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家告訴我們,在特殊旳條件下,激將法是非常有用的。
我的話音剛落,阿明的屬下們就紛紛請纓,一個說:“謝司馬,讓我下去吧,我不怕鬼。”另一個說:“我十歲就能橫渡烏江,這片小小的湖泊算得了什麼?”有人說:“就屬我眼力最好,讓我下去瞧瞧。”還有人說:“我入伍前是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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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下水打撈成了熱門的職業。
我暗中偷着樂,面上卻露出爲難之色:“義兄,恐怕不好吧?他們是士兵,不是蛙人啊。”
所謂蛙人,乃是民間職業的打撈人員,按時按件收費的那種,而阿明的屬下是現役軍人。
我的顧慮絕對是真心的,矯情也得有個度。
阿明雙手扶住我的肩膀,就像多年前在巷子裡初遇的那次,沉重的掌力讓我疼得齜牙咧齒:“無妨!你要撈的是個什麼寶貝?把那寶貝的樣子告訴愚兄,愚兄就是把湖裡翻個底朝天,也要給你撈出來。”
他的話讓我心頭暖暖的,千般感動只凝聚成簡短的言語:“是一枚拳頭大小的金印,那印也許放在匣子裡,也許卡在屍骸上,其實我也不甚清楚,不如,我和他們一起下去,也好在一旁指明方向?”
阿明鬆開手,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連連搖頭:“那不行,妹子你終究是個女人,總是要生娃娃的。”
他說得很坦然,就像在說極平常的話題一樣,可不知爲什麼我的臉在發熱。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他的父母都是漁民,對於女性在冬天下水勞作導致的各種疾病,恐怕比我知道的還要多。在前世,十來歲的我看過一篇關於特殊年代的報道,說有個巾幗英雄,某次爲了完成一項偉大的革命任務,在生理週期時下水作業,結果任務是完成了,巾幗英雄卻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
當時我似懂非懂,現在看來,應該是嚴寒導致巾幗英雄的生育系統損傷了吧?
可我現在不是在生理週期呀!再說湖裡的水並不冷!我不以爲然地笑笑:“義兄忘了麼,你妹子我曾到仙島去過的呀?”
他現在很得吳侯的賞識,現在又被派來迎親,兩人私底下的關係一定不錯,所以他應該知道我在檀州島上的事。果然,阿明輕輕地哦的一聲,算是同意了。
水中是一個澄淨的世界,周圍的一切清晰可見,我用心地搜索着,專心之至,每一次冒出水面換氣都很輕鬆,輕鬆得就像孫悟空在龍宮裡唸了避水咒,也許現在的我不過是一縷遊魂,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不前。
驀然間,遊弋在身邊的士兵通通不見了,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張久違的面孔-------是那個屢次在我幻想中出現的白衣女子,她離我那麼近,我終於把她的長相看得清楚,原來她並不是那棵應春樹,她端莊嫺靜,溫柔慈祥,眼中盛滿了深切的悲憫,她伸出手朝湖底一處青石板指了指,我睜大眼睛望去,咦,石板的下面,難道就是墓穴?
我想游過去看個究竟,陡然間,發現自己的頭髮好像被什麼東西勾住了,讓我一動也不能動,不對啊,下水之前明明把頭髮都攏起來的,怎麼就散掉了呢?我有點慌亂起來,張口要喊白衣女子過來幫忙,卻不料一口水嗆到喉嚨,胸腹生痛,難受極了。
我伸手扯動腰上的繩子,示意岸上的人拉我上去,可是我的頭髮,卻怎麼也弄不出來,頭皮扯得生痛,我只好摁住了繩索,放棄向岸上求救,可是不行啊,我不是魚,要換氣的,眼前變得模糊,感覺要窒息了,我伸手胡亂地划着。
有人游過來,摟住我的腰,然後我的頭皮驟然一緊又迅速鬆開,再然後我被人拖出水面,水中壓力頓消,我大口大口地喘氣,好不容易睜開眼,看到又氣又急的阿明,知道是他救了我,暗叫僥倖,卻又歡喜的道:“找到了,就在湖中間的大石板下。”
那塊石板不小,徒手肯定搬不動,得找槓桿,把石板撬開。
衆人拾柴火焰高,一個時辰後,結實的木棍,堅韌的繩子,還有順手的挖土工具,悉數準備妥當,我擡頭望望天,已近黃昏時分,水裡的光線不如中午,可是今天不打撈,還等明天嗎?
我們分批下水,第一批將石板撬開,第二批將石板挪開,然後第三批,就是我和阿明,負責從墓穴中挖開泥土和腐朽的棺槨。
我換了大約十次氣,終於把墓穴裡的淤泥都挖開了,在墓穴的頂端摸到一個銅綠斑斑的鼓狀銅釜,這是夜郎國宗教崇拜中使用的聖物,教徒們死後都會在頭上套一個銅製的銅釜,不知有什麼寓意,銅釜有點像現代人用的不鏽鋼湯鍋-----釜本來就是鍋的意思麼。
在湖水中,暗黃色的屍骸格外觸目驚心,我默誦大悲咒,用挖土的小鏟子,輕輕地移開屍骸交錯在胸腹處的手臂骨,從肋骨下的空間,拿到一個依然完好的漆木盒子。
浮出水面前,我對那具屍骸默默說道:不管金印是真是假,我一定會重新埋葬你的。
回到岸上,我拿出短劍,不費事地撬開盒子,盒子裡果然有一枚印章,清洗乾淨後,但見金光閃閃,幾乎晃花了我的雙眼,印章上“夜郎王印”四個隸體字格外清楚,我用短劍在手指上輕輕一劃,滴出幾滴血落在金印上,等待良久,發現字體沒有變化。
我幾乎欣喜若狂,印章居然是真的!沒有費很大勁啊!
我的RP也太好了!
我不敢忘記對無名逝者的諾言,於是復跳下水,親手將屍骸的每一根骨頭都撈到岸上,擺在岩石上晾乾,最後用一塊乾布裹起來。
阿明似乎比我還要興奮,他反覆端詳着手中的印章,像個好學生一樣問個不停:“妹子,這真的是夜郎王金印嗎?吳侯和我提起過,當年高祖授予蠻夷君長的金印不止一枚呢?你要把這個印章當做嫁妝麼?”
我心頭一震,吳侯還和你說這個?你們兩人的親密程度超出我的想象啊!萬一以後我和吳侯吵架翻臉,你會幫誰?
我坐在火邊,望着平靜的湖水,彷彿自言自語地說:“自然不是,不過得用它去換,如果換不來,還請義兄幫忙。”
阿明詫異地問:“爲何?”
爲何?
我默然道:“如果這枚金印是真的,那麼有一個人手上金印的就成了假的,你說人家會承認嗎?”
我說的人家,不是千重月,而是景王。
按照當今朝廷的律令,任何官員死後想以官印陪葬,必須取得朝廷的特批,否則就算再想把生前的榮耀帶到陰間,也只能造一個假的放在棺槨裡,真的得上交給朝廷。
當年,夜郎王被王肅殲滅,王子一家逃出都城,夜郎金印被人趁亂拿走或是偷走了。攜帶金印的人死後,把金印帶進棺材裡,有可能是出於貪婪,也有可能是迫不得已,畢竟他後來也沒有找到夜郎王子一家。
至於千重月,小凌爸告訴我的故事是這樣的:他的祖先曾是夜郎王子身邊的侍衛,在逃亡途中拋棄了王子,另謀出路。卻不料,在他的後代中,出現了千重月這樣的奇胎,本來是胎死腹中,一屍三命的,可是母子三人,遇到了剛從海上學成回來的玉郎同志,是他救下了母子三人。
玉郎明明知道千重月不會是夜郎王的後人,卻給他們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讓他們充當神使的角色,利用他們身體的奇異之處在西南夷招攬了不少教徒,公平地說千重月是實用價值極高的功臣,他對天英教甚至景王,都有功而無過。
所以我想讓景王下旨批准將夜郎王金印陪葬,意味着千重月這顆棋子將要作廢,所以玉郎發怒。
我知道我的行爲可能矯枉過正,可是言而無信,非人也,楚王當年不就是因爲失信,才導致我們今天的悲劇嗎?
玉郎見我居然找到真的夜郎王金印,臉色十分難看,不過他沒有責備我什麼,拿着我遞上來印章出了門,第二天晚上歸來時,臉色還是那麼難看,淡淡的對我說道:“都依你了,安心待嫁吧。”
我忙跪拜道謝,我知道,他很看重千重月這顆棋子,那麼他是如何處置他們的呢?我很想知道,想想算了,他還在暴怒階段,還是不要招惹他爲好。
父女兩人就這麼默然相對,他好像忘了叫我起來。
景王的旨意下得很快,特批了夜郎王金印陪葬的請求,阿彌陀佛,真是皆大歡喜,我和阿明匆匆忙忙地趕去夜郎王子的墳煢地。
那裡是一片荒涼的沙地,沙礫粗大,風化嚴重,墳煢的一角已經坍塌,一個黑色的陶罐露出半個身子。
按照當地的埋葬風俗,肉身腐爛後,需將骨骸從棺槨中移出來,放在陶罐裡另挖坑掩埋。
多虧玉郎有先見之明,他指派當地的一支殯葬隊伍跟隨我們過來,負責安葬屍骸的事情,否則我將束手無措,奇怪的是殯葬隊伍的人都做道人打扮。
我和阿明靜靜地坐在沙地旁邊的樹幹上,看領隊的道人拿出一個搖鈴,叮叮噹噹的搖晃幾下,清脆的鈴聲隨風而去,傳出老遠老遠,在山谷中久久迴盪,好像是招魂,又像是恭送靈魂,一名隨從模樣的道人打開一把黑色的大傘,遮住墳煢的上方,另一名道人用鏟子挖土,我看到墳裡共有三個黑色陶罐,呈品字狀擺放,搖鈴的道人小心地揭開每一個陶罐的蓋子,往裡面細看着,口中似是喃喃有詞。
隨後他在遠處重新選了一塊墳地,命人在指定的地方挖了一個深坑,把那三個黑色陶罐移到新墳地裡,又是一番喃喃有詞,做足了功夫,才讓我在新墳封蓋之前,將放置金印的漆木盒子放在骨罈前,我大氣不敢出,一一照做,什麼也沒敢多問,因爲我心裡害怕得要命。
給小凌一家三口落成新墳後,我又請道人給那具水裡撈出來的屍骸做了同樣莊重的法事,水裡的無名氏,葬在不遠處,像是守門人的位置,也算迴歸大本營?
安葬事畢,便是燒紙錢,上供品,小凌爸的墓碑上刻的是景王特批的“夜郎君長興公凌宇之墓”,也許是我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上完香後,我突然神思恍惚,在迷迷糊糊中看到旌旗飄飄,無數人頭攢動,然後陣陣朔風吹過,陰冷恐怖,令人通體生寒,我的耳邊好像響起小凌調皮的聲音:“芳菲,謝謝你啊!你以後要小心長在一起的怪人。”
我嚇得死死抓住阿明的手腕,不停地安慰自己,是幻覺,一定是幻覺,不可能那麼靈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官印陪葬設定取材於漢代的官印管理;壇葬,是俺老家那裡實行火葬之前的土葬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