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方纔她看他那眼神已經算十分擔憂了,但現下一對比,她剛剛也許只是客套地皺皺眉而已,聽見陸景行受傷,李懷玉的表情才真正緊張起來,一雙杏眼裡露出焦急,整個人也不安起來。
“傷重嗎?”她問。
白皚搖頭:“來傳信的人沒說,但要落腳在邊城休養,想必傷得不輕。”
吐了口濁氣,李懷玉捏着拳頭道:“動身,去找他!”
“是!”一聽這命令白皚就勾脣,頗爲得意地看了牀邊的江玄瑾一眼。
苦肉計?就算使苦肉計,他現在也使不過陸掌櫃啊!一個是讓她從雲端跌落塵埃的人,一個是總給她收拾爛攤子的人,傻子都知道誰更能得殿下關心。
看她這一副說走就要走的模樣,江玄瑾冷了臉:“不同行了?”
懷玉轉身看着他:“你也聽見了,陸景行受了傷。”
“所以呢?”滿眼譏誚,江玄瑾道,“我問你是不是不同行了?”
言下之意:你現在走,往後也就別與我同路,怎麼過那一座座城池,就自己想辦法!
沒錯,這是威脅,曾經紫陽君最不恥的、也是最幼稚的一次威脅,他說得帶着怒,下頷緊繃,眼神也凌厲,看着有點兇巴巴的。
然而,面前這人一點也沒被嚇住,迎着他的目光,她幾乎是沒怎麼思考就開口:“可能是同行不了了,我先走一步,君上多保重。”
說罷,立馬讓白皚收拾東西動身。
門外的清弦和赤金好像早就在等着,一聽這話,立馬衝進來飛快地就扶住她的胳膊。
“殿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看他們這激動的模樣,李懷玉有點莫名其妙:“你們怎麼了?”
清弦看了一眼那頭臉色極爲難看的紫陽君,搖頭道:“沒怎麼,終於能去和就梧他們匯合了,有些高興。”
還高興呢?懷玉搖頭,提着裙子往外走:“要是陸景行是輕傷。那你們怎麼高興都成,要是重傷你們還高興,可得挨頓罰。”
“是是是!”清弦走在後頭一步,睨着牀邊那人,聲音朗朗地道,“殿下最在意陸掌櫃,咱們都知道,哪裡敢造次?”
這話說得太刻意,懷玉看他一眼,低聲道:“有必要嗎?”
清弦很是鄭重地點頭:“實在太有必要了!”
瞧瞧紫陽君剛進南院之時那股子得意勁兒!像是壓根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一樣,還利用殿下的同情心,他看着就來氣!
幸好他們這邊還有個陸掌櫃。
陸掌櫃出馬,一個頂倆!
懷玉搖頭,覺得清弦真是閒得慌。不過她現在也沒有計較這些東西的必要。趕時間要走的話,還得先去同初釀辭行。
她走得很快,轉瞬就出了門,先前還亮亮堂堂的廂房,霎時好像就暗了下來。
江玄瑾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爲什麼不再威脅一句?同行威脅不了,還有青絲呢!
秋風從窗口灌進來,帶着泥土和枯葉的味道,吹得他半披的裡衣烈烈翻飛,他半垂了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掌。
……
“你當真不鬆開嗎?”
“不鬆!”
……
那張臉笑得很燦爛,握着他的手心柔軟又溫暖,語氣篤定得讓他真的放了心。
結果還是毫不猶豫地鬆開了。
嘴脣有點發白,江玄瑾低低地哼了一聲,伸手壓住胸口。
“主子?”跑去拿藥的乘虛回來了,看他這模樣,上來就扶了他一把,“疼得厲害麼?”
以往這種問題,冷淡如紫陽君,是不屑回答的,他怎麼可能給自己的屬下示弱?然而眼下,他卻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嗯。”
疼得非常厲害。
乘虛左右看了看,皺眉道:“夫人怎麼不見了?”
“她走了。”
“走了?!”乘虛愕然,“您的藥都還沒上呢,她走哪兒去?”
江玄瑾垂眸,俯身倒在牀榻上,重重地出了口氣。
陸景行一出事。她急得連給他上藥的時間也沒有。倒也是,畢竟人家在一起廝混了四五年,他當初與她,就算見面也不多說兩句話的。
什麼吾愛玄瑾,多半隻是她的一時興起。
冷笑一聲,江玄瑾抿着脣想,既然覺得陸景行更重要,那就讓陸景行幫她想法子過紫陽吧。
他是絕對不會幫忙的!
李懷玉去了徐初釀的院子,就見她正在繡個什麼東西,江深坐在她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着話。
“懷玉!”見她來,徐初釀眼眸一亮,起身迎上來問,“怎麼來找我了?君上無礙了?”
“我是來告辭的。”懷玉道,“有朋友出事了,我得趕過去看看。”
“啊……”徐初釀眨眨眼,“我方纔還說,也許能與你同行呢!”
後頭坐着的江深眯了眯眼:“殿下何等聰慧之人,怎會願意與我等同行?三弟抗旨,等着我們的定是京都來的禁衛,她早走早好。”
這話說的,不是暗罵懷玉見風使舵?徐初釀皺眉看了他一眼,嘴巴動了動,很是不高興。
然而李懷玉何許人也?壓根就是被罵大的,什麼話沒聽過,還怕他這三言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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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江深這不太友善的神情,她倒是揚眉笑了,一拂裙襬就在他對面坐下:“以二公子高見,君上抗旨,會爲江家帶來災禍?”
“你這問題還用問?”江深嗤笑,“抗旨不帶來災禍,還能帶來榮耀不成?我江家世代忠良,還得了孝帝御筆親書的雕石,眼下這旨一抗,幾代人的心血付諸東流,天下還不知會如何評說!”
江深和江玄瑾一向親近,他都這樣說,那江家其他人的想法自然也差不多。
李懷玉唏噓:“看來在你們的眼裡,名譽比性命還重要啊?”
“那當然……等等,你這話什麼意思?”江深皺眉,“我江府又不是沽名釣譽,看重名譽還是錯了?”
“我沒有諷刺的意思,說個事實而已。”懷玉擺手,“二公子別激動。”
江深冷笑:“這是哪門子的事實?三弟不抗旨,我們還要丟命不成?”
“是啊!”懷玉點頭。
微微一噎,江深看了看她的表情,覺得她好像不是在開玩笑,終於坐直了身子問:“你知道些什麼?”
“我要是說,君上從第一次上書定我等罪名之時,就想好了要離開京都,你信不信?”懷玉微笑。
放着確鑿的證據不顧,紫陽君一改常態,執意要定丹陽一黨的罪名,她一開始聽見消息的時候還沒想明白,可聯繫後頭發生的這些事,江玄瑾想做什麼,就清楚得很了。
這人是察覺到了皇帝的蛻變與野心,知道自己也是他想除去的目標,於是將計就計,絆司徒敬一個跟頭,然後立馬抽身。
他的決斷比皇帝痛快太多,以至於江府衆人離京的時候,皇帝一點警覺都沒有。
“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了,江家剛好有重陽登高的習慣。”懷玉道,“不然這麼多人一起離京,皇帝說什麼也得攔一攔。”
江深聽得愕然,又皺眉:“陛下好端端的,何故要除去三弟?三弟是他恩師,也效忠朝廷多年……”
話說到一半,他住了嘴。因爲面前這個人正指着她自己的鼻子。
“我呢?”懷玉勾脣,“我是他親姐姐,從他繼位開始就在爲他操勞,你看我是什麼下場?”
江深:“……”
“你們該慶幸啊,江玄瑾有腦子,不然被困京城,你們一個也跑不掉。”懷玉道,“他家法捱得重,二公子有空也去看看吧。”
說罷,扭頭拉着徐初釀的手,溫柔地道:“以後有機會了,我再來找你。”
“好。”徐初釀乖巧地點頭。
李懷玉起身要走,後頭的江深纔回過神,皺眉喊了一句:“既然如此。你爲何還要走?”
她不是最心疼三弟了嗎?以前沒事兒都喜歡哄着,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反而不留在他身邊了?
頭也沒回,懷玉舉手搖了搖,也沒有要多解釋的意思,很是瀟灑地就走了。
江深陰沉着臉,兀自生了會兒悶氣,才問旁邊的徐初釀:“你若是她,會原諒三弟嗎?”
“不會。”徐初釀答得毫不猶豫。
若是她懷着身子去救自己的愛人,被他反手送進大牢,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理他。
世人都說丹陽公主心胸狹窄,可初釀覺得,懷玉的心胸已經很寬廣了,她甚至站在君上的角度。替他也想了,沒有一味地責怪他,也沒有偏激地復仇,只是以最平和的姿態,面對這段已經死了的感情。
她胸中有的,不止是兒女情長,還有山河大海。
徐初釀知道自己成不了懷玉這樣的人,但她很憧憬,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她那般灑脫。
江深原以爲她要回答“會”,結果她的“不會”來得又快又直接,噎得他好半晌都沒能接上話。
“爲什麼不會?”他皺眉。
徐初釀笑道:“您還是先去看看君上吧,女兒家的心思,您不會懂的。”
瞎說,他閱女無數。還能有他不懂的女兒心思?江深嗤之以鼻,但看徐初釀這反應,他莫名的也不想多問,黑着臉起身出門。
李懷玉同白皚清弦他們走到山下馬廄的時候,就見裡頭只剩下紫陽君那輛馬車了。
“怎麼回事?”白皚轉了兩圈,問旁邊看馬車的人,“剛駛來放着的那輛車呢?就停在這兒的。”
看車人低頭小聲道:“有幾位貴客下山,駕走了。”
“那是我們的馬車,他們憑什麼駕走?”白皚怒了,“你怎麼看車的?”
嚇得兩腿發抖,看車人道:“小的也不清楚啊,那貴客說山上都是一家人,車隨便誰駕都是一樣。”
“一家人是吧?”白皚點頭,掀開紫陽君馬車的車簾就朝身後的人努嘴。“扶殿下上去。”
李懷玉哭笑不得:“真上這一輛?”
白皚點頭:“用輛普通馬車換君上寶駕,不虧!”
左右也沒別的馬車了,懷玉點點頭,扶着清弦的手就上車,做賊心虛地朝外頭的赤金喊:“快點快點!”
赤金把行李遞上去,跟着麻利地躥進車廂。
“駕!”白皚揚起馬鞭就走,看車人也沒攔,眼睜睜瞧着他們駛出馬廄,一路往西而去。
御風從馬廄旁邊的棚子後頭出來,望着那越來越小的車影,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君上怎麼就知道,這羣人一定會自己搶了馬車走呢?
“主子,您這是在幹什麼?”見御風回來覆命,乘虛很是不解。“夫人要走,您不是生氣呢麼?怎的還給馬車?”
江玄瑾猶自黑着臉,趴在牀榻上一動不動。
御風將乘虛拉過來,小聲道:“夫人身子弱,祁錦醫女說的,一定不能讓她太過顛簸疲乏,主子讓個馬車也是正常。”
“你是沒看見他方纔有多生氣。”乘虛連連搖頭,小聲道,“我都以爲主子要派你去追殺夫人了,結果好麼,竟是讓你去做這事兒。”
“主子的心思一向難懂,你還非想猜個透?”
“我都猜不透,那夫人更是猜不透。”乘虛嘆息,“既然這麼擔心人家。做什麼不說兩句軟話?”
還指望紫陽君說軟話?御風唏噓,這位爺有再好的心思,說出來的話也是硬邦邦的,沒救。
“你們說夠了嗎?”牀上那看似睡着了的人突然開了口。
乘虛和御風齊齊嚇得原地一個小跳步,然後躬身行禮:“君上息怒!”
半睜開眼,江玄瑾冷聲道:“有空碎嘴,不如去準備上路要的東西。”
“都準備好了。”御風道,“已經讓老爺子他們先行,您身上有傷,先休養兩日……”
“不必。”江玄瑾道,“東西收拾好了,即刻動身。”
“這……”乘虛看了看他的背,“傳旨的太監還扣着,京都那邊暫時還收不到消息,您不必這麼着急。”
江玄瑾看了他一眼,眼裡滿是執拗。
“……屬下明白了。”
沒人拗得過君上,還是乖乖領命吧。
臨江山離紫陽邊城還有五十里路,不過好在這馬車走官道十分平穩,懷玉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快到了。
“殿下。”白皚笑道,“咱們運氣還真不錯,方纔經過一處驛站,有官差在盤查行人,本以爲要打上一場,誰知道他們直接就放行了。”
揉了揉躺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懷玉坐起身笑道:“哪裡是運氣好,這馬車頂上立着銅麒麟呢,官差除非吃了豹子膽,別的是都不敢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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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白皚挑眉:“那咱們這車還真是搶對了。”
掀開車簾看了看前面,已經隱隱能看見高大的城門了。懷玉正想笑,可冷不防的心裡一陣噁心,趴在車轅上便乾嘔起來。
“殿下!”駕車的赤金嚇了一跳,連忙勒馬。
“不用停,我沒事兒。”懷玉擺手,示意他快趕路,“這兩日總覺得噁心,初釀說是正常的,懷着身子都這樣。”
這一大車的男人,哪個懷過身子啊?看她小臉煞白,吐得要死要活的,都緊張得很。
“要不在前頭那涼亭歇會兒?”
“別,先進城去找陸景行。”懷玉皺眉,“你們想讓我少難受點兒,就走快些。”
一聽這話,赤金也不敢再耽擱,駕車一溜煙地進城。
城門口的護衛看見這馬車,一時也沒上來攔,猶豫之中這車就衝過去了。
“站住!”護衛低喝兩聲,連忙跟了上去。
爲了甩開這些人,赤金駕車在這邊城裡七繞八拐,路過一處巷子口,懷玉當機立斷:“下車!”
車廂裡的人齊齊隱進巷子,赤金就繼續帶着後頭追上來的護衛兜圈,抓着機會把車往街口一扔,自己也隱進了人羣。
“該往哪兒走啊?”看着這陌生的地方,白皚犯了難,“陸掌櫃也沒告知落腳點。”
穿過巷子,懷玉往街上看了兩眼,笑道:“找別人不好找,找陸景行最簡單了。”
不算繁華的街道上,陸記的燈籠盈盈地亮着。
白皚咋舌:“怎麼哪兒都有陸記?”
“不然你以爲他爲什麼是京都第一富商?”輕哼一聲,懷玉提着裙子就進了一家鋪子。
陸景行提前打過招呼了,這裡的夥計一見她,都不等問話就道:“姑娘快往隔壁街陸記藥堂走,東家在那邊。”
這都多久了,還在藥堂?懷玉皺眉:“煩請帶個路。”
陸景行這個人吊兒郎當習慣了,眉眼裡始終藏着三月的春風和醇香的美酒,一把南陽玉骨扇春夏秋冬都不換,往身前那麼一展。就是一片光風霽月。
然而眼下,這人安靜地躺在牀榻上,鳳眼緊閉,臉上一片慘淡,單衣上血色猶自在滲,怎麼看都是狼狽。
“陸景行?”懷玉看了他半晌,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
漆黑的睫毛輕輕顫動,陸景行半睜開眼,還沒看清牀邊這人,脣角就先勾了起來:“你命也真是大。”
聽他聲音都沙啞得很,懷玉輕吸一口氣,喉嚨有些發緊:“我命大,你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運氣不好而已。”他眯眼,“我沒料到你家皇弟已經狠到了這個地步。”
他回京找人,皇帝竟直接在滄海遺珠閣設埋伏等着他,想活捉。那麼大的陣仗,想也知道他一旦被捕,就成了牽制丹陽的籌碼。
好歹姐弟一場,丹陽本也沒打算再插手皇族中事,結果他還這般咄咄逼人。
輕輕搖頭,陸景行道:“真不是個善類。”
李懷玉抿脣,看了看他衣裳上滲的血,問旁邊的招財:“刀傷?”
招財點頭:“三處刀傷,沒傷着要害,但失血過多。”
“藥呢?喝了嗎?”
“已經喝過了。”
問完這些,懷玉沉默了,盯着被子上的花紋,眼珠子微微動着,臉上沒什麼表情。
招財覺得奇怪,一般來看病人的人,多少都會叮囑兩句,哪怕是廢話,也顯得對病人關心不是?可這位主子,跟他家公子關係那麼好,怎麼話就這麼少呢?
陸景行看着她,輕咳兩聲低笑道:“招財,你先帶他們出去見見就梧。”
“哎!”
門一開又一合,屋子裡只剩了他們兩個。
陸景行好笑地道:“你愧疚個什麼勁兒?”
“很明顯嗎?”懷玉扯了扯嘴角。
陸景行嘆息:“祖宗,我還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傻兮兮地咧着嘴笑了笑,懷玉道:“也是,你都不知道給我收拾了多少回爛攤子了,每次我都麻煩你,不是害你破財就是害你遭難,你每次勸我,我都覺得自己想的纔是對的。”
越說聲音越小,她覺得鼻子和喉嚨都酸成了一團:“可我錯得真離譜啊,從懷麟到江玄瑾,我沒一個人信對了,還把你連累成了這樣。”
她一直不敢去仔細想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直不敢,恍恍惚惚地混着日子,就當自己在做夢。
可陸景行衣裳上這紅色真刺眼,刺得她回過了神。
昔日她最疼愛的弟弟,殺過她一次,正在想方設法地殺她第二次。昔日她最深愛的男人,不信她的話,將救他的所有人都送進了大牢,那些人,都是她出生入死的摯友。
她到底在做什麼?她這一輩子,又到底是在活什麼?
“丹陽。”陸景行皺眉,“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啊,你知道的,我最冷靜了。”懷玉乖巧地點頭,眼裡的淚珠卻是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他牀沿,“我只是有點難受……”
難受得要不能呼吸了。
在大牢裡她還能分心去想怎麼逃,怎麼救人,可現在她坐在這裡,滿眼只有陸景行身上的血。
所有被壓着的痛苦都硬生生地翻了過來,她想逃都逃不了。
丹陽是個禍害,李懷玉是個騙子。她是個笑話。
自以爲能匡扶社稷,保住幼主,像個傻子一樣樂呵呵地揹着黑鍋,還說什麼“壞人比好人容易當”,她謀劃這麼多年,甚至舍了自己的姻緣,爲的也不過是李懷麟能成一個明君。
可懷麟說,她殺了他的父親。
伸手捂着眼睛,李懷玉笑出了聲:“你說老天爺是不是看我不順眼?真那麼不順眼,一道雷劈死也就罷了,何苦這般費心?”
她愛之人皆恨她,她求之事皆潰塌,她壯着膽子賭一個花好月圓,也不過半載年華。
是犯了多大的過錯,纔會得這樣的懲罰?
陸景行嘆息着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別哭。”
“我哭的時候,你別說這兩個字。”眼淚流得更兇,懷玉拿手背一下下地抹着,咬牙道,“越說越難受!”
“那該怎麼說?”陸景行勾脣,“罵你兩句?”
懷玉點點頭。
還真是頭一回遇見這麼奇怪的要求,陸景行想了想,毫不留情地啓脣:“你真是個不長眼睛的傻瓜瓢子!看男人的眼光這麼差,說你你還不聽,腦子餵豬了?”
李懷玉:“……”
陸景行理直氣壯地接着道:“你這人就是蠢,自個兒弟弟是個什麼性子,竟然還不清楚?他朝你撒嬌,你就真以爲他是個小孩子啊?親兄弟明算賬聽過沒?更何況你還是在帝王家!”
“說實話。你哭起來的樣子特別醜,像個長歪了的倭瓜。我這兒還受着傷呢,你能不能善良點兒?”
深吸一口氣,李懷玉把剛剛的悲傷都咽回了肚子裡,眯眼捏了捏拳頭:“你想不想看看真正長歪了的倭瓜是什麼樣?”
不着痕跡地往牀裡頭挪了挪,陸景行痛苦地道:“你有沒有人性?自個兒讓我罵,罵了又想欺負我這毫無還手之力的病人?”
“我看你這說話的樣子,不像是有多難受啊,舌頭很利索!”懷玉咬牙,“讓你罵你就真罵這麼狠?”
“自然,你我誰跟誰?還客氣不成?”陸景行狀似玩笑地說着,看她的眼神卻是十分正經。
她和他之間,本就是不用客氣的。
李懷玉聽懂了他的意思,眼眶更紅。
是不是就是因爲身邊有了陸景行這麼好的人。老天爺覺得她太過好命,所以纔給她相應的坎坷以求公正?
這麼一想,心裡倒是好受了很多。懷玉捏着被子擤了擤鼻涕,再狠狠地抹了把臉。
“喂……”陸景行虛弱地道,“這是被子,不是帕子。”
“不都可以用來擦臉?”懷玉滿臉疑惑,“有什麼不同嗎?”
氣得差點背過去,陸景行咬牙:“的確沒什麼不同,好比殿下的臉和這邊城的牆,都厚得可以用來禦敵。”
“過獎過獎。”擦乾淨臉,懷玉伸手就輕輕將他掩着的衣襟掀開。
胸前橫貫捆着的白布已經是被血浸透了,她皺眉:“爲什麼不換藥?”
“還能爲什麼?”陸景行抿脣,“疼。”
他已經換了幾次藥了,傷口凝結太慢。一直浸溼白布。這一包一拆的實在折磨人,索性就這樣了。
沖鼻的血腥味兒,激得李懷玉一個沒忍住,跑到窗邊又是一陣吐,將胃裡的酸水都吐了出去。
“喂,這就有些過分了吧?”陸景行直翻白眼,“都沒讓你看傷口,你吐什麼?”
吐舒服了,懷玉端茶漱了口,才坐回牀邊去:“你懷孕也會吐的。”
“你才懷孕呢,我一個男人……”陸景行張口就想罵她。
然而,話一出口,他好像終於反應過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愕然地擡起了頭。
懷玉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先前祁錦還說不太確定,但看現在這模樣,應該是真的。”
“……江玄瑾知道嗎?”陸景行皺了眉。
“應該不知道。”懷玉勾脣,“不然就不會放我走了。”
本來還只是身上的刀口疼,現在倒是連腦袋也疼起來,陸景行咬牙:“祖宗,你明知道這是個坑,還全心全意往裡頭跳呢?”
知道早晚要出事,怎麼能懷上身子?
不,不止懷身子,她壓根就不該碰江玄瑾,傷心還不夠,還要搭上傷身?這怎麼看都是穩虧不賺!
“當時……情況有些不一樣。”懷玉乾笑,“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以爲我能好好過下去的。”
“你也曾以爲不管發生什麼事李懷麟都會站在你那邊。”陸景行簡直要氣得三魂離體,“你哪次的以爲是對了的?!”
雙手放在膝蓋上,懷玉低頭,知道自己理虧,硬着頭皮乖乖捱罵。
“懷着身子……你怎麼不早說啊?!還在大牢裡呆那麼久,還一路從京都趕到這裡?”他撐着身子都要坐起來了,扭頭朝着外面就喊,“招財!”
懷玉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按回去:“你罵歸罵,別亂動啊,傷口還在滲血呢!”
陸景行瞪眼看着她:“你還敢說話?”
“……”這股子氣勢實在壓人,李懷玉頭一次在陸大掌櫃面前慫了下來,撇撇嘴,不吭聲了。
招財進來。膽戰心驚地問:“主子,怎麼了?”
“去把堂前的大夫都請過來,再把隔壁的廂房裡的被子牀單換一換。”臉色有點蒼白,陸景行指了指牀邊這個禍害,“最後把她給我扔進去!”
招財嚇了個夠嗆,看看旁邊這位主子,抖着嗓子道:“奴才不敢啊……用請的行不行?”
有人跟在後頭進來,聞言笑道:“掌櫃的說說而已,你若真敢扔,他定打斷你的手。”
“就梧!”看見他,李懷玉跟看見救星似的,起身就道,“陸掌櫃今天好凶啊!你快來救救我!”
在她面前站定,就梧先行了禮,然後搖頭道:“換做是我,我也兇。您這是不打算要命了?這身子本來就差,您還敢這樣折騰?”
懷玉很冤枉:“是我要折騰嗎?我還不是被逼無奈?”
“別說了。”就梧指了指外頭,“陸掌櫃的傷也不輕,您先放過他,別再氣他了,去隔壁吧,等會讓大夫過來把脈。”
“哦……”委屈巴巴地點頭,李懷玉再看陸景行一眼,見他閉着眼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樣,聳聳肩,跟着就出門左拐。
“我問過清弦和白皚了。”就梧回頭,看着陸景行道,“殿下有孕一事,江家有人知道,但瞞着沒告訴紫陽君。”
陸景行睜開了眼:“那他最好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