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江辭澀然的勾了勾脣角，默然無聲。
他既沒有安慰蘇喬安，也沒有開口說任何的話。
蘇喬安說的都是事實，是他從沒有給過蘇喬安解釋的機會。
他總認爲蘇喬安是個百折不撓的女金剛，不怕苦不怕疼，不會流淚亦不會流血。
現在他知道他錯了，蘇喬安她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堅韌不拔。
她會疼會哭，會流血也會感到疲倦。
也許是因爲看到了太多次她的無所謂，看到她無論被現實抨擊，被困難折磨，她都能夠爬起來的情景，等他看到蘇喬安流露出來的脆弱時，他纔會覺得那麼震撼和不可思議。
他終於懂了，當他看到蘇喬安的眼淚時，心底那股隱隱泛酸的情緒叫心疼。
——
蘇蓉忌日的當天，林巖一大早到了醫院來接他們。
褚江辭傷勢尚未痊癒，原本醫生是不許他出院活動的，是他堅持要出院，醫生也攔不住。
蘇喬安看着林巖將褚江辭扶着坐車後，她才車坐好。
一到忌日這天，她跟丟了魂兒似的，原本寡言少語的人現在索性連話都不肯說一句了。
只呆呆的坐着，人在這兒，心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她看着車窗外快速倒映的風景，眼眸空洞無神。
蘇喬安覺得自己應該慶幸當時蘇蓉過世後，褚世雄找來了，否則她一個女大學生，根本負擔不起安葬費，她連安置墓地的錢都拿不出。
這葬禮是褚世雄一手安排的，他選了最好的墓地來安葬蘇蓉。
蘇喬安垂了垂眸，斂下了眼的那一抹黯然。
每到這天，蘇蓉死之前發生的一切會自動的在她腦海輪迴播映。
生平第一次忤逆蘇蓉，跟蘇蓉大吵了一架，然後她叛逆出逃，最後……
“別胡思亂想了，快到了。”褚江辭疼惜的擡手輕輕撫摸着她發頂，試圖將她從那深淵拉出來。
蘇喬安點點頭，反應極淡，雖沒有說話，但是她也沒有避開他的觸碰。
褚江辭身的傷沒好利索，要去鐵定是吃虧的。
蘇喬安讓他在車內等着，他不肯，硬是要和她一起去。
褚江辭說，“我娶了她最疼愛的女兒那麼多年，從來沒有來祭拜過她，這次來了，我不能躲在車裡連面都不去見一次。”
他都這麼說了，蘇喬安由着他去了。
褚江辭忍着身體的不舒服，極爲緩慢的跟在蘇喬安身後走。
等到他們找到了墓碑的位置，蘇喬安這才發現墓碑前多了一束花。
有人來過？
可是會來祭奠蘇蓉的人寥寥無幾，除了他們以外，還會有誰過來？
蘇喬安覺得很怪，卻也沒有多想，她將帶來的花束擱下，目光沉靜的看着墓碑鑲嵌着的那張黑白相片。
“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褚江辭說。
蘇喬安和蘇蓉是真的長得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不過蘇蓉的眉目看起來似乎更加溫柔點。
“他們都這麼說，我也覺得我很像我媽媽，不像姜福。”蘇喬安視線逐漸變得飄忽，“其實小時候我還挺羨慕別人有父有母的，也幻想過自己的父親長什麼模樣，小時候見過，可是隨着年齡增長，我忘了對方的樣子。”
“我和我媽換了好幾個住址，最後她因爲我的堅持而選擇在這裡定居，我媽她沒有你們說的那麼不堪，也許你們看不起她，但是在我心底，她是這個世界最愛我的人，她爲了養活我，每天起早貪黑的去工作，如果不是因爲摔傷了腿，她也不會答應做別人的情婦，她只是爲了養活我，她爲我犧牲了那麼多，我……”
蘇喬安眼眶溫熱，她忍着沒有落淚。
蘇蓉爲了她犧牲了那麼多，她都還沒來得及讓蘇蓉享福，蘇蓉被她給害死了。
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動，他遲疑着伸手將身側的人攬到了懷，“不是你的錯，那不是你的錯，不要將那些過錯都攬到自己身。”
蘇喬安額頭抵着他胸膛，這一刻，她並不想推開褚江辭。
這一秒，最起碼這一秒，讓她靠一靠好。
“褚江辭。”
“嗯？”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沒有遇見過你。”這樣，她的生活不會變得亂糟糟，褚江辭的人生也會按照着他設定的軌跡走。
褚江辭身子驟然僵住，輕輕搭在她後背的手無聲的收緊了力道，“這麼巧，我跟你恰好相反。”
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能夠遇見蘇喬安，但是他不會再去傷害她。
他擁着蘇喬安，微微側眸，看着墓碑照片的女人，心無聲輕念，“對不起，這麼久才肯來看您，對不起，是我將您最寶貝的女兒傷害的這麼深。”
蘇喬安深吸了口氣，從褚江辭懷退了出來，裝作不經意的抹掉了眼角的淚痕。
“少奶奶？”自他們身後傳來了飽含驚喜的聲音。
蘇喬安回頭，看到宋誠還有些愣。
宋誠不敢相信站在他眼前的這個活生生的女人是蘇喬安，“少奶奶，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兩年，您去哪兒了？老爺一直唸叨着您，可惜……”
可惜到死都沒有再見過蘇喬安一面，他只覺得是造化弄人。
“我已經回來有一段時間了，誠叔，你怎麼會來這兒？”蘇喬安轉移了話題。
“少奶奶您不在岑川，我想着沒人來給您的母親掃墓，所以每年清明還有您母親的忌日，老爺都會吩咐我過來，如今老爺去世了，只剩下我，我這把老骨頭趁着還能走動，想着來幫您儘儘孝心。”
“謝謝您，誠叔。”她一走是兩年，從來沒有回來過，她是很不孝。
“都是一家人，這麼客套幹什麼？”宋誠將花束和果籃放下，“少奶奶，您這次回來了不走了吧？老爺這兩年念您唸的厲害，其實當初您來跟老爺告別的時候，老爺還說等您什麼時候回來，他還想和您好好吃頓飯。”
“誠叔，我……”
“沒事兒，我都知道，老爺也明白。”宋誠安慰道，“老爺知道您的苦衷，這不怪您。”
不管怎麼說，褚世雄待她是真的好，她沒有能見到褚世雄的最後一面始終是個遺憾。
宋誠看了看蘇喬安又看了看褚江辭，笑盈盈的說，“其實啊！只要少奶奶您和少爺能夠好好的在一起過日子，老爺算是死也瞑目了。”
蘇喬安剛要開口解釋，褚江辭握住了她的手說，“會的，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
宋誠很是欣慰，“這對了，少爺，你要好好對待少奶奶，少奶奶是個好女人，她啊，值得你全心全意的待她好。”
褚江辭輕嗯了一聲，握着她的手又緊了緊。
等他們從墓園出來，宋誠說，“少奶奶您如果等會兒沒什麼要緊事需要辦的話，隨我走一趟，老爺有些東西要託我交給你。”
蘇喬安反應慢了半拍，還是褚江辭幫她接應了下來。
林巖開車，宋誠坐在副駕駛座，她和褚江辭則是坐在後邊。
“誠叔，您現在是不是已經送褚家搬出來了？”她去了褚宅兩三次，都沒有見到過宋誠。
宋誠和藹的笑着，“老爺都去世了，我也沒有繼續留下去的理由了，少爺他做得很好，能夠獨當一面，我也老了，想過得清靜點。”
蘇喬安點點頭，沒說話。
宋誠透過前視鏡看了她一眼，笑着問，“不過少奶奶您放心，如果您以後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這個老頭子幫忙的，我一定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