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自家外孫得了冠軍侯,王烈心裡還是心熱眼紅、悵然若失。歲月不饒人啊,註定此生和這個循例只封年青將軍的名號無緣了,不過軍人天性,哪怕是自己外孫呢——僅僅籌劃一場西疆大捷、殺個把敵將——老夫一生戰功,自是比這新鮮出爐的冠軍侯強多了。好勝心一起,王烈恨不得伐秦之戰馬上開啓,哼哼,老夫出馬,區區冠軍侯可敢一比戰功?
王烈有了心事,說不得天天遣人尋楚天放。兩人一輩子的好基友,楚天放擅長民政,這次幷州上任,他打算專注軍事,民政唯有託付給老友才放心。經不住他天天纏着大吹北疆風光,楚天放無奈之下估計辭了家主也閒得慌,總算答應了。這讓王烈得意不已,幾十年來楚天放就怕他纏,從無例外。
他已經等不及楚錚的婚禮了,本來就看趙敏不順眼,自己義孫女又只得平妻。然而不管他如何催促,楚天放行事卻極有章法,徵集楚、王兩家子弟,充實刺史府官員人選。終於,幷州刺史的大隊人馬集結於上京城北門,旌旗舒展,王烈眉開眼笑。
岳父、大伯離京,楚名棠夫妻自是前來送行。楚相所立之處,自有衆多官員簇擁,楚名棠不便多言,唯命人置酒三杯送行。王夫人卻心有不甘,口中埋怨父親:“如今北疆平靜,幷州新立來日方長,您卻拖着大伯急不可待,——就不能等錚兒成親後再走?”王烈嘴裡打着哈哈,卻指指坐騎:“秋來草長,馬思北疆。小兒輩成親有何新鮮——回頭告訴錚兒,老夫在北疆等着他!”說完催馬即行,楚天放一身布衣含笑策馬揚鞭,兩位老爺子走得乾淨利落。
三日後,大趙冠軍侯、駙馬都尉、領禁衛軍副將楚錚尚長公主。
前世今生,楚錚都很清楚,婚禮那天,新郎就只需要當個木偶,無論誰的話聽從就好。世家宗子娶皇女,自然和一般人尚公主不一樣,大趙沒有成例,王夫人理直氣壯拍板一切,徑直指揮紫娟、翠苓把楚錚裝扮起來,依然還是宗子古禮服,高領廣袖,頭上一頂束髮小玉冠,楚錚怎麼看自己怎麼彆扭:“娘,今天不穿官袍去鳳鳴宮,是不是有些不敬?”王夫人卻有世家大婦的傲然:“今天是我家宗子成親,穿官袍做甚?我已叫人告之你琳姨——即便敏兒,今天進我家門亦不得穿戴公主服飾。”太強悍了,楚錚不敢多言,被衆人簇擁着挪到侯府門口,一看更是目瞪口呆:一頭犍牛拉着樣式古舊的廂車,周圍僅站着四劍婢,這就是迎親隊伍?楚錚認命的跳上車轅,一拍牛屁股:駕!駕!牛車緩緩前行,道路兩側卻佈滿了雷堂護衛,隨牛車移動,爲他開道淨街。
鳳鳴宮裡,楚琳正和趙敏說話:“敏兒,世家宗子娶婦,必循古禮。你千萬別覺得委屈,這麼說罷——以此禮進楚家門,纔是對你的真心接納。”趙敏不喜詩書,一向也厭倦繁文縟節,見楚琳真心關切,只好羞澀回話:“敏兒聽琳姨的。”趙茗揚臉朝天,她向來不通世俗之事,對這些禮儀更是無所謂。趙應也在旁邊,聽了卻心下嘆息不已,這擺明了是以世家之勢抗拒皇室規儀,可他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不敢多言。葉摘星、葉司辰、葉扶花簇擁着趙敏來到鳳鳴宮門,楚錚長身而立,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風度翩翩。葉摘星三人低身行禮:“見過駙馬。”“不用多禮,”楚錚含笑虛扶:“從此都是一家人了。”葉摘星面色微紅,偷看長公主,趙敏卻羞澀地低着頭。
“敏兒,本公子歷盡千辛萬苦,總算娶到你了。”楚錚言語溫柔,趙敏心中甜蜜,這才擡起頭來。她一向學大長公主素面朝天,今天遵楚太后吩咐精心裝扮,頓時看得楚錚眼前一亮:柳眉細長,眼波傳神,嬌顏欲滴,一身紅裳映襯得恰如灼灼桃花。細看之下,那身紅裝有點眼熟,楚錚不敢多想,伸手牽着趙敏登上牛車。再瀟灑一揮,自有一縷勁風落在牛身上,犍牛來的路上吃的苦頭不少,現在已經很懂事了,頓時緩緩擡腿,邐迤前行。
數百雷堂護衛在街道兩側隨牛車移動,其實也是在指明行進路線,街邊看熱鬧的百姓不少,如此迎親無人敢喧鬧嘲笑,落在牛車上的分明都是羨慕眼光。“看到沒?敏兒”楚錚端坐駕車,低聲和車裡的趙敏說話:“牛車載公主,當街衆人豔慕。——果然是大道至簡啊!”車裡趙敏一聲輕笑:“姑姑說你枉爲宗師,果然是信口開河。”兩人低聲調笑,也不迴避牛車邊上行走的七名侍女,聽得她們臉熱心跳不已。
牛車大大方方,一路向前,不多時已到鎮遠侯府。楚錚跳下車,很快牽着錦緞蓋頭的蘇巧彤出來,巧彤的侍女月兒在後面亦步亦趨跟着。蘇巧彤一進車廂,馬上低聲驚呼,耳聞兩女在車廂內笑語竊竊,楚錚心裡大是滿足。既然裝扮得翩翩少年,此時此景,豈能無詩?當下運氣吐聲,溫和低語直入通街人羣耳畔:“吹簫恰喜追蕭史,舉案堪欣媲孟光,詩詠關雎今夕祝,三生石上契情長。”滿街圍觀人羣楞了一下,馬上轟然喝彩。車中趙敏聽得芳心欲醉,不免反覆低吟“三生石上契情長”,蘇巧彤卻知道楚錚這是拿來主義,少不得挑釁他:“一首不夠,有本事再來一首。”“沒有了。”楚錚壞笑低語:“這一首本公子已經是搜索枯腸,再來一首多半身心憔悴。——精神不濟,今夜豈不失望?”羞得兩女一起低聲笑罵。
牛車終於回到逍遙侯府了,頓時鼓樂齊奏,府門大開。楚錚牽着兩位新娘直入拜堂,二女皆錦緞蓋頭,亦不見誰是公主裝束服飾,滿堂賓客無不知長公主病重——心下了然應是替身無疑了。楚名棠、王夫人含笑安坐堂前受新人拜禮,然後楚錚三人又往祠堂祭祖。再返禮堂時,二女頭上錦緞皆去,滿堂賓客一睹長公主真容,不免悚然而驚。回想起剛纔楚相夫婦傲然安受長公主一拜之禮,衆人心裡大都嘆息羨慕:“這就是世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