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九章 抗爭

雖然杜若已經預感到丈夫要被判刑,但是判得如此之重,卻是她不曾預料到的。犧牲了自己的父親,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打三反”,剛剛過了幾年相對平安的日子,沒想到沉重的厄運又一次像磐石一樣壓在她的頭上。看來你無論怎樣老實,無論怎樣安分守己當一個良民,都是在劫難逃。

自從學校裡讓她停職檢查以來,她陷入了孤立。那些同情她的老師們,沒人敢接觸她。黃麗萍是她要好的朋友,也只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安慰她兩句,或者送兩個饅頭給飢餓的孩子。這讓杜若感激不盡。鄭子蘭和文海波沒有進縣裡的學習班,但據說在本校也被監督起來了,因此不可能來看她。熱心腸的四叔,自從她家第二次出事事,就再也沒有來過。這一點杜若是非常理解的。雲漢出獄後,沒有好好地報答人家的恩情,四叔傷心了。

由於捱整,去年秋天的瓜乾沒有曬好,遭了雨大都爛掉了。生產隊裡分的有限的糧食,不能維持正常的吃飯。營養的不足,使兩個孩子經常生病。杜若微薄的工資要拿出一半來給孩子打針吃藥。

前些日子,杜若還盼着雲漢出獄,最近的事實已經證明那只是幻想。十五年啊,那是多麼漫長的歲月!如果形勢慢慢穩定下來,國家還照樣讓她上課,發給她二十五塊錢工資,她還能熬下去,但是……她不敢想下去。當權者會有那樣的善心嗎?他們會可憐她們娘仨,讓她們活下去嗎?

她忽然覺得自己跌入了一個可怕的深谷,這裡活躍着蛇蠍毒蟲。她又覺得自己是掉進了一眼枯井,孤立無援。黑暗讓她窒息,無盡的苦難在折磨着她,沒有一點陽光讓她產生希望。啊,人生!爲什麼厄運總是降臨到她身上?

她無法預料她們一家的前途。

果然,方雲漢被判刑後的一天,李鐵拳——那個生着粗黑的拳頭,長着一副兇相的工人代表把杜若帶到團委辦公室。

跟在母親身後的安兒被擋在團委外面。他發出淒厲的哭聲。也許這哭聲感動了胡言森,他竟然大發慈悲,叫杜若出去哄哄孩子。

杜若出去抱起安兒,親了他兩口說:“好孩子,你先在這裡等着,我一會兒就出來了,給你買山楂片兒吃。”

安兒聽了媽媽的話,不再哭喊,讓媽媽進屋去,然後用小手扶着門口的一棵木槿樹,靜靜地等着媽媽出來。

杜若沒有掉一滴眼淚,坐在人家安排的一把課凳上。

胡言森還是像判官一樣坐在大辦公桌後面的正中間。他的左邊是趙一志,右邊是吳思金。另外還有工宣隊的幾個人站在旁邊。李鐵拳像傳說中的把門神一樣豎在門口,眼眶

欲裂,警惕地目光時時掃過杜若的後背。

杜若覺得自己好像進了森羅殿,視覺和心裡都很不舒服。但是她父親傳給她的將軍的血液在她的血管裡奔騰。這是那種處變不驚臨戰不慌的氣質。她冷靜地應付胡言森們的審訊。

“杜若,最近精神怎樣?”胡言森很關心地問杜若,臉上像是微笑,也像奸笑。

“很好。”杜若冷冷地回答。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經歷的事情也不少了。方雲漢被判刑,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他犯了王法呢?”胡言森很遺憾地說,“早在運動初期,他私自組織鳳山紅衛兵起來造反的時候我就說過,他的路子是很危險的。不會讓別人造自己的反的。今天叫你起來造反,明天就會來個秋後算賬。現在大革結束了,方雲漢也進了勞改隊,要服十五年的苦役。說實在的,我們也爲他惋惜,本來是一個有才華的學生,走到這一步上……”

杜若輕輕地皺了皺眉說:“胡校長,有什麼事,直說吧,不要拐彎抹角了。”

“你要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胡言森的語氣由軟變硬,“今天不是叫你交代什麼。”

“那還叫我來幹什麼?”

“是要弄清楚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這樣的發問,叫杜若感到奇怪。但是她畢竟是個聰明的女子,馬上領會了胡言森的動機。

“怎麼來到這個學校的?你問的問題真是太奇怪了,胡校長。當時我們是拿着介紹信找你的,你忘記了嗎?”杜若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是誰叫你到這個學校來的。”胡言森解釋道,面孔板得緊緊的。

“胡校長的意思是,是誰違背原則,私自把你們安排到這裡的。”愚魯的吳思金故作聰明地點開胡言森話語中的內涵。

杜若用嘲弄的口吻說:“吳思金,你的話好像不是人話。我問你,你在‘一打三反’的時候,是誰違背組織原則讓你出來工作的?”

“我看你是不知死!方雲漢都判了長期徒刑,你還這樣頑固不化。要不了幾天你就得滾回家去!你這樣反動的人能教學嗎?”吳思金瞪起銅鈴似的兩眼說。

“怎麼?方雲漢就是判死刑,也比你這種毫無廉恥的人好一千倍。他有才華,你是個草包,要不是會拍馬屁,你能招工嗎?我能不能教學,這要看學生的反應,用不着你在這裡給我下結論。”杜若說,鋒利的目光直刺吳思金。

“我看你反動!”吳思金惱羞成怒,“你的父親是老反革命,你的男人是現行反革命,你是雙料的反革命家庭。到現在你說話還

是站在反革命一邊!”吳思金惱羞成怒了。

“我父親是革命軍人,方雲漢反革命是你們說的。他有什麼罪?判刑有什麼根據?”杜若反問道,說完又覺得跟吳思金這樣的人爭論沒有意思。這時候,安兒哭着進來了,說要回家。杜若對胡言森說:“胡校長,你還有什麼事情,請你說明白。孩子要回家,我的孩子沒有罪吧?”

“那好,我就念。”胡言森從他的革制黑皮包裡取出一張公文,用兩隻手分別捏住兩邊,就像法官宣讀判決書一樣,一字一板地念道。

鳳山中學黨支部關於杜若代課教師的處理決定。

杜若於1973年9月來我校任物理教師。經查實,其手續不全,實屬原縣委書記藍玉坤出於拼湊幫派體系的需要私自安插的。現經鳳山中學黨支部研究,予以除名。從即日起停發杜若的工資,並通知本人,限三天之內搬出學校。

1978年3月8日。

胡言森唸完後注視着杜若臉上的表情。

安兒又哭着要回家。

吳思金得意地笑了。

杜若也笑了,不過是一種嘲弄的笑。

“這就是你們實事求是的精神?胡言森,我問你,藍玉坤是的書記,還是的書記?我再問你,藍玉坤拼湊幫派體系,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狗派貓派,我哪一派都沒有參加,你們憑什麼把我拉到幫派上?我再問你,一個代課教師還要什麼手續?教育局的介紹信是不是手續?另外,我還要問一問,你們是把我當成有問題的人整的,可是什麼處理決定也沒有,忽然要解僱我,這是安的什麼心?”杜若憤怒之極,臉色通紅,連珠炮似地逼問着胡言森。

胡言森冷笑一聲道:“你的理還不少呢。那你找人講去吧!我們等着!”

“那好,你們等着。”杜若也冷笑道,然後抱起安兒出了門。

杜若剛回到家,平兒便哭着回來了。杜若一面給她擦眼淚,一面問她是怎麼回事。平兒抽抽搭搭地說:“俺班的王蘭蘭罵俺小反革命,說俺爸爸是老反革命,嗚,嗚……小紅孩兒用紙蛋子打俺,他說他爺爺是主任,殺過反革命。”

杜若忍住淚水,安慰孩子道:“他們都是胡說,你不要怕,好好學習,只要學習好了,我們就有出頭的日子了。你爸爸會回來的,他回來的時候,你就考上大學了。那時候,他多高興呀。好孩子,下午回學校去吧。”

經杜若這一勸,平兒轉哭爲笑。杜若又去校門外菸酒門市部買了兩卷山楂片,回來一包給了安兒,一包給了平兒,然後交代平兒好好看弟弟,自己騎上自行車去了教育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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