢!”
江玄瑾臉色很難看,被按在孃家席,想反抗,但身後是自家習武的大哥,想橫眉,面前則是完全不要臉不怕他的陸景行。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就梧拿了酒杯就塞進了他手裡:“這杯酒我敬你,多謝不殺之恩。”
“這杯酒算下官賠罪。”韓霄也塞了杯酒進他手裡,“先前對君上不夠恭敬,是下官衝動。”
雲嵐清端着酒放在了他面前:“祝君上與新夫人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江玄瑾:“……”
李懷玉一進洞房就找了地方坐下,吭哧吭哧地偷吃起桌上的東西來。靈秀瞧着,挨個往旁邊的喜娘袖子裡塞了銀錢,於是一時間也沒人攔着她。
吃飽喝足,她抹抹嘴正想鬆口氣呢,外頭乘虛就跑了進來,一臉焦急地道:“快來些人幫幫忙!”
屋子裡的喜娘聞言,紛紛放下手裡的東西往外走。懷玉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了看:“怎麼了?”
靈秀跟着出去打聽,沒一會兒就皺着臉回來:“主子,君上在門口。”
“咦,這麼快就喝完酒了?”懷玉很驚訝,按理說新郎喝酒怎麼也得喝半個時辰,更何況外頭有陸景行他們那羣酒場高手,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
好奇地提着裙子到門口,她擡眼就瞧見了對面朱漆紅柱上靠着的江玄瑾。
他垂着眼靠在那兒,薄脣抿着,周身氣息冰冷。旁邊的喜娘想扶他一把,猶豫半晌,還是沒敢伸手。
“夫人。”乘虛改了口,恭敬地朝她行禮,“您看這……”
雖然有點不敢置信,但是懷玉還是隔着面簾問了一句:“醉了?”
乘虛表情凝重地點頭。
很是稀奇地眨眨眼,懷玉提着裙子走過去,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手倏地就被抓住,死死地扣着。江玄瑾擡眼看她,眼裡一層霧氣,朦朦朧朧的,像高山間下了一場雨。
“又不高興呀?”她失笑,“你今天怎麼總是不高興?”
“你不幫我。”他悶聲開口。
“嗯?”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懷玉無辜地道,“我幫不了你啊,總不能我替你去喝酒吧?”
“你不幫我。”眉頭皺起來,他生氣地重複。
“好好好,我錯啦!”空着的手舉過頭,懷玉拉着他往屋子裡走,“先進來再說。”
旁邊的喜娘看得目瞪口呆,靈秀和乘虛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房門被關上,他們才紛紛回神,連忙上去喊:“夫人,還沒行完洞房禮呢!”
門打開一條縫,李懷玉伸手往門檻上一撐,痞裡痞氣地問:“洞房禮?等會把裡面那位爺再惹急了,你們誰來哄?”
“可是……”喜娘很爲難。
懷玉擺手:“放心吧,不就是合巹酒之類的?我自己搞定,你們別給我添亂就成。”
說完,“呯”地一聲又關上了房門,留屋外一羣人大眼瞪小眼。
江玄瑾坐在牀邊猶自生着悶氣,懷玉取了蓋頭和鳳冠,在旁邊的水盆裡擰了一把帕子來給他擦臉。
他皺眉想躲,懷玉一爪子就將他下巴給捏穩了,然後溫溫柔柔地道:“別動呀,擦擦會舒服點。”
他瞪她,她也不在意,反而笑眯眯地問:“喝了多少啊?兩杯?”
“……”他不吭聲,眼神涼涼的,薄脣又抿得有點委屈。
這模樣可當真是……任何人瞧見都得心軟得一塌糊塗啊!懷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別生氣啦!下次誰再讓你喝酒,我一定幫你攔着。”
不領情地揮開她的手,他揉了揉額角,像是有點難受,轉身就想躺去牀上。
“哎哎,等會!”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懷玉道:“合巹酒還沒喝呢!”
又是酒,江玄瑾一聽就直搖頭,很是生氣地把自己往被子裡一埋。
懷玉“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扯住被子道:“你總不能外裳都不脫就這麼睡呀。”
喜服本就厚重。他倆這衣裳上繡的金線都不少,真這樣睡,非給硌死不可。
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江玄瑾惱了,坐起來抱着被子看着她,滿眼都是不高興。
“怎麼樣你纔會閉嘴。”他問。
眼珠子一轉,懷玉笑嘻嘻地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脣:“你猜?”
一臉調笑之意,活像是闖了人家閨房的臭流氓,還是專門等着人家惱羞成怒罵她一句的那種。
然而,這次江玄瑾沒開口罵她,一雙墨瞳靜靜地盯了她一會兒,突然就伸手勾住她的後頸,將她整個人扯到了自己面前。
“?!”懷玉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這人就低下頭來,薄脣一張,將她的脣封了個嚴嚴實實。
酒香混着他身上的梵香,霎時盈滿她的鼻息。
懷玉怔住了,傻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半晌也沒回過神。
江玄瑾是想好好嚇唬嚇唬她的。畢竟這人總是戲弄他,真當他什麼也不敢做?
然而,當真吻上來的時候,他也有點走神。
她的脣冰涼,有點像他小時候最愛吃的涼糕,軟軟的,甜甜的。一碰即收還好,當真在上頭輾轉流連,他有些收不住。
胸腔裡的東西越跳越快,他微微鬆開她,輕喘一口灼氣,鼻尖蹭了蹭她的臉頰,又再度吻上去。
李懷玉有點臉紅,雖然平時調戲這人習慣了,親啊抱啊的也不覺得有什麼。但眼下,情況好像有點不一樣。
眼前這人雙眼迷濛,呼吸灼熱,完全沒了平日裡的冷靜。輾轉廝磨着她的脣,怎麼也不肯停下來。
有點喘不過氣,懷玉伸手就想推開他。
然而。手還沒伸到他胸口就被抓住了,他皺眉,拉着她的手反扣在她背後,借力給她的腰,將她好生託穩,然後低頭就繼續與她糾纏。
“喂……”她掙扎,“夠了吧?”
“不夠。”他的回答悶悶的,帶了兩分火氣。
明明先調戲人的是她,明明每次主動招惹他的也是她,爲什麼現在她反而要推開他?
罪無可赦。
怒意一起,他張嘴就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啊!”懷玉痛得立馬掙開,捂着脖子就瞪他,“你屬狗的?”
冷哼一聲,江玄瑾脫了外袍往地上一扔,扯過被子就躺了下去。
背影看着氣呼呼的。
懷玉齜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脖子,等沒那麼疼了,纔好笑地伸手戳了戳他:“是你咬了我,你爲什麼還生氣啊?”
江玄瑾沒理她。
懷玉想了想,蹭去他背後,伸手輕輕拍着他。一邊拍一邊給他哼《春日宴》: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
歲歲常相見。
當初唱這首詞的時候,還沒想過兩個人能成親,如今聽來倒是應景,以後的每一載,當真都是要與他常相見了。
懷玉笑了笑,輕輕哼着尾調,手上的力道越發輕柔。
江玄瑾很想睜着眼睛繼續生氣,然而他頭實在太暈,加上這人唱得軟綿綿的,於是沒能抵抗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屋子裡燭光明亮,桌上放着熱氣騰騰的飯菜。他皺眉掃了一圈,沒看見人。
起身披衣開門,他喊了一聲:“乘虛。”
乘虛沒出來,來應的倒是御風,恭敬地朝他拱手:“主子您醒了。”
“人呢?”他問。
御風頓了頓。道:“乘虛在後院。”
“……不是問他。”
“夫人也在後院。”
這個時辰了,在後院幹什麼?江玄瑾不解,擡步就過去找人。
李懷玉正和乘虛蹲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嘀咕,冷不防覺得背後一涼,接着就聽見個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儀態?”
“哇!”嚇得直接跳了起來,懷玉回頭怒視他,“你又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乘虛立馬起身行禮:“主子。”
臉色不太好地看他一眼,江玄瑾道:“該用膳了。”
“晚膳不是放在你桌上了?”懷玉疑惑。
“你用過了?”
“當然啊,你睡了那麼久,早過了晚膳的時辰了。”懷玉道。
四周的空氣突然僵住。
察覺到有點不對勁,李懷玉眨眨眼,問他:“你是不是想讓我和你一起用晚膳?”
“沒有。”
“那你臉色爲什麼又這麼差?”
“餓的。”
吐完這兩個字,江玄瑾轉身就走。
懷玉咋舌,看着他的背影對乘虛道:“你別學你家主子,這樣口是心非很難娶到媳婦兒的。”
乘虛納悶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喜服。
微微一噎,懷玉嘆息:“我不一樣,我把他當媳婦兒。”
說着,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媳婦兒你等等我!”
主屋裡。
江玄瑾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這人狼吞虎嚥,問她:“是誰說已經用過晚膳了?”
懷玉撕了一口雞肉入肚。一本正經地道:“我是用過了啊,但一看見你,就又餓了。大概是那個什麼吧,對,秀色可餐!”
看了看她這儀態,江玄瑾搖頭:“白府沒有教過你該怎麼吃飯?”
“吃飯還用人教?”她一臉錯愕。
深吸一口氣,江玄瑾道:“不是吃飯要人教,是吃飯的規矩。我同你說話都放了筷子,你爲什麼要嚼着雞腿?”
食不言,要說話就得停筷消食,這是江家家規。
懷玉垮了臉:“咱倆不是夫妻嗎?都是夫妻了在一起還要注意這些?”
“你以爲呢?”
“好好好。”她嘆息,“那我明兒就開始學江家的規矩。”
這話江玄瑾也只是隨便聽聽,讓眼前這個混世魔王去學規矩,還不如讓池子裡的魚學走路呢。
用過晚膳,靈秀給他們鋪牀,乘虛則在旁邊稟告一些瑣事。
今日來赴宴的人多,送的賀禮也多,光是禮單就有厚厚的一疊,需要主子過目。
江玄瑾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隨手就塞給了李懷玉。
懷玉翻開看了看。發現這紫陽君也是真得人心,朝中光是來赴宴的大小官員就有百餘人,隨便一掃都是個眼熟的名字。
易泱。
伸手在這名字上點了點,懷玉眼神微動。
虎賁中郎將易泱,就是當初負責護她靈柩的那個人。那人曾經在飛雲宮當過差,與她並沒有什麼大過節,也不算親厚。
但是有一點,其餘人可能都不認得今日坐在孃家席上的就梧等人,這個人肯定是認得的。
今日丹陽麾下三大餘孽齊聚,加上一個丹陽摯友陸景行,再湊上一堆昔日的飛雲宮面首,不明白的人看着只會覺得陣勢大,可一旦被明眼人看見……
她擡頭看了一眼對面坐着的人。
江玄瑾坐在軟榻上看着書,察覺到她的目光,疑惑地側過頭來:“怎麼?”
咧了咧嘴,懷玉朝他一笑:“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
瞪她一眼,江玄瑾低頭就繼續看書,不再理會她。
靈秀從內室出來,紅着臉朝他們行禮:“牀鋪好了。兩位主子早些休息。”
說罷,還將案几上的龍鳳燭給點亮了。
一看見這東西,李懷玉樂了,拍手就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你快別看書了!”
江玄瑾一頓,頗爲戒備地看她一眼。
“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懷玉挑眉,接着就撲過去控訴似的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今兒獸性大發的人不是我吧?”
一看那牙印,江玄瑾有些心虛,別開頭道:“晌午是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可以不認賬?”懷玉一捂衣襟,眼神霎時悽楚,“你這個禽獸!”
江玄瑾:“……”
合了書放下,他揉着眉心道:“我之前就說過,與你成親是逼不得已,故而婚後你我也可各不相干。”
微微一怔,懷玉站直了身子,皺眉看着他:“時至今日,你還是覺得我們成親是逼不得已,婚後要各不相干?”
難道他送她嫁衣的時候、替她出頭的時候、親她吻她的時候,沒有半點真心?
她的語氣聽着像是傷了心,江玄瑾微微一僵,擡頭看過去。
面前這人眉毛倒豎,伸手叉腰,一副很生氣的模樣,那雙水靈靈的杏眼裡有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就等他一個回答,好決定讓它徹底滅還是徹底亮。
他有些遲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說。
李懷玉沒耐心得很,他半晌不說,她也就垂了眼,點點頭沉聲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江玄瑾皺眉。
沒再看他,懷玉轉身,去衣櫃裡找了牀被子出來往軟榻上一放,然後將他扯起來,往內室裡一推。
“你想要各不相干,那我們就各不相干,你睡裡面,我睡外面,明日一早我就去收拾自己的房間。”
面無表情地說完,她將隔斷處的珠簾一放,嘩啦一聲響,然後轉身就沒再看他,徑直去軟榻上理被子。
江玄瑾站在原地看着她,有點手足無措。
這個人平時都是對他笑嘻嘻的,任憑他怎麼發脾氣,都哄着他、讓着他。可一旦生起氣來,她就完全對他不管不顧了,連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像是隨時都會放棄他一般。
抿脣站了一會兒,江玄瑾伸手掀開了珠簾。
李懷玉動作極快,已經鋪好牀在外頭睡下了,聽見聲音也沒動。
他走到她身邊,撐着軟榻的邊兒緩緩低下身來,悶聲道:“你還欠我一個好處沒還。”
眉心跳了跳,懷玉咬牙睜眼:“你也真好意思提?”
“憑本事得來的好處,爲什麼不好意思提?”他道,“你想賴賬?”
“我又不是君子,爲什麼不能賴賬?”懷玉冷哼,“我就賴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這副潑皮無賴樣,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
搖搖頭,他把軟榻上的被子一卷,將她裹好,一把抱了起來。
“幹什麼!”她惱怒地掙扎。
“你能賴賬,我也能賴賬。”一步步往內室裡走,江玄瑾道,“方纔我說的話,你權當沒聽過。”
還能這樣的?李懷玉氣笑了:“我明日就去告訴別人,紫陽君出爾反爾,自食其言!”
“只管去。”走到牀邊將她放下,他道,“但凡有一個人信你,我把外頭牌匾上的‘江府’改成‘白府’。”
“你無恥!”
“承蒙夫人指教。”
這話說得又快又順,幾乎是脫口而出。等意識到自己喊了什麼的時候,江玄瑾立馬把屋子裡的燈都吹滅了。
李懷玉不生氣了,笑嘻嘻地伸手抱了他的胳膊道:“再喊一聲?”
一片黑暗裡,紫陽君的臉色如何看不清楚,聲音倒是冷漠的:“休想。”
“你這個人啊。”懷玉搖頭,嘆息一聲道。“也虧得是我,能忍得了你。就你這口是心非的性子,會氣死人的知不知道?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嘛,我也不會笑話你,做什麼非要這般彆扭?”
“給我買了東西就一定要說是爲了讓我開心,這樣我纔會開心啊。想跟我在一起,就一定要說想,不然我肯定會難過啊。要是因爲什麼生氣了,也一定要告訴我原因,這樣兩個人才能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啊。”
江玄瑾沉默地聽着,突然開口:“那之前,你與乘虛在後院做什麼?”
這話問得她有點猝不及防,懷玉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今晚上這麼陰陽怪氣的,是記恨這事兒呢?”
“沒有。”他道,“隨便問問。”
懷玉失笑,抓着被子道:“後院裡有塊土不錯,我想種棵樹,所以找乘虛來問問可不可以。”
種樹?江玄瑾不解:“好端端的種什麼樹?”
“你沒聽過江湖上劃地盤一說嗎?”懷玉道,“去一個地方。想把那地方變成自己的,就留個標記讓別人知道。我來你的地方,想把這裡變成我自己的,自然也要留個記號。”
胡言亂語!
他搖頭,很不以爲然,卻也沒多說什麼。喜歡種樹就種吧,反正後院空地多。
話說完了,空氣頓時安靜下來,作爲一個壓根沒認真聽教習嬤嬤教規矩的人,懷玉打了個呵欠,抱着旁邊這人的胳膊就閉了眼。
江玄瑾沒閉,他微微側頭看着旁邊這人的輪廓,聽着她的呼吸聲。等她徹底睡熟了,便輕輕湊過去,在她脣上輕輕一吻。
很久以前有人說,誰信這人的甜言蜜語誰是傻子。
很久以後的現在,他像個傻子一樣,真的信了。
這人待他這樣好,江玄瑾覺得,信了又何妨?她肯定不會捨得騙他的。
第二天的清晨。新媳婦要去前堂敬茶。
懷玉一大早就被拎了起來,梳洗打扮之後,半睜着眼跟在江玄瑾後頭走。
爲了喝這口兒媳婦茶,江老太爺很早就在前堂裡坐着了,見他們進來,臉上一喜,旋即覺得不夠威嚴,又連忙咳嗽兩聲將笑意壓下去,一本正經地杵着龍頭杖擡着下巴。
江家有身份的人都在前堂或站或坐,人有點多,懷玉一眼掃過去沒認全,還是先跪下給老太爺磕頭。
“兒媳婦給爹請安。”
“給父親請安。”
兩盞茶恭恭敬敬地遞上來,江老太爺繃不住了,嘴巴都要咧到了耳後根:“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接過茶,他感嘆道:“這比當初玄瑾封紫陽君還讓我高興!”
這話也只有江家老太爺說得出來,看一眼身邊甚是無語的江玄瑾,懷玉失笑。
敬完老太爺,旁邊的哥嫂叔伯也都是要挨個遞茶的。懷玉稀裡糊塗地跟着江玄瑾喊人、送茶、收紅包,規矩其實也未必全到位了。但滿屋子的人都對她笑盈盈的,看着她的目光裡始終帶着寬容和喜愛。
這當然不是因爲她有多好,完全是因爲她嫁的是江家三少爺江玄瑾。能對她都溫和到這個地步,可以想象平時江小公主有多得寵。
江府的氣氛很好,雖然人多,但完全沒有白府的勾心鬥角,前堂明亮通透,裡頭的人也個個正直坦蕩。懷玉在他們中間站着,突然覺得有點羨慕。
“今日人都到齊了吧?”老太爺杵着柺杖問。
江崇連忙出來道:“各房各院是都齊了,還差一個人……也馬上就到。”
“怎的還會有人沒到?”老太爺皺了眉。
江崇正待解釋,外頭卻傳來家奴喜氣洋洋的聲音:“回來了!回來了!”
誰回來了?李懷玉很納悶,順眼從大門看出去,就見一個人闊步而來,隨手將行李扔給家奴,朗聲道:“未及賀小叔大婚,侄兒趕回來領罪了!”
丹頂的金冠,皁色的雲靴,赤紅色的雲紋腰帶將雪白的錦袍一收,勾勒出一副好身板。說話聲若擊缶,擡眼脣紅齒白。這般氣度非凡、龍章鳳姿。不是江家小少爺江焱又是誰?
他走得極快,轉眼就到了正堂,一撩袍子先給老太爺叩首請安:“孫兒不孝,還請爺爺恕罪!”
老太爺一看他來就橫了眉:“你也知道自己不孝?”
“爺爺息怒,孫兒有話要說。”江焱擡頭,目光灼灼,“孫兒此番代小叔巡城,立下不少功勞,這一個多月並未荒廢,還長進不少。”
“你以爲這樣我就不會怪你逃婚了?”老太爺一拍桌子,“你可知你給家裡添了多大的麻煩!”
肯定是知道有麻煩,所以才跑的嘛!江焱扁嘴,心虛地看向旁邊的小叔,拼命朝他使眼色:幫侄兒說句話啊!
於是江玄瑾開口道:“父親息怒,焱兒此番立功也算是光宗耀祖,將功折過,可以不罰。”
老太爺瞪他一眼:“你就知道偏袒他!”
江玄瑾微笑:“只這麼一個侄兒,不偏袒些怎麼行?他日夜兼程地趕路,就爲了回來賀我新婚,父親且饒他一回吧。”
“對對對!”江焱應和,又嘆了口氣,“可惜還是沒趕及,晚了一日。”
“也不算太晚。”江玄瑾道,“先見過你小嬸嬸。”
一聽這話,江焱眼眸一亮,如獲大赦般起身,端了茶就往小叔旁邊站着的那人面前一送:
“侄兒江焱,給小嬸嬸敬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