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笑談天下事,歸來挽袖造羹湯,誰說古代的已婚婦女生活很單調?我不是過得有滋有味的嗎?撰寫《國覽》的那幫人,哪一個不是見多識廣強記博聞?能時而不時地和他們做智力遊戲,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雖然我得每天中午趕回雙清苑,給吹毛求疵的巍王安排午膳,聽他對每一道菜進行評頭論足,但是又有誰知道,其實這也是我享受的人生樂趣之一呢?
更何況芳儀夫人我還有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兒,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她和我如影相隨,無論我有什麼不痛快,只要一看到暘兒那張粉嘟嘟,水嫩嫩的小臉,我的煩惱就會跑到九霄雲外。
去他的家族使命,去他的忍辱負重步步爲營,美媽有女萬事足,女人的一生,不是隻有做了母親纔算完整的麼?
這一天依然是花正紅柳正綠,我恭送巍王上朝之後,正要帶着暘兒像往常一樣到書齋去,寧氏的婢女怡清不期而至,她說寧老夫人請我帶着暘兒到百花洲賞花,因爲現在正是百花洲風景最美的時候。
自從先王去世,秦桓之繼位,寧氏接管沁園中的大小家庭事務之後,我已經很久沒和她單獨相處了,她變得比當年的秦老夫人還要忙碌,也更節儉,之前的幾個重大節日,各院子只收到一些簡簡單單的食物,沁園沒有舉辦大規模的宴會,每個院子都是各過各的。
所以我覺得寧氏此番邀請頗不尋常,尤其是當我聽怡清說,寧氏只邀請了我一個人的時候。
才過了兩到三年的時間,百花洲就變了樣,花草的種類明顯比以前少了,花朵色彩妖冶豔麗的品種,通通消失不見,園中保留的,大多數是些淡雅秀麗型的植物,平常而好養活,曾經散發怡人幽香的蘭花圃,種滿了密密麻麻的玉簪花,讓人想起“白頭宮女話玄宗”的蒼涼景象。
寧老夫人在小瀛洲接待了我,現在的她,衣飾樸實無華,衣裙上紋飾極少,頭上的髮簪充其量只能起到支撐髮髻的作用,至於美化和修飾,從髮簪的樣式來看,寧老夫人顯然無心於此。
:“今日請你過來,是想和你聊聊天,你要知道,一個人老了,難免會嘮叨一些。”寧氏示意我坐下,卻朝暘兒招了招手,暘兒乖巧地朝她彎彎腰,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祖---母。”
寧氏怔忡了一下,隨即面露喜色,不敢置信地問:“暘兒,你剛纔說的可是祖母?”
我笑道:“正是,暘兒每天練習發音的時候,可認真着呢。”
寧氏朝我瞥了一眼,道:“你有心了。”
我雖然一時猜不出她請我前來的目的,但也衷心希望她能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秦桓之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一定會支持我這麼做的,於是我大大方方地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先生,教導孩子如何做人是父母的本分。”
我的話似乎觸動了寧氏心底某根脆弱的神經,她沒有馬上接話,而是眺望着湖面,久久不語,我順着她的目光,也朝遠處望,只見碧綠的湖水,和岸邊紅色粉色的杜鵑色彩對比鮮明,畫面饒是好看。我不禁想起,第一次來小瀛洲,也是在花團錦簇的時節,芳華未逝的寧氏身穿水粉色的衣裙,在湖光山色前,是何等的明媚奪目!兩世爲人的我,又是何等羨慕而驚歎!
:“時光過得真快,我已經是老太婆了,對嗎?”寧氏見我默默地注視着她,恍然了悟般,又略帶點自嘲意味地問了我一句。
我點點頭:“養兒方知父母恩,兒女成人了,做父母的自然就韶華逝去了。”我輕輕地牽住暘兒的小手,突然想起前世的母親,她是一個多麼不幸的母親啊,我能上班掙錢了,她卻靜靜的離開了。
:“是嗎?原來芳儀夫人也是這麼想的,看來老身不用講那些個做人的大道理了。”寧氏忽然臉色一變,神情變得異常嚴肅而陌生。
寧氏的驟變令我莫名其妙,什麼情況?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巍王繼位已經一年,立妃之事,卻遲遲未定,有傳言說,是因爲你仗着巍王的寵愛,不肯讓巍王立煙飛爲王妃,可有此事?”寧氏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
毫無思想準備的我,震驚得連下巴都掉下來了,這太瞎扯了吧,我每天都忙碌得跟陀螺似的,哪有時間去想巍王立妃的事情啊?
:“老夫人,妾身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怎麼敢如此囂張妄爲?就算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幹涉巍王的事情啊?”
:“可我聽說,你每天都到書齋,和士官們高談闊論,指手畫腳,很難讓人相信,你沒有那樣的野心。”寧氏冷冷的。
我定了定神,道:“妾身在書齋做的,不過是些抄抄寫寫的活計,都是士官們不屑爲之的小事情,妾身那麼做,就是想遠離園子裡的是非,圖個清淨而已,至於高談闊論,更是沒有的事,說妾身的字被士官們批判打擊得沒有立足之地還差不多,我不過是爭辯幾句,維護臉面而已。”
寧氏端起茶杯,緩緩抿了一口:“你敢說,你一點都不惦記王妃的位置嗎”
惦記?當然惦記啊!因爲只有王妃的身份,纔是名副其實的合法妻子,身爲穿越人士的我,也不想做現代人眼中的“小三”不是?
:“妾身現在能惦記的,只有暘兒而已,將她培養成快樂無憂的小公主,纔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
寧氏的語氣緩了下來:“好吧,既然你無心,那我就放心了。芳菲啊,你要記住我的話,不是你的東西,總歸不是你的,千萬不要去做傻事,你也算是在我這裡出去的人,可不能讓人說我們秦氏不講規矩,白白看了笑話。”
我心裡冷哼一聲,什麼笑話,難道閭煙飛不是和我一樣,也是婢女出身嗎?不過是她的姓氏能公開,而我的身世不能公開罷了,一樣都是造□□派的後人,誰又比誰更高貴冷豔一些?爲什麼我做王妃就是讓人看笑話?
這是什麼邏輯?神一樣的邏輯,讓人摸不着頭腦。婆婆和媳婦是死對頭,真是顛簸不破的真理!她幹嘛見不得我好呢?我出人頭地,她面子上不是有光嗎?
我口頭上順從地應允了一聲,隨即轉移話題:“老夫人,你看湖邊上的杜鵑花開得正是時候,我們不妨出去看看吧?”
寧氏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道:“也好。”
杜鵑花沒有香味,所以不大能吸引招蜂引蝶,但是百花洲附近的杜鵑卻有特殊的才能,我們一行人逶迤花蹊的時候,空中有成羣結隊的蝴蝶滿天飛舞,它們一點都不怕人,趕都趕不走,其中有幾隻是嶺南一帶才特有的珍稀品種,我達爾文精神附體,連連駐足,寧氏見狀,命人用網兜捕捉了兩隻送給我做標本。
暘兒拖着兩條小短腿,蹦蹦跳跳地在湖邊的草地上歡呼奔跑,我胳膊中託着她剛剛脫下的小衣裙,一顆心柔軟得幾乎要擰出水來,真希望時光能在這一刻停留。
回到雙清苑已經是下午,寧氏留我們母女倆在百花洲用午膳,臨走前還特地送了一份羹湯給我帶回去,說是給巍王的誤餐補貼,我樂滋滋地接受了,心想秦桓之同學一定會很高興的,老媽送給他吃的麼?
可惜我想到了開頭卻想不到結果。
黃昏時分,暘兒突然渾身起了黃豆大小的紅色疹子,熟睡中的她癢得哭醒過來,她不停地用手抓着,撓着,身上的皮膚都被她抓破了,我想捉住她的手,卻怎麼也使不出狠勁,生怕把她細小的胳膊給捏碎了,眼睜睜地看着她胡抓亂撓卻無計可施。
西園中的藥方都用過了,暘兒的奇癢還是沒能阻止,無奈之下,我只好讓林大娘點了她的麻穴,細細查看,發現她的指甲縫裡,塞滿了紅色的血塊和皮屑,雖然渾身麻痹,她鐵青色的小臉還是皺成了一團
:“怎麼回事?”得知消息趕回來的秦桓之怒斥道:“是誰在小公子的身上下了毒?”
:“下毒?”我打了一個激靈,可不是嗎,暘兒之前的模樣可不像是中了天英教獨門毒藥的樣子?當年秦桓之可是吃過苦頭的,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發出那樣的質問。
我們今天去過的地方只有百花洲,百花洲的花園裡突然出現了罕見的南方蝴蝶,它們不怕人,甚至還故意往人身上撞,難道是寧氏命人做的手腳?
不,她不會的,她沒有動機,她已經聲色俱厲地責問過我了,應該不會再跟我玩陰的,而且我相信她絕對不會忍心傷害暘兒的。
那會是誰?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暘兒,心如刀絞,再也顧不得所謂的臉面和涵養,殺氣騰騰地下令道:“速到露香院傳殷媽媽過來,就說瀛洲島故人沙羅,有話要問她。”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年底很忙,但是還是爭取在2013年2月8日開文一週年之前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