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象五元宮龐大無匹,周合六墟,猶如一隻上古兇厲巨獸,盤踞太玄峰上。宮前並無人值守,凌衝顧不得貪看風景,將懷中郭純陽所賜玉符取出,默運真元,朝上噴了一口真氣。那玉符出瑩瑩清光,潺潺如水,將凌衝包裹,化爲一道白光,直入太象宮中。
凌衝只覺靈光轉了幾轉,面前已是天巽宮前,大門敞開,他抖抖道袍,肅容而入,見惟庸道人高坐法臺,腦後現了一圈靈光,有無窮符籙文字遊走不停,正是誅魔寶鑑所化神光,顯是正以法力祭煉此寶。
法寶元靈雖成,卻不可離着本體太遠,還要有主人時時以法力祭煉,方能維持品階不落,若是沒了主人祭煉,僅憑自家採氣修行,絕無半分上進的可能。誅魔寶鑑元靈所化的小姑娘也不曾出現,想來是與本體化合一處,一同修煉。
凌衝見惟庸道人煉法正緊,不敢打擾,恭立一側,靜靜等候。他運煉了一會太玄真氣,又調動了膻中**星斗星力,不敢太露痕跡,微覺無趣,擡眼去看惟庸道人煉法。忽然心頭一動,惟庸道人腦後靈光之中有無數符籙迸,跳躍不定,他心下忽然一動,“這不是玄門雲文麼?與齊瑤兒贈我的那一卷《太清秘授重玄陽符經》一般無二!”
齊瑤兒自癩仙金船中得了一卷道經,乃是萬載之前玄門第一大派太清門的修行之法。太清門以書符畫籙爲宗,溝通天地,劾役鬼神,一符之出,神鬼皆驚,所傳道法精妙非常,不在當今玄門各派之下。只是這卷道書純以雲文書就,齊瑤兒得在手中,真如天書一般,索性贈給了凌衝,叮囑他若是有機緣學的雲文之道,將道經上道法轉授給她便可。
凌衝一直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一離金陵,瑣事不斷,及至入了太玄,又醉心修行,幾乎將此事拋在腦後。今日見了惟庸師伯煉法,方纔想起。凌衝立刻睜大了眼,希冀從誅魔寶光中瞧出些門道。雲文乃是先天神魔所創,用以描摹大道之形,乃是後天第一文字,被玄門練氣士繼承下來,凡是上古秘聞、道訣靈真,皆以此文記述。
但年深日久,漸至失傳,如今修道界中,唯有幾位掌教長老方有精通此道之人,且皆秘而不傳。當日葉向天也曾提過,太玄門中惟庸師伯精通此道,指點他有閒暇可去求教,凌衝也是打了幾分偷師的主意,一雙眼鏡眨也不眨。
誰知空自瞧了半天,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個雲文如花鳥蟲篆,躍動不休,毫無章法,只瞧得頭暈腦脹,不得不閉目凝神,不敢再看。大殿之上,唯有惟庸道人煉法寶光,如寺廟中所掛的佛菩薩畫像,光焰灼灼,令人不敢逼視。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寶光收散,惟庸道人睜開眼來,瞧了凌衝一眼,說道:“師侄來了,且上前來,老道瞧瞧你這百日之間,修煉星力如何?凌衝依言上前,惟庸道人目光在他身上一掃,在胸前膻中穴與丹田兩處頓了一頓,微微皺眉道:“怎會如此?
凌衝也知陰陽之氣瞞不過這位純陽境界的大師伯,如實稟道:“大師伯,弟子這百日以來孜孜修煉,採納星力,只是星力吸到體內,便被陰陽之氣吞噬半數,屢試不爽,因此修爲停滯不前,還望師伯恕罪!”
惟庸道人微笑道:“陰陽之氣,關乎先天造化,以你只能,萬難催動,此事也怪不得你。只是後天陰陽,居然會自行吞納周天星力,着實奇異。老道還是那句話,你萬不可因此靈異,分心於它,陰陽造化絕非人力所能覬覦。至於你修煉周天星力,進境確是慢了些,但也不算停滯。只是你練劍雖有天分,卻不可就此趾高氣昂,須得三省其身,修道爲人,皆要一個誠字方可。”
凌衝再拜受教。惟庸道人沉吟半晌,袖中飛出一道玄光,落在凌衝手中,說道:“此是我當年事有湊巧,斬殺了一位星宿魔宗的脫劫長老,將此物到手。此寶喚作伏鬥定星盤,唯有星宿魔宗中得了真傳的弟子方能得賜。此物乃是魔宗長老採星辰靈光,混以種種寶材煉製,修煉周天星力之時,身入其間,可助修士溝通星辰,採納星力足可多出一倍以上。”
“此寶在我手中也是無用,恰好又是精修四靈四象真法的魔宗高人煉製,專可牽引四靈星象星力,正合你如今之用,你且拿去,有此寶之助,不出三載,當可煉就南斗六星本命星光。若是運道好些,十年之後,可修成玄武七宿本命星團。那時你再來修煉洞虛劍訣,當可將劍術推演到煉罡境界。”
星宿魔宗道法,汲取周天星力,曠日持久,往往數載也僅能練成一道星光而已。歷代魔宗高人,想出了取巧之法,有那煉就真仙法力之輩,手持法寶,又或依仗肉身,遨遊虛空,歷經無窮歲月,到達星辰之上,採集星核,帶回本門,練成伏鬥定星盤。煉寶的材料皆是取自同一星辰,修士以之爲輔,更易溝通周天星域,汲取星力也更快一些。還有於伏鬥定星盤中打下種種星辰道法法訣烙印,亦可助修士加吸納周天星力。
惟庸道人所賜的這方伏鬥定星盤便是被魔門長老,打入了一道四靈四象真法法訣,有此寶在手,凌衝汲取星力至少快上三倍。無論四靈四象真法或是洞虛劍訣,皆需以渾厚真氣爲基,方能顯現大威力,本就是走的厚積薄的路子。諸如太戊持法誅魔劍訣之類,卻是上手極,到了凝真境後便可與其他旁門之輩爭鋒。
凌衝百日以來,修煉南斗六星法,深知此道之艱辛,故而認爲大師伯所言極是,他來太玄,求的是長生之道,並非與人好勇鬥狠,十年能將玄武七宿之法修煉大成,凝結後天壬癸神水,已是進境神。如此算來,只要四五十年便可修成四靈四象真法,在星宿魔宗之中,亦位於天才之列了。
忽然問道:“大師伯,弟子曾聽聞星宿魔宗當今掌教星帝,只用了三十載便煉就本命星神,三百年修成周天三百六十五尊周天星神化身,天資絕豔,想來亦是得了這伏鬥定星盤之助了。”
惟庸老道呵呵一笑,目露奇光,說道:“星帝的資質確爲不世出之奇才,只是三百年中修成周天星神,化爲本命星河,此間絕非僅有伏鬥定星盤的助力,當還有別的契機。此事乃是一樁懸案,千載以來,各門各派長老皆苦思不得,你也不必多想了。”
“好了,老道還要祭煉誅魔寶鑑,前日此寶露了行跡,也瞞不過有心之輩趁着略有閒暇,多祭煉幾重禁制,也好威力大些。這幾日你修行北方七宿之法,有何疑問,儘可開口,良機難得,不可錯過了。”
凌衝忙恭敬垂手,將這幾日積攢的疑難一一問,惟庸老道亦不藏私,耐心解答。星宿魔宗道法博大精深,以周天星辰運轉爲基,撥弄造化,立意玄妙之處,着實還在太玄道法之上。惟庸老道雖未修煉,但眼光見識指點凌衝一個新入門的小修士,還是綽綽有餘。
一問一答,足足花費兩個時辰,惟庸道人末了說道:“這三載間你也不必分心旁顧,就只修煉北方七宿法即可,待修成本命星光,再去滋養魂魄,進軍陽神,那時你的洞虛劍訣自也會不修自成,日後自有應驗。再者我先前提到,你可去尋那沙通,將沙瀧所遺真氣與他,換取龍鯨一族的玄鯨吞海功,對你修煉北方七宿法大有補益。”
凌衝當即躬身道:“多謝師伯提點,弟子告退。”惟庸道人點頭,說道:“你前次來,珠兒十分歡喜你,還想和你玩耍,只是今日不成,罷了,百日之後,你再來罷!”
凌衝退出天巽宮,郭純陽處若無詔令,他也不敢隨意進見,憑玉符出了太象宮,想起惟庸師伯所言,這百日修行,着實也有些靜極思動,欲往沙通處一探。只是他如今真氣未成,還駕馭不得飛劍,不能出入青冥。沙通所在乃是太玄峰下一處大湖中,望着足下層層白雲,心想不知何時方能駕馭飛劍,來去無蹤。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背後有人咳嗽,凌衝轉頭望時,卻是大師兄陳紫宗。只聽他笑道:“小師弟,你師伯知你還不能御劍飛行,特命爲兄前來送你去見沙通。”凌衝忙施禮笑道:“小弟正愁如何飛渡絕壑,如此還要多謝大師伯與大師兄美意了!”
陳紫宗拜入惟庸道人門下日久,自己這位座師雖是和藹平易,但地位清高,平日除了教授弟子,便是自家清修。如今門下也只陳紫宗一人而已。但凌衝甫一入門,奉了掌教之命前來討教道法,惟庸道人居然青眼有加,親自指點,言語之間對其十分看中,這可是素來未有之事。
陳紫宗這幾日忙於清理太玄周圍山景草木,總算師兄弟幾個合力,將魔道魔氣祛除的差不多了。才入天巽宮拜見座師,便被遣來送凌衝下山,他也對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弟有幾分好奇,想瞧一瞧他究竟有何特異之處,能得掌教與座師的青眼。
陳紫宗笑道:“師弟入門百日,不知修行進境如何?”凌衝得郭純陽與惟庸老道面授機宜,不敢泄露星斗元神劍之事,笑道:“師兄也知,小弟修煉的洞虛劍訣,只是這門劍術變化繁複,如今尚未摸着頭緒。”陳紫宗點頭道:“玄門道法,大多是先難後易,最重根基。洞虛劍訣爲兄也曾觀摩修習,這門劍術要催動起來,所需真氣太多,師弟不妨暫且放下劍術推演之道,轉而修聚真氣,根基強健,自可破關入境。”
陳紫宗眼力極高,一語中的,凌衝欣然受教。一道劍光起自太玄峰上,直落太玄峰下一處大湖之畔。這座大湖萬頃如碧,水波不興,湖面滿是水蓮青蓮,蓮葉田田亭亭,大者丈許,小者亦有數尺,荷花送香,妙澤微醺,使人頓忘塵世。
太玄峰周遭千里之內,皆有陣法禁制籠蓋,四季如春,劍光斂處,凌衝深吸一口大氣,只覺胸中塊壘盡去,酣暢非常。陳紫宗將飛劍收在袖中,揚聲喝道:“陳紫宗與凌衝來訪,還請沙通道友現身一見!”聲音在湖面上滾過,游魚驚嚇四散。
不多時,湖底一條巨大黑影竄出,直往湖畔而來。驀地分開大湖,但見噴玉如珠,一條龍、鯨身、腹生龍爪、長有數十丈的怪物竄將出來,一雙碩大龍眼盯住二人。
沙通過得甚是抑鬱,被抓來充當苦力不說,還要時不時出去,在太玄山周遭九國行雲布雨一番,他修煉玄鯨吞海功,需要無窮水行精氣,這大湖雖然不小,哪能及得上東海之遼闊?修行進境一日慢過一日,又不敢私自脫逃,只能幹坐生氣。他倒是知曉陳紫宗乃是二代弟子中大師兄,地位崇高,那叫凌衝的小子更是熟悉,當日他被抓之時,這小子就在一旁,冷眼旁觀。
陳紫宗微微擡頭,望着這條龍鯨,微笑道:“沙通道友還是莫要現了元身,且以人形相見的爲好。”話雖客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沙通心下一顫,本想用元身震一震陳紫宗,想起太玄傳人俱都殘忍好殺,自己寄人籬下,也許哪一日觸了誰的眉頭,便被剝皮生切,沾了醬吃,忙即將身一搖,化爲一條粗大漢子,落在湖畔。
凌衝見這漢子身高九尺,生的長大之極,面色赤紅,周身水行真氣澎湃如潮,法力驚人,面相卻是有些憨憨的,不知城府如何。陳紫宗眼光老辣,瞧出沙通雖修成金丹,但法力尚未圓融,還欠打磨,不能將周身真氣操御自如,還會偶有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