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陣外的戰況已經不那麼激烈了,只剩下雙方長老在打鬥。
蘇沐不去理會那些,往正院走去。
自從來到驕陽界,他心中就一直牽掛着這件事,想去又不敢去,生怕在宅院花園的鞦韆下看到陳巧沁的墓碑。
不過這件事早晚要面對的,不管她是死是活,總要去看一看。
其實他也想明白了,師父的死與陳巧沁的確有關係,但即便沒有她,萬花谷當時的陰謀就是要先加害他身邊的人,根本不難知道他對師父的感情,她只是身不由己充當了一個該死的角色而已。
來到宅院外,那片籬笆牆內的青草肆意生長,參差不齊,和陳巧沁當初精心修剪的樣子有天壤之別。
睹物思人,不免心緒悵然。
穿過幾個門庭,他一路緩步,彷彿不忍將這段路走完,每個房間都顯得很空曠,似乎在預示着什麼。
終於還是來到了花園,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鞦韆,鞦韆掛在樹上,那顆大樹後面就是院牆,而院牆下豎着一個墓碑,上面寫着:陳巧沁之墓。
除此之外,墓碑上什麼也沒有。
爲什麼她連死去都這麼悽楚?難道沒有人知道她生辰八字嗎?
蘇沐怔立不語,呆若木雞,眼眶瞬間便紅了。
他萬分後悔,當初爲什麼不直接告訴小珊瑚救她一命!
伊人笑貌猶在耳畔,巧笑嫣然,溫柔如水……
這是他最不願面對的畫面。這是最徹底的物是人非……
他緩緩走過去,輕輕撫摸着墓碑。撫摸她的名字,面無表情。淚流滿面。
這再次深深打擊了他,也再次提醒了他,她的死與師父有關,而師父的死與天下有關!
師父當年不管爲了正義還是爲了名譽,爲蒼生挺身而出,在他暮年落魄之際,卻被天下拋棄,萬花谷、魔宗、天一閣、聖殿……他都不想放過!爲什麼有聖殿?當年魔宗夢人屠重劍屠戮多個城池,本是該聖殿挺身而出。他們義不容辭,卻不見他們作爲!只在事後發出一道譴責令,象徵性的追剿了一些魔宗餘孽!卻讓師父爲此付出修爲全失的代價!還有天一閣,這個師父一手創建的門派,卻落井下石將他從掌門之位逼走!
這是個令人作嘔的世界!聖殿就是一個處處犧牲別人壯大自己的卑鄙組織!
“我從小的心願就是做個好人!師父從小也教導我做個好人!可是好人改變不了天下,規則全是壞人殺了好人之後再裝成好人制定的!師父,請您原諒弟子不想做好人了……”
一時間,他悲從中來,想着陳巧沁界門下自盡。想着師父慘死落劍宗,神情痛苦,埋頭於墓碑上失聲痛哭。
他從小就沒哭過,長大之後也僅在陳巧沁死去的時候落了淚。卻從不曾這樣哭出聲來,有些事經歷過之後,終究還是承受不住。
“嗚嗚嗚……我不想活了……讓我撞死在這顆樹上……”
就在這時。花園裡跑來一個悲痛欲絕的和尚,他本是面目清秀。此時卻哭的跟鬼一樣,臉上委屈的全是淚。咚的一聲就撞在了墓碑旁的大樹上。
頭上登時就起了大包,他爬起來再撞……
看他如此悲痛,蘇沐倒是不哭了,這裡出現和尚他不奇怪,畢竟現在佛宗入駐舞央宮了,只是這和尚怎會跑來這裡尋死,不由問道:“和尚,你爲何尋死?”
和尚不答,繼續撞樹。
蘇沐攔住他,道:“我問你話呢,這是我朋友安息之地,你休要胡鬧。”
“我胡鬧?我哪裡胡鬧了!你道我爲何尋死?我那小師妹欺人太甚,衆目睽睽之下從後面扒下我褲子,好多女修都在,你說我還有臉活下去嗎?”
“這屁大點事也值得去死?你未免太矯情了,看開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和尚神情哀傷,氣的嘴脣顫抖,幽怨的愣了愣,忽地失聲痛哭:“三十年的清白之身,付之一炬了……”
他嚎啕大哭,仰天垂淚,捶胸頓足,悲痛得簡直不能再悲痛一些。
“哭哭哭就知道哭!”
蘇沐正想安慰他兩句,花叢小道上又走來一個小尼姑,只是衣着不甚嚴謹,領口敞開,衣袖高高捋起,直扁到小臂上,露出一截潔白的胳膊。一頭流瀑般的長髮垂在身後,頭上還紮了個高腳馬尾,高的有點離譜,跟個沖天辮似的,走起路一顛一顛的,給她增添了不少頑劣氣質。
“師父說了,你頂多算是俗家弟子,誰又允許你穿這身衣服了,平白的玷污了佛門!”
和尚一見她來,嚇得渾身一哆嗦,躲在蘇沐身後戟指叫道。
“我就愛穿這身衣服,顯得我多清純呀!”
少女歪了歪腦袋,輕咬着嘴脣,一臉童真的矜持。
蘇沐看了她幾眼,當真是長得可愛,核桃似的大眼睛佔據着臉上大片位置,又長又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的,臉蛋上還有兩坨少女特有的紅暈,跟小珊瑚小時候一樣可愛,不過小珊瑚一直沒長大,還是那麼可愛。
“你只是顯得清純,其實一點也不清純,呸呸呸,休說清純,說你清純就是玷污清純二字,你根本就是流氓,你讓佛家蒙羞!”
和尚氣得跳着腳叫道。
“你都說了我不是佛門弟子,哪裡給佛家蒙羞了?這位公子,他說我不清純,你好好看看,我長得清純嗎?”
少女十指交纏在一起,垂在身前,一臉的含羞之意,微微低着頭,時而瞄一眼蘇沐。
這副姿態就算是裝也裝不出這麼像,簡直就是一副少女羞怯的樣子。
蘇沐爲之一動,卻淡淡的回道:“是挺清純的。”
“這位居士。你可千萬不能被她這副妖媚神色給騙了,她是我師父晚年收容的義女。天生頑劣,尤其喜歡捉弄我們這些佛門弟子。你大可去問問,普渡寺有數不清的和尚被她戲弄過,這就罷了,她還動手動腳,扒人褲子!你說這是清純嗎?我已經被玷污了清白,不能眼看着小兄弟重蹈覆轍啊!”
“你說她脫你們褲子?”
一個就罷了,還可以說是調皮頑劣,若是經常如此,對一大羣和尚下手。不免有些聳人聽聞。
蘇沐微感驚訝的看了她一眼,簡直無法想象這麼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女孩兒會做出那種事。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若有一句假話叫天打五雷轟!”
和尚信誓旦旦的道。
“臭和尚,那你倒是快去死啊,我就不信你敢撞死在這裡!你總說我玷污你們清白,人家哪個像你這樣來尋死?我不過是脫了你褲子,天下男人誰不知道誰下面長的是什麼,讓人看一眼怎麼了?至於尋死覓活的嗎?你要心中有佛,自然清淨無塵。哪會在意那些世俗,你如此這般作態,分明就是心中不淨,身爲佛門弟子卻心中骯髒。簡直是對佛家的褻瀆!還不趕快回去好好讀經,倒有臉在這位公子面前醜態百出,給佛家丟盡了臉!”
少女口若懸河。說的和尚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道:“我心中怎麼不淨了?我讀經三十年。對佛門虔誠無二,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三十年的清白之身吶!佛祖啊。弟子的鳥都被人看光了……”
和尚說着就崩潰了,跪在地上再次嚎啕大哭。
“佛祖怎麼有你沒出息的弟子,別哭了別哭了,我給你道歉還不行嗎?”
看他當真悽切欲絕,少女施捨般說了句好話。
蘇沐看出來了,和尚說的都是真的,這少女看來真是個女中色魔……一個這麼可愛的少女敢往男人那裡下手,不簡單啊……
“我丟人都丟到世外了,舞央宮的施主們都看到了,你一句道歉就行了嗎?”
“那你讓我怎麼做?要不我把他們都叫過來,當着大家的面給你道歉?”
和尚又是一愣,大哭道:“佛祖啊!她還想將弟子再羞辱一次啊!”
“哎呀煩死了!要死去外面死!別在這裡惺惺作態!”
少女終於失去耐心,煩躁的呵斥道。
“我去外面等師父回來,讓他老人家評理!”
“你別小題大做,他老人家正在外禦敵,哪有心裡理會你這點小事?”
“我不管,一定要告訴師父!你來之前分明跟師父保證過,不再犯色戒了,可你還是對我下手了,必得讓師父懲戒你一番才行!”
“懶得理你,想說就去說吧,哼,沒出息。”
少女一屁股坐在鞦韆上,兩腿晃悠悠的,滿臉的不在乎。
和尚抹着淚恨恨的走了。
“公子,你是誰啊?爲何在我家?”
她緩緩蕩着鞦韆,一臉少女的純真,柔聲笑道,看來對蘇沐很有好感。
一聽此話,蘇沐立刻知道了她義父是誰,楚穆虹當初說過,這是爲普渡寺的空明大師建造的宅院,現在佛宗來到舞央宮,那空明大師自然還是住在這裡了。
“這裡原來也是我的家,是我進階靈脩之後,長老爲我安排的住所。”
少女從鞦韆上跳下來,驚喜的看着他,道:“你就是那個殺了很多聖騎士逃到血域的蘇沐?”
蘇沐微微點了點頭。
“那剛纔的黑衣人也是你了?”
蘇沐看她越湊越近,略感無奈,再次點頭。
“你在舞央宮名聲很盛呢!現在到處都在說你,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見到你了!”
“你只聽到他們誇我,沒見過他們以前怎麼罵我,名聲都是假的。”
“可你所作所爲都是真的!我最煩的就是聖殿,恨不得殺光所有聖騎士,當年聽說你的事之後,我一連放了三天鞭炮慶祝,從那時起你就是我的楷模!是我的夢中情人!”
蘇沐聽了一怔,這麼開放的表白還是頭一次聽到,不過確實讓他怦然心動了一下,如此可愛可親的少女對着自己說夢中情人,心裡有那麼一瞬間差點把持不住。
“剛纔我又親眼所見,你斬殺聖騎士的英勇身姿深深的印在我腦海,我的心到現在還在跳呢,不信你摸摸看。”
她抓起蘇沐的手就要往小胸脯上放,這一舉動嚇了蘇沐一條,將手收回來,笑道:“不用摸我也知道你心是跳的。”
“不是,是跳的很快,我好激動。”
蘇沐失笑搖頭,甩開她的手,在墓碑旁邊坐下,這少女如此熱情,按和尚所說,脫了不知多少和尚褲子,是個十足的小色魔,尤其是面對一個陌生人,還沒說兩句話就要人摸她私處,這樣的女孩他是敬而遠之的,也不想有多少交往。
少女秀眉一凝,看出蘇沐的嫌棄之色,咬了咬嘴脣,氣呼呼的道:“你在嫌棄我嗎?”
蘇沐禮貌一笑,道:“沒有。”
“你覺得和尚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我聽了會有自己判斷,你也不必認真。”
“你覺得我是放蕩的女孩嗎?”
“你何必這麼說,我絲毫沒有不敬之意,難道我摸你心跳才顯得我不嫌棄你嗎?”
“我就是摸他們了怎麼啦?可是誰都不準摸我,他們也沒人敢摸我,我讓你摸是因爲我喜歡你,可你嫌棄我,我現在不喜歡你了!”
少女嬌哼一聲,背過身去坐在了鞦韆上。
“大家初次見面,我碰你那裡太不尊重,沒有嫌棄的意思。”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看得出你的眼神,你一定嫌我是那種女孩,我不過是偶爾戲弄一下小和尚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不是去過血域嗎,聽說血域有很多地方,人們都是不穿衣服的,老天讓我們生來就是那副摸樣,大家長得都差不多,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這種怪談蘇沐還是頭一次聽說,道:“這麼說你可以不遮不掩?”
少女立刻改口:“倒也不是,就是覺得和尚們太死板了,你不知道我從小在什麼環境長大的,成天除了唸經還是念經,逗一逗他們挺好玩的,別的男子我還沒興趣呢。”
“好吧。”
蘇沐不想和她談論這個話題了,道:“我可能會在這裡住幾天,我不打擾你們,只是露天住在這裡,還請你們也不要打擾我。”
“這裡這麼多房子,爲什麼住在這裡?爲了她嗎?聽說她是爲你死的,是真的嗎?”
“我不想說這個,我要療傷了。”
蘇沐面容沉靜,言語有驅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