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回來後,一連好幾天,秦桓之都沒有使喚過我,估計是覺得丟臉,我也正好不想看他的冰山臉,樂得逍遙自在,每天按部就班地吃牀,練武,膳食,還有書房的幹活。
閒暇時忍不住多想,這秦桓之看來是個武林高手,他的短劍,長劍,還有鞭子都用的極好,那他是不是看出我是裝傻扮拙了呢?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展現的“武藝表演”,我有點後怕,怕哪天惹他不高興,被送去軍營當差。
他果然像他說的一樣越來越忙,一連十多天都不見人影,我利用這個空擋,進城,輕輕鬆鬆拿到了期盼已久的豐厚酬金,喜不自勝,十分感謝那位無名的冤大頭。
孫靜林告訴我,微音閣的老闆是個東吳人,姓陸,在富春郡一帶產業甚多,在中原地區的生意卻還少,所以只要他一到中原地區,基本上都住在微音閣裡,前段日子纔剛剛離去。
陸老闆竟然還是個富春郡名流,上次吳允節說可以爲我引見,應該是引見給他了吧?了不起啊,這真是個好消息。
告別了孫靜林,我決定到微音閣探探虛實,意外的是,吳允節竟然也在這裡,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西域的僧人。
僧人法號西海,身材高瘦,眼珠灰綠,出家前是西域宛月國的王子,他十歲出家,精通佛典,能說六國語言,天文地理,多有涉及,此番進入中原之地,乃是秉承佛旨,弘揚佛法,廣結善緣,現在住在承天寺,專心翻譯佛經。
我見那西海思路清晰,談吐不俗,所講佛教道義十分精妙生動,而且言辭雅達,對於中原本土的儒家,道家經典亦十分了解,舉止間有一種高僧大德的灑脫睿智,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十分虛心跟他說了自己打算在佛畫像領域發展,西海聽了也十分高興,連說:善哉善哉,並應允我以後可以直接到承天寺去找他。
這又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當即朝西海行跪拜之禮,吳允節也十分高興,雙眼亮晶晶地看着我,真懷疑他是不是興奮過度?我有點擔心這傢伙會從此跟隨西海,進入沙門。
回到沁園我先去看了伊春德,給她送了不少吃的和用的,獨孤雲容有了身孕,秦彰之到了長安就任,她肯定沒時間也沒心情好好地犒勞自己。
見到我來,伊春德十分高興,眉宇間的煩惱煙消雲散。
:“你總算過來看我了,聽豔蘭說你在生我們三個的氣呢?”
恩,這是怎麼說的?
我不動聲色:“哪有的事?她肯定弄錯了,我一天到晚的在二公子的書房裡忙,哪有功夫出來玩?再說我怎麼敢隨便跟二公子開口?”
她搖頭笑嘻嘻地說:“姐姐,我聽說二公子對你好的很,纔過去就升了一等丫鬟不說,二公子還經常帶你進城裡玩。”
不就是一次嗎,怎麼是“經常”?真是衆口鑠金,讓人家吳允節怎麼想我啊?
見我不做聲,她捅捅我的胳膊:“怎麼不說話,又在想什麼呢?”
我很嚴肅地對她說:“小春,你上次問我爲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其實,我沒有,一直到今天,我還是在想法子,等到時機成熟,就要出去了。”
她驚疑不已:“你,你怎麼還要出去?你不是已經是二公子的,房裡的......”
我打斷她:“我只是領差事的丫鬟,別的,什麼也不是。”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吞吞吐吐:“可我聽說二公子已經將你收房了。”
我問道:“是豔蘭說的嗎?”
她表示默認。
這個沈豔蘭!無中生有,怎麼一回事?
良久,我苦笑着說:“小春,我不知道豔蘭爲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不過,真的沒有那回事。還有,你知不知道,她到軍營裡是做什麼的?”
這個時代並沒有娘子軍,她能做什麼呢?她爲什麼願意去軍營呢?
伊春德也是一片迷茫:“她沒有說啊,上次走的時候只是跟我和煙飛說,以後不要隨便相信別人,安心做好分內的事就好了。”
看樣子沈豔蘭是真的把我排除在小圈子之外了,雖然明明知道,可我還是覺得難過。
從露香院出來,天色已晚,我決定改天再去看閭煙飛。
秦桓之突然歸來,日照閣裡一片忙碌,林大娘一見到我,有點責怪地說:“你到哪裡去了?這會兒纔回來,二公子都等你老半天了。”
哦,等我幹嘛?我頗爲不耐煩地問:“二公子還沒有用過晚膳嗎?”
林大娘道:“還沒有,在等你呢,快去吧。”
等我?說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裝作若無其事還是敬而遠之?可我是他的生活助理,哪能對他避而不見?
我低着頭,慢慢地走進屋內,一見我進來,茂林立馬不露聲色地自動消失,秦桓之坐在一旁的榻上,似在小憩。
我悄聲移步榻前,輕聲道:“二公子,該用晚膳了。”
他睜開眼,擡頭看着我,雙眸漆黑如墨,嗯了一聲。
食不言是個好習慣,至少我不用想法子哄他開心,只需要給他佈菜舀湯就行,當然還有倒酒。
這頓飯吃的時間很長,在此過程中,我們兩人一言不發,他的目光不時在我臉上巡視,我有心事,所以對他不是太在意,只盼他快點結束,我好走人。
撤下所有的餐具,服侍完他漱口擦手後,我看看他臉色,似有倦意,不似有話要說,於是準備告退。
他慵懶地靠在榻上,幽怨般嘆息道:“你真沉得住氣啊。”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擡臉看着他:“還請二公子明示。”
他坐直了身子,略帶厭煩般說道:“明知故問,收起你那一套來吧。”
那一套是哪一套?是指我的職業化問話?我怔怔地看着他。
見我愣神,他垂目輕嘆,神色寥落:“你現在連話都不肯和我多說,我就那麼不堪?”他的樣子,使我想起去年他被人暗算時,孤零零地一個人跌坐在樹林裡,既絕望又生氣。
他的樣子讓我有點心痛,暫時忘記了自己的滿腹心事。
而他又幽幽地問道:“芳菲,你真的對我無意?”此時的他,哪還有半點昔日的張狂?
可同情和愛情是兩碼事,我緩了一口氣,費心地組織字句:“奴婢只想當好差,兒女之情,不曾多想。”
秦桓之的眼神黯淡,嘴角卻輕勾着:“那就是說,你真的對我無意了。”
我看了他一眼,沉默着算是承認,
他也沉默了許久,最後又生出勇氣一般:“那麼以後呢?要知道你遲早是我房裡的人。”
明知道我是他的“房裡人”,他有特殊的權力,卻在這裡和我談有情還是無意的事,這一點,其實挺令我感動的,至少,他是一個懂得感情的人。
可我已經打定主意離開,沒必要給人家開空頭支票,讓人家空歡喜一場,這是我的原則:絕不輕易許諾。
爲了感謝他的尊重,我也坦誠相告:“不瞞二公子,奴婢本打算契約期限一到,就離開沁園。如果二公子准許,奴婢也願意提前離開。”
他從失意中清醒過來,陷入極大的茫然,怔怔了半晌,關切地問道:“離開這裡,你要到哪裡去?”
我鼻子有點發酸,看着他的眼睛:“奴婢,可能先到其他地方遊歷,也可能在洛京城中小住。”
他深深地凝視着我,眼神清澈,語氣十分誠懇:“既無地方可去,爲何不留下來?我會許你妾侍的名分,給你地位,讓下人們敬重你。”
妾侍!名分!這就是他能給我的了,遙隔數千年的思想差異啊,我如何能安心留在他的身邊?這樣的將來也不過是水花鏡月而已。
可我要怎麼說呢?沒有辦法,我只好搬出佛家那一套:“二公子,奴婢曾說過,人與人之間,講的是緣分,有緣自會相見,無緣對面不相逢。緣分沒有還壞之分,只有生死之別,緣生緣滅,順其自然,不必強求。奴婢既有緣到沁園裡來,也會因機緣巧合到其他地方去,一切順其自然吧。”說到後面,我也覺得一片茫然,我是真的因爲對“名分”有看法,纔對他如此嗎?
說完兩人四目相對,各自心事重重,誰也不想先開口。
良久他才悵然說道:“芳菲,上次你曾說,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一次擦肩而過,五百年才換來一次見面,這佛家裡說的爲何都這般艱苦?費盡一生一世都換不來一次相見?既然如此,爲何要信仰佛法?”
我也想了半天,艱難地說:“雖然歷經若干世方可再次相見,但是畢竟相見,夙願終是了了。所謂海枯石爛心不變莫過於此。佛家講衆生平等,提倡和平行善,反對武力鬥爭,這些都是世人最嚮往的,也是這個原因,佛家思想才得以推廣。”
秦桓之的疑惑更濃:“既是和平行善,爲何佛祖不對那男子大發善心,讓他可以與女子傾心相愛,反而是讓他等了五百年,才變成一塊石頭,再見了女子一面?這見了一面,又有何用呢?那女子一樣不會對他動情,甚至對他的存在毫不在意?”
我心中念頭閃過幾閃,有個叫心的地方,隱隱痛了幾下,最後對自由的嚮往終是佔了上風,狠下心來下了一劑猛藥,對他也是對自己:“二公子,若無貪嗔癡恨怨,又哪裡來的苦惱?正如同公子曾說,既無入世何來出世?一樣道理,若無癡迷一事,何須祈禱解脫?”
對不起,秋月公子,別怪我心狠,就讓我是一個醬油黨吧。
他一陣惶然,直直走了過來,默默地盯着我老半天,幾番張口欲語,睫毛低垂時,發出一陣嘆息:“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滿懷惆悵,有幾分不捨,又怕他生氣,於是遲疑問道:“二公子,可怪奴婢不識擡舉?”
他已經轉過身去,背對着我搖了搖手,我忙低頭告退。
當晚風急雨驟,吹落窗前海棠無數。
林大娘奉命前來開導我。
她絮絮叨叨地說:“二公子對姑娘的心意,老夫人,夫人還有寧夫人都是明白的,姑娘怎麼犯起糊塗來了?二公子人好樣子也好,姑娘就一點也不動心嗎?以二公子的爲人,將來絕對不會讓姑娘受委屈的,說句誅心的話,百花洲那位夫人不是很風光?只要有了依靠,還擔心什麼呢?二公子都跟我吩咐過了,從今天開始,這苑裡的人要將姑娘當做正經房裡人看待,我想只等年齡到,二公子自會給你個說法,姑娘啊,你千萬別耍小孩子脾氣,還有半年,你就及笄了,到時就可以真正服侍二公子了。”
我決定跟這個傳話的老媽子裝糊塗:“大娘,我現在就在服侍二公子了啊?”
林大娘果然中計:“哎,不是這個服侍,是指那個服侍,總之,過了今年中秋,二公子和你剛好都到了年齡,這可不是你說的緣分?”
恩,是這樣嗎?
我繼續套話:“什麼緣分不緣分,難道二公子之前沒和別人有緣分嗎?”
林大娘依然中計:“姑娘說的什麼胡話?二公子最守規矩,不是那種犯糊塗的人,方纔說了,過了中秋纔到年齡。”
我還挺好奇地:“那......沈姑娘呢?”
林大娘居然唸了聲阿彌陀佛:“我的好姑娘,原來你是計較這個嗎?放心吧,二公子從來沒讓沈姑娘到他房裡服侍過,之前他房裡的事情都是茂林和植柳打理的。”
那就是說秦桓之和沈豔蘭沒有JQ了,甚至他還是個處?可能嗎?我半信半疑:“大娘你沒有記錯?”
林大娘氣呼呼的:“姑娘這是怎麼了?這個話你只能在我面前說說,千萬別讓人聽見了。沈姑娘現在已經到侯爺的營下當職去了,再不能和二公子有什麼瓜葛,你可別再糊塗。”
啊!還真是個大新聞?我怎麼不知道?伊春德沒有告訴我,她知道嗎?
耳邊林大娘還在叨叨:“姑娘你可是二公子頭一個收進來的人,這種情意,多少人盼都盼不來,你可要珍惜啊,”
她不這麼說還好,一說我卻動了氣,難怪他要給我妾侍的名分,哼,什麼情意,不就是想將我釘在恥辱柱上說:林某人是誰誰的開/苞丫鬟!我TMD穿越過來就這歷史使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僧人也是某個歷史人物的化身,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