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楚錚到另一桌敬了一圈酒,身形微晃地走了回來,成安禮忙扶他坐下。楚錚滿臉通紅,搖了搖頭道:“這千里香果然厲害,禁衛軍中我的酒量也算排得上號的,沒想到喝了這麼點兒頭就暈了。”
成安禮道:“公子酒量已是成某生平僅見。我們平日喝這酒都是用小杯,哪像公子這般用這碗的?”
楚錚哈哈一笑道:“在軍中待久了,已養成這般習氣了。”
成安禮無奈地搖了搖頭。楚錚吐了口酒氣,赫然對成安禮道:“世兄,容楚錚厚顏,日後小弟若想約見蘇姑娘,不知世兄能否幫幫小弟?”
成安禮此刻略清醒了些,聽楚錚此言不覺有些猶豫,平心而論他對蘇巧彤也存愛慕之心,可蘇巧彤卻一直他對頗爲冷淡,成安禮並不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無論是相貌還是學識都只能勉強算得上是中流,而這表妹來京城不過半月,名聲便已響徹京城,也不知那蒼樂山怎麼會養育出這般女子。像這種女子絕不是他成安禮能消受得起的,她也不可能看上自己。自己既然得不到蘇巧彤,還不如用她來換取最大利益,父親非要跟着郭懷一條道走到黑,自己身爲長子也要爲成家考慮,楚錚若真娶了蘇巧彤,無論是妻是妾,楚家日後對付成家總要留手幾分。
成安禮忽然笑道:“依成某看,楚公子與表妹實屬天作之合,我這做表哥的當然要從中搓合。至於家父,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不便評說,但成某心中自然有數。”
楚錚興奮地說道:“太好了,此事若成,小弟必不忘世兄之恩。”
成安禮笑道:“楚公子太客氣了。”
楚錚搓着手,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道:“世兄不知道,當日小弟送蘇姑娘到貴府,回來後魂牽夢縈,茶飯不思,若不是顧及令尊成大人,小弟早到府上拜會蘇姑娘了。就不知蘇姑娘那日對小弟如何評價、印象又如何,世兄可否知曉?”
成安禮笑道:“公子放心,表妹若是對公子無情,今日又怎會請公子上樓相聚?至於那日公子離去後,家父爲表妹擺下洗塵宴,表妹在桌上未曾提及公子,完後父親就讓我等兄妹幾人各自回房了,直至晚飯才見他們從家母房中出來。這也難怪,女人家臉皮薄得很,又怎會對我們幾個初相識的表兄妹說。”
楚睜眼中閃過一道異彩,道:“世兄說的是。來,小弟再敬你一懷。”
又喝了十來懷,成安禮頹然趴倒,楚錚道:“世兄,小弟到隔壁去一下。”
成安禮勉強擺了擺手,嘴裡咕嚕了幾句,便再無聲息。
楚錚走了房門,雙目登時變得清澈無比,輕笑自語道:“蘇巧彤,只能說你運氣太差,初到上京城就遇上了本公子。”
聽成安禮方纔所言,楚錚已可確定蘇巧彤身份絕對可疑,而成奉之夫婦自然也脫不了干係。可楚錚突然覺得索然無味,這的確是運氣問題,若不是自己察覺到那老婦身負絕世武功,憑此女的掩飾功夫,他怎麼也不會輕易懷疑到一個侍郎的侄女。如今蘇巧彤生死可說已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成奉之這吏部侍郎的頭銜根本護不了她,只需要捏造個罪名突然強行進入成府搜查,楚錚自信絕對能找到證據。
楚錚嘆了口氣,兩眼又變得迷離,搖搖晃晃地走向另一間雅間。
三個女人一臺戲,屋裡有了四個女人就更熱鬧了。除了楚儀略遜一籌外,其餘三女喝了點百花釀吵嚷着誰也不服誰,酒菜已被撤到一邊,桌上鋪着白紙三人挽開袖子正在以詩會友。
楚錚站在門口張大嘴愣愣地看着,難怪前世有人曾說過永遠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女生宿舍,女生的世界是男人無法想象的。這不,連柳輕如都杏目圓睜,額頭微汗,這讓楚錚總算又回想起了初見她時倔強的模樣。
楚儀輕咳了一聲,三人這才發現有男子進來了,爭論聲頓時細聲細氣許多。
楚錚走過來團着舌頭問道:“你們幾個在幹嗎呢?”
楚倩聞到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冷笑道:“二姐說得果然不錯,楚家五少爺喝酒是拿金子付賬的。”
柳輕如也恢復了平時溫柔的樣子,爲楚錚倒了杯茶,笑道:“蘇姑娘果然名不虛傳,詩文論道都有獨特見解。像寫詩她就認爲應重意而輕形,是否工整押韻只是其次。”
楚錚不由得點點頭,道:“說的不錯啊。”
楚倩見弟弟反偏幫外人,微怒道:“無規矩何來方圓,你懂不懂,不知道別亂說。”
柳輕如見楚倩訓訴自己夫君,忙扯開話題,拿過一張紙道:“蘇姑娘有幾首詩倒極爲精彩,這是當年她在蒼樂山隱居時所寫的,妾身念給夫君聽聽。”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
楚錚聽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兩句,一口茶水“”的噴了出來。
柳輕如見此狀不由得一驚,忙上前扶住楚錚道:“公子怎麼了?”
楚錚俯着身子,愣愣地望着地面,心中亂成一團。蘇巧彤所寫的前兩句由於年代久遠他已經印象不深了,可那“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句太熟了,分明就是陶淵明流傳千古的佳句,可在他記憶裡陶淵明根本沒在這個世界存在過,難道蘇巧彤竟是和自己一樣,根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
楚錚感覺到另三人走近自己身旁,只聽蘇巧彤問道:“柳姑娘,楚公子他沒事吧?”
楚錚回過神來,不管這女子是什麼人,她是別國奸細幾乎可確定,而且柳輕如和楚倩就在一旁,自己也不便向她詢問。楚錚眼珠一轉,乾嘔了數聲,聲音嘶啞地說道:“輕如,快去拿個盆過來。”
楚儀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領着店小二拿了個木盆進來,放到楚錚身前。楚錚一運氣,硬將腹中東西逼出來不少,屋裡頓時瀰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楚倩和楚儀忍不住以袖掩鼻,柳輕如卻毫不在意,仍輕撫楚錚背部。
蘇巧彤袖中雙拳緊握,神色有些緊張地看着楚錚。楚倩見了覺得有些奇怪,暗想莫非這蘇姑娘也看上了自己弟弟?這倒頗有可能,不然他們二人怎會在此處相聚。
那店小二對此似早已司空見慣,諂笑道:“這位將軍酒量真是了得,小店的‘千里香’酒勁十足,尋常人喝兩三壺就醉倒了,將軍卻喝了整整一罈有餘,傳了出去恐怕沒幾人會相信。”
楚倩撇撇嘴道:“這又不是什麼值得誇耀之事,傳出去別人還以爲我們楚家五公子是個酒囊飯袋呢。”
蘇巧彤聽小二如此說,不覺鬆了口氣,暗笑自己神經過敏,這楚錚分明是飲酒過量,自己怎麼會想到那方面上去。
柳輕如攙着楚錚手臂,輕聲道:“公子既然不適,那我們先回去吧。”
楚錚含含糊糊地說道:“先讓我休息會兒。你一動我就要吐。”說完往桌上一趴,再也不肯動彈。
柳輕如只好作罷,吩咐小二將那木盆端出去再打些清水進來。
楚倩見楚錚已無事,向蘇巧彤歉然一笑:“蘇姑娘,我家小弟行事孟浪,讓姑娘見笑了。”
蘇巧彤笑道:“楚將軍如此海量都已不支,小女子兩位表兄恐怕更爲不濟。”
楚倩道:“這些男子喝酒不知節制,日後難成大事。算了,不說這些了,別讓這些酒鬼掃了我們姐妹的興致。蘇姑娘方纔那首詩確是上佳之作,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句猶爲出色,廖廖數筆,田園風光便已躍然紙上,小妹雖久居深院之中,但亦有種身臨其境之感。”
蘇巧彤暗歎,又來了。楚倩和柳輕如二人雖是女子,但胸中所學絕不遜於她曾所見過的西秦幾位大家,蘇巧彤以一對二,早已心力憔悴,只能言顧其他,將話題引到別處去:“四姑娘過獎了,小女子拙作哪及姑娘所推崇的曹植曹子建。”
楚倩果然上當,道:“蘇姑娘過謙了。小妹雖欽佩曹子建,但只鍾愛他後期之文采,縱觀子建一生,以建安爲界,其父魏王在世時對其甚爲寵愛,過的是富貴無憂的日子,所作之詩如《白馬篇》、《侍太子坐》等皆爲不及世事、年少氣盛趾高氣揚之作,就如我這弟弟一般。”
楚倩說着向楚錚一指,蘇巧彤差點兒笑出聲來。柳輕如聽楚倩批評自己夫君,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公子爲楚府日夜操勞,豈是你想的那般不堪,這番話應給予你自己纔是。
“自魏王逝,其兄曹丕對這個曾一度是王位繼承者的弟弟百般刁難,甚至還設了監國使者,以防子建對他產生威脅。那首‘煮豆燃豆箕’的七步詩雖可能是旁人所作,但確是當時情景的真實寫照。子建滿腔抱負無從施展,心境鬱悶之下,其文學造詣反步入大乘境界。曹氏三父子皆可稱爲文壇一代大家,但真正廣爲流傳的只有子建的文章。”
談及文學史蘇巧彤可絲毫不懼:“四姑娘此言實有偏頗。小女子認爲曹氏三父子造詣最高的應屬一代君王曹孟德。”
楚倩冷笑道:“想不到蘇姑娘對這一代奸相如此推崇,小妹倒願聞其詳。”
蘇巧彤暗道若說曹操是奸相,你父親楚名棠難道就差了?此話嘴上當然不敢說:“曹子建大作確實流傳最廣,但蘇姑娘可曾注意到,其後期所作之詩大都感傷悽婉,《七哀詩》中‘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和‘念我平常居,氣結不能言’這幾句甚有以怨婦自居之意,而曹孟德雄才豪行、英偉氣勢即使到暮年也未曾消減,‘乘雲駕龍,鬱何務務;遨遊八極,乃到崑崙之山’乃何等大氣,‘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又是這般豪邁!”
“且此類文風在建安文士中影響極大,掀起一股尋求建功立業的風潮,即使是曹子建也曾寫過‘當編壯士籍’‘捐軀赴國難’的詩句。小女子認爲文需載道,曹孟德僅以詩句便可激勵仕子報效於國,已勝過當時諸位大家。”
蘇巧彤接着道:“而曹子建雖也有一番雄心壯志,只可惜其兄曹丕始終未曾給他這個機會,滿腔抱負無從施展,曹子建心灰意懶之下只好寄情於詩。自古以來落泊潦倒的文人、壯志未酬之豪傑如過江之鯽,比那些功成名就之人不知多出幾倍,曹子建詩中落漠之意正好道出這些人的心意,與之共鳴,流傳自然廣泛了。”蘇巧彤輕輕一笑:“而且這些詩句,與你我這般長期深居閨中的女子心境頗爲相合,四姑娘推崇曹子建也無可厚非。”
楚倩忿忿不服,道:“按蘇姑娘所說,曹孟德造詣最高是因他權握天下,但以子建才情,若繼承了其父之位,定能勝曹孟德一籌。”
蘇巧彤淡淡說道:“四姑娘只是假設而已,是否真會如此誰也不得而知。可小女子倒可以確定,曹子建若真能登上王位,他名揚天下的哀婉詩篇是決計寫不出來了。”
楚倩一時語塞,回頭看了看柳輕如,只見她正用手巾醮溼了爲楚錚拭臉,根本未曾注意這邊的事,更是氣結。
蘇巧彤看了心中不解,方纔四女飲酒時楚倩只是介紹這女子姓柳,並未說她是何許人也。如今見楚柳二人如此親密,蘇巧彤忍不住問道:“四姑娘,這柳姑娘與令弟關係非同一般啊。”
楚倩沒好氣地說道:“那是當然,輕如本就是五弟妾室,是由家母做主許給他的。”
蘇巧彤大爲驚奇,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還未滿二十的柳姑娘,難道就是傳聞中楚錚的南齊侍妾?蘇巧彤頓時有種直覺,這女子絕不會像密報中所說的那般是個默默無聞之人,以她的才智,肯定是楚錚身邊的一個重要人物。
蘇巧彤故作迷惑,輕聲道:“可小女子聽說楚將軍與當朝敏公主情投意合,柳姑娘卻比之先入門,公主難道毫不在意?”
楚倩嘆道:“怎麼會不在意啊……”忽然似有所覺,楚倩道:“此事關係甚大,不說了。”
這樣一來連楚儀都起了好奇之心,道:“倩妹妹,敏公主到底怎麼了,這一年來京城裡再也沒有她的消息,這裡又沒有外人,說給姐姐聽聽。”
楚倩不住搖頭,怎麼也不肯說。
原來,一年前楚府爲楚錚授過成人之禮後沒幾天,柳輕如便正式入楚家門。依楚名棠的意思,把這事悄聲無息地辦了就算了,畢竟只是娶個小妾,可楚錚卻並不答應,一定要讓柳輕如風風光光地進門,硬是將他在軍中要好一些的軍官盡數請到。這場婚事雖遠不如楚軒大婚來的隆重,熱鬧卻猶有過之。楚名棠對此頗有不滿,但奇怪的是楚夫人卻大力支持。當晚賓客散盡後,楚錚正想歡歡喜喜入洞房,沒想到趙敏直闖踏青園,後面事情如何楚倩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第二天她去踏青園時,院內狼藉不堪,楚錚鼻青臉腫。
過了一段日子楚倩才知道,此事全是她母親一手造成。楚夫人對趙敏一直沒有什麼好感,況且以楚家的實力是否再迎娶公主已無關緊要,於是便設法將此事讓趙敏知曉。楚夫人原先的想法是如果趙敏能忍下此事,她倒還願意趙敏進楚家門,否則一個醋罈子進來,又是公主身份,楚家非翻天不可。而楚錚卻被自己母親瞞在鼓裡,他本來想過兩天等生米煮成熟飯後再去向趙敏解釋的,沒想到如意算盤盡數落空,趙敏竟直接打上門來。爲了皇家的顏面,趙敏一定要讓他先休了柳輕如,要入門也得幾年後再說。楚錚卻並不答應,說實話在他心目中柳輕如的地位遠甚於趙敏,趙敏越吵火越大,最後竟拳腳相加。楚錚心中有愧,起先只是躲避,等連捱了十幾下也氣了,他的武功已高出趙敏不止一籌,平日裡又與她切磋過多次,對“如影隨形”的身法也已比較熟悉,拼着捱了幾下一把抓起趙敏將她扔出楚府牆外。楚夫人在暗地裡看得咋舌不已,不由得慶幸自己英明,否則楚錚娶了趙敏,這小兩口都有一身超絕武功,楚府哪還有太平日子過。
趙敏自此再也沒有來過楚府,楚名棠也嚴令府中諸人不得將此事外傳,否則家法從事。楚倩雖是身份不同,但也不敢有違父親之命,任憑楚儀和蘇巧彤怎麼問,不敢再透露半句。
三人語聲雖輕,但柳輕如也已練了三年多天魅門的心法,耳目遠勝於常人,倒也聽得清清楚楚。她不希望蘇巧彤和楚儀二人再追問此事,楚錚爲了她連公主都已放棄,柳輕如自認已無以爲報,不想再給楚錚惹麻煩,於是走過來道:“蘇姑娘先前所寫的詩句都是在蒼樂山中所作,可聽儀姐姐所說姑娘到了上京城後也有不少佳作,何不讓我們見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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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巧彤不知爲何竟有了些顧忌,不願再剽竊“前人”詩名,推辭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小女子只是碰巧而已,哪敢再貽笑大方?”
楚錚趴在桌上,心頭卻如若雷擊,這兩句分明是南宋陸游所作,蘇巧彤又怎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巧?楚錚不由得暗暗慶幸,幸虧自己今日在此,否則日後將她錯殺了,那是何等憾事。
楚倩卻是眼睛一亮,道:“蘇姑娘此言真是說到小妹心裡去了,小妹寫詩有時筆若懸河,可稍過片刻也許就思緒堵塞,連一字都寫不了。”
楚儀笑道:“小女子愚鈍,不如倩妹妹體會得深。不過巧彤曾贈予小女子的幾首短詩倒還記得一清二楚。”
柳輕如笑道:“那還不快念來聽聽?小女子早已心癢難熬。”
楚儀道:“那好,這首是巧彤到了京城後的思鄉之作: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楚儀吟詠那首《靜夜思》時,蘇巧彤雙眼死死地盯着楚錚,可直至楚儀唸完,楚錚仍一動也不動,蘇巧彤頓覺一陣輕鬆。
卻不知楚錚只想放聲大笑,盜版啊!這蘇巧彤真是什麼都敢盜,前人,哦不,是後人若有知,恐怕氣得要在孃胎裡打滾了。就不知蘇巧彤到底會多少詩詞,不要把那些千古名作都搬到這個時代來,那今後近千年文壇都將星光黯淡了。
楚錚在這邊胡思亂想,只聽楚倩嘆道:“蘇姑娘,小妹真服了,此詩淺明易懂,意境卻極爲深遠,這種境界小妹窮盡一生也未必能達到。”楚倩有些心灰意懶,她對自己胸中所學極爲自負,沒想到在這蘇巧彤面前連爭勝之心也漸漸消失,看來自己不過是個井底之蛙。柳輕如也如她一般,黯然不語。
楚錚身子突然動了一下,喃喃說道:“好酒,再來一壺。”
楚倩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無心再在此逗留,向蘇巧彤施禮道:“今日能與蘇姑娘一會,實是此生大幸。只是我這弟弟已人事不知,只好改日再來討教。”
柳輕如俯到楚錚耳邊輕聲道:“公子,我們回府吧。”
楚錚騰地站了起來,兩眼直直地道:“小二,結賬!”說完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扔到桌上:“不用找了。”
店小二驚喜交集,將金子放於懷內。這錠金子再擺個七八張桌酒席都夠了,今天看來要發筆大財了。
楚倩和柳輕如拒絕了蘇巧彤相送,命小二將楚錚扶到車上起程回府。
蘇巧彤怔怔地看着馬車遠去,忽覺意興闌珊。端起面前的那杯殘酒輕抿了口,一股清香頓時沁入肺腑,不由得暗想即使在原來那個時代,這酒也可算別具風味了吧。
蘇巧彤看着淡紅色的酒液,輕嘆了一口氣。
寇大娘推門走了進來。蘇巧彤喚楚錚上樓時她便走開了,不想與楚錚會面。她對這少年深感忌憚,天機閣資料中雖曾提過他勇猛好武,但寇大娘還以爲是那些上陣殺敵的馬上功夫,怎麼也沒想到他修習的竟是龍象伏魔功,而且已到了如此境界,不知是誰能調教出這樣的弟子,想必也是當世高人。她所修內功是燕家的心法,但招式中卻有不少是寇家的獨門武功,真若動起手來很難說會不會露出馬腳,因此能不見還是不見的好。
若說還有一人令寇大娘看不透的話,那就是蘇巧彤了。寇大娘記得在秦國時這女子只以謀劃見長,並沒聽說她的文采有多好啊,怎麼到趙國就以此名揚上京城了?寇大娘雖只是略通文墨,但也知道蘇巧彤所作的那些詩篇絕對可算是傳世之作,難道她一直深藏不露?那她究竟是何居心?寇大娘認識蘇巧彤也已很久了,當時她還只是個孩子,聰明乖巧,甚得寇大娘歡心,原本還想收她爲衣鉢傳人,沒想到這孩子旁鶩太多,根本無法專心練武,心思全用在陰謀詭計上了,特別是施計結識秦王,更是讓寇大娘不喜,便與之疏遠了。
楚儀送走楚倩等人,回到屋內坐在蘇巧彤身邊,心有餘悸地拍了拍酥胸,道:“巧彤,你和楚家小五是怎麼認識的?姐姐怎麼不知道,今日帶柳輕如到此差點惹出禍事來。”
蘇巧彤淡淡說道:“怎麼,儀姐對那楚錚就如此畏懼?”
楚儀苦笑道:“我們楚家子弟誰還不知道太尉大人是想立他爲下任宗主啊,他們府裡一些支持他大哥的家人全被調去鎮守北疆了。還有,當年他剛入禁衛軍時,軍中有幾個與原上京楚家交好的幾人,都被他整得苦不堪言。唉,這楚小五別看他臉上一天到晚笑呵呵,背地裡陰毒得很……”
楚儀突然住口,自己說這些幹什麼啊,萬一蘇巧彤與楚錚真有私情,豈不是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蘇巧彤猜到她的心思,笑道:“儀姐無需顧忌,小妹與楚將軍只是數面之緣,當初小妹初至上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是楚將軍將小妹送到姨父府上。今日他領兵在城內巡邏,小妹請他上來只是聊表謝意而已。”
楚儀稍稍放下心來,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哪會有此意?”
蘇巧彤道:“不過那柳姑娘終究是楚將軍侍妾,這般拋頭露面他見了怎麼也沒當回事?”
楚儀笑道:“巧彤有所不知了,柳輕如雖是侍妾,可小五卻對她寵愛之極,當初她進門時,與小五有些交情的京城少年子弟基本都收到請柬了。若不是柳輕如身世不明,年紀又遠較小五大,否則這正室之位必屬於她。即便如此,楚府的下人對她都極爲尊重,絕不敢將她當成一個侍妾看待。”
蘇巧彤道:“可她看上去比五公子也大不了多少啊。”
楚儀嘆道:“是啊,姐姐我曾多次問過柳輕如到底是如何保養的,可她就是避而不答。巧彤,你比姐姐有辦法,今日既然與她認識了,什麼時候我們到楚家府上,想法子將柳輕如駐顏的秘方套出來。”
說起這女人共同關心的話題,兩人又熱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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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禮突然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往蘇巧彤身邊一坐,道:“五公子呢,怎麼不見他人了?”
蘇巧彤厭惡地皺了皺眉,身子往旁邊移了少許,道:“他喝多了些,已經先走了。”
楚儀對成安禮似乎觀感不佳,見他進來了,便隨意找了個藉口起身告辭了。
成安禮衝着楚儀背影呸了一聲,道:“什麼東西。表妹,你知道她爲何見了我就要跑嗎?就因爲我是成家人,與他們楚家不是一路的。”
蘇巧彤道:“表哥想的太多了,小妹也算成家人,可儀姐對小妹從未有過不滿之意。”
成安禮道:“你又不姓成,何況蘇才女名滿京城,不知多少貴公子對你心存仰慕,她當然不會無故得罪你。不是表哥我背後詆譭父親,他是老糊塗了,我們成家在京無權無勢,他卻非要和楚家作對。表妹,日後表哥若有落難之時,你可別忘了拉我一把。”
蘇巧彤道:“表哥你醉了,怎麼說這些胡話。何況成家真若有難,小妹又怎能倖免?”
成安禮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方纔五公子跟表哥說了,他對你一見鍾情,特地託表哥我爲你們從中牽線搭橋。怎麼樣,我看你待他也異於他人,什麼時候表哥替你約他再聚?”
蘇巧彤不由得冷笑一聲,楚錚這種人也會一見鍾情?若是,那才叫笑話,他如此說只不過想從成安禮口中套點消息罷了……
蘇巧彤突然心底一寒,笑容凝結在臉上,忙道:“他剛剛與你說了些什麼?”
成安禮笑道:“你也想知道了?五公子說了,想約你出去相會,還問那日他離開成府後,你有沒有提到他。”
蘇巧彤問道:“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成安禮見她如此緊張,有些疑惑道:“我就說了,那天你與家父家母在屋中談了大半天,我也不曉得此事。”
蘇巧彤看了寇大娘一眼,只見她也是臉色大變,不由得慘然一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上怎會有這種愚笨之人,既然知道成楚兩家乃是敵對之勢,居然還去妄圖討好人家,還將府中之事全盤托出。成奉之在趙國潛藏二十多年,也算是個人物,怎麼教出這麼個兒子。
成安禮見她臉色蒼白,不由得擔心地問道:“表妹,你怎麼了?”
蘇巧彤再也不想看此人一眼,無力地說道:“乾孃,我們回府。”還是先回去與成奉之商議一下吧,看來先前所訂計劃不得不要再次變動了。
兩人走出酒樓,蘇巧彤突然停下腳步,返身向街對面走去。
寇大娘有些不解,只見蘇巧彤走到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子面前,從懷中掏出幾個銅錢遞了過去。那母親千恩萬謝,帶着兒子蹣跚離去。
蘇巧彤正欲上馬車,只聽身後店小二說道:“姑娘把錢給那個女子,真是不值了。”
蘇巧彤驀然回首,微怒道:“難道要看這對母子餓死街頭嗎,你就沒有一點憐憫之意?”
那小二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自楚太尉執掌朝政,三年來京城便無餓死之人,方纔那女子好吃懶做在這一帶是出了名了,寧願在街頭乞討也不願到朝廷開的作坊裡面做事。否則日子雖過得不算好,但一日三餐總會有着落。姑娘你看吧,等你走後,那女子肯定又會返回此地,反正小的是不讓她靠近酒樓門口的。”
蘇巧彤回頭看去,果然見那女子縮頭縮腦地躲在街頭拐角處,不由得搖了搖頭。
寇大娘坐在馬車內,見蘇巧彤托腮沉思,道:“巧彤,你想什麼?”
蘇巧彤道:“還在想那對母子之事。若是那小二之言不假,僅憑這點,雖說有楚名棠之功,但也可看出趙國確比我大秦富庶。咸陽城孤兒寡母何其多,我曾多次奏請皇上開倉救濟,可朝中大臣只肯拿出少許,都說庫中餘糧僅可保證戰時所需。若秦趙兩國真的交戰,我大秦已先輸一籌。”
寇大娘還是第一次看到蘇巧彤苦惱的樣子,心中迷惑:她對孤兒寡母尚有憐惜之心,可助秦王滅權臣滿門怎麼就毫不手軟,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