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家事(二)

餘吉周被這母女的哭訴早就軟了一副心腸,心裡也暗恨安安的不討喜,可是精明如他,又怎麼會在這節骨眼上真的得罪了大女兒呢。他的目光對向匡秀萍,示意前妻管束住餘安安。

見孫萍母女倆哭作一團,素來淚點就低的匡秀萍,眼眶裡也莫名的有了溼意,剛纔對孫萍的那一絲不忿早就給忘到九霄雲外了,再見老太太一副鐵青的臉色, 她嚇得不得了,爲難極了,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接到前夫的示意,便馬上有了方向。

“安安,你怎麼和你孫阿姨說話呢,她畢竟和你爸爸已經結婚了,也給你生了個小弟弟,兄弟可是給外嫁女挺腰丈杆子的人,老話說人活九十九,還要孃家走一走呢,你別總爲以前那點子事和親人生分了,一家人和和氣氣的不好麼!”

餘安安驚訝的看了一眼匡秀萍,卻什麼話也不想回。

她擡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對餘老爺子打招呼道:“爺爺,天色不早了,我先回賓館,明兒來陪您下完那盤殘棋就要回去上班了,您多保重。”

話說完,她便轉身就走。

見此情形,大家紛紛站起身來阻攔餘安安,有人是誠心挽留,有人卻是希望先前說的事情能夠落實下來。

安安對依依不捨拉着自己手的三嬸含笑解釋道:“三嬸,我手頭上工作多,不好多請假,明天下午還要趕回去加班兒呢,真的要回去休息了。以後您有空,去我那邊玩兒,我一定好好陪陪您。”

她的笑容清淡,語氣卻很真誠,三嬸多少也能理解安安此時此刻的心情,因爲理解更覺得心疼,她順勢就挽着安安的手朝門外送。

餘老太太見事情還沒有落定,哪裡肯依。她一邊罵匡秀萍死沒用,連身上掉下來的肉都管不住,一邊罵餘安安道:“你一天姓餘,一天就得給家裡出力,別翅膀硬了就想飛……”

老太太吧吧啦啦一大段,餘安安涵養再好,也聽不下去了。她扭頭看向餘吉周,淡淡問道:“餘總,需要我削肉剔骨以還生養之恩麼?”

餘吉周剛纔還怒火中燒的頭腦,因女兒這麼一問,瞬間清醒過來。他故作無奈的樣子仰天長嘆,言道:“安安,婚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等你結婚了就能理解我們了。你媽媽都能放下了,你就別總爲以前的事情和我們置氣了;再說了,美麗也是我的女兒,姐妹間哪裡有隔夜的仇,你做大的,也別計較以前小孩子時候的事情,好好相處纔是。”

他見餘安安站住了,以爲自己的話已經被安安聽入了耳,因此語氣就更加的誠懇了,“這次拆遷對我的公司發展很重要,你不知道你爸我多不容易,要養家,要養活一個企業,我壓力實在太大了啊;再者,就算不爲咱小家考慮,你也得要爲這個大家庭考慮,你伯伯叔叔們都是普通家庭,除了拿點死工資,沒這筆拆遷款,誰有閒錢去買房呢?其二,那個想娶你的人,你一定很願意接受的,爸爸和孫阿姨還有你妹妹,都希望你能幸福的過日子,哪怕你覺得這裡面有補償你的意思,我們也認。”

“就是,就是,你爸爸還是很疼你的……”大伯夫婦兩口子忙跟着後面附和。他們心裡很清楚,老二公司那塊肉雖然啃不着,可是老宅子這邊,人人都有份,能多分一個銅板當然是多一個好啦。

“嫁出門的姑娘,潑出門的水,哥哥們有好處能想到我,我們很感謝,給多給少,我也不在意,我這做姑姑的就關心一件事,小六,你得趕緊落實你弟弟上重點初中的事情,這是我們餘家的大事。”餘家出了門子的老四慢條斯理的說道。

餘安安不明所以的看向小姑姑,她不明白餘翔有親生父母在,這上什麼學校,和一個長年不歸的異母的姐姐又有什麼關係。

這事兒餘老太太天天被孫萍灌的滿耳朵都是,她倒是清楚,此刻小女兒一提,她忙不迭地說道:“小六,我不管你樂意不樂意這門親事,如果黃掉了我大孫子上重點初中的事情,我饒不了你!”

見老孃同女兒說的話有些不像,餘吉周連忙解釋道:“安安,是這樣的,趙主任說了,只要你肯點頭答應和他妻侄結親,他打包票讓餘翔轉進月城市一中。”

至此,所有事情明白瞭然,餘安安不由得想要笑,也真大笑出聲,笑出眼淚來了,這,就是她的親人!

她邊笑邊扭頭看向衆人,問道:“餘總你的公司難道要破產了麼,還是你們家吃不上飯了,就等着這筆錢買米下鍋?還是說叔伯們也都過不下去日子了,交給我這麼重要的任務,我該——榮幸之至?”

餘安安心情激盪之下說的話頗不留情面,大家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唯有三叔夫婦心裡坦然,三嬸一把抱住安安,急聲喚道:“安安,好孩子,你可別急壞了,別嚇我和你三叔,我們沒這個心思!”

匡秀萍也有點矇住了,然而到底母女天性,她遲疑了下也忙跑到安安跟前來,跟着叫安安的名字。

安安看着媽媽匡秀萍神色焦急的模樣,緩緩說道:“媽,你知道被人捅刀子尤其是親人所爲的滋味嗎?也許你曾經知道,可是對於偷走你的丈夫的小偷以及背叛你的家庭的丈夫,你的選擇是原諒;而我,曾經是多麼的痛恨你的膽小懦弱啊,也多麼的痛恨我自己對於你們這樣情形的無能爲力!曾經,我是那麼渴望有一個完整的家,有一個關心我愛護我的家庭!

所以,後來遠走他鄉的我,在經歷種種艱辛困苦之後,漸漸明白你爲什麼輸了的原因:女人,首先要活成自己,內裡得有心,面上得有容色,眼睛裡得有光彩,還要有自己的世界,這樣面對婚姻的時候才能遊刃有餘,懂得取捨,才能進可攻退可守;而不是你這副樣子,人家哪怕天天將你踩進爛泥地裡去,她也不滿足,因爲你的存在就是她恥辱的證明,證明她曾經是個三兒。你一再退讓,退讓到如今,別人還要來踩你的女兒,你想要我也低這個頭嗎?”

從來不曾如此外露情緒的餘安安,緩緩一席話將匡秀萍眼珠子都說的紅了,她拼命搖頭,眼淚四濺,喊道:“我沒退讓,沒退讓!我只是不想和一個不喜歡我的男人死打爛纏在一起過日子,你知道什麼,那年要不是我人反應快,被機器絞進去的就是我了,大難不死就是福,我只要看着我姑娘好好長大就行了,旁的我不想爭,也不在乎!”

餘安安沒想到媽媽年輕的時候還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她轉身看向餘吉周,見餘吉周也是一副吃驚的神情,意識到他可能也是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

安安嘆了一口氣,緊緊的將匡秀萍摟抱在自己的懷裡,安撫道:“好了,好了,你別哭了,我向你道歉,只要你覺得過得幸福就好。”

堂屋裡亂成一團,餘老爺子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被氣的狠了,臉色白的嚇人。而餘安安的一席話猶如在一把雪亮鋒利的尖刀,乾脆利落的劃開了遮住過往歲月的那落滿塵埃的幕布,露出了那些不堪的往事。

餘老爺子再也忍耐不住了,直接拍了桌子。

“我老頭子還沒死呢,你們就這麼作,這是打算早點送我見閻王去哪。可現在我還不想那麼早死,什麼時候我的安安有了着落,老頭子自然就安心閉眼了。現在趕緊都給我滾,等老子死了,你們再來收屍!”

見老爺子真發火了,大家面上無光,紛紛站起身來彎腰道歉,都忙說不敢。便是素來蠻不講理的餘老太太也沒擡槓,只小聲的嘟囔了幾句,到底也沒敢讓老爺子聽到。

彼時,眼見着一場家庭聚會就要不歡而散。

“大姐,你爲啥要這樣,我聽爸爸媽媽說,你以前的男朋友現在都是大老闆了,他回來找你了,你難道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