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一路向南行駛,一路之上大雨滂沱,泥濘的道路使得每日行進變得異常的緩慢。從長安行駛到襄陽居然足足的走了二十餘日。
建立在長江最大的支流漢水邊上的襄陽,自古以來就是軍事以及經濟重鎮,素有“南船北馬,七省通衢”之稱。三國時期的諸葛亮、龐統、龐德公以及唐朝詩人孟浩然、張繼都出自這裡,可以說得上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地。
自出長安城以後,一直到襄陽的這二十餘日的時間裡,只有三天沒有下雨,卻也是陰着天,使得天氣顯得有些溼冷。體質本身就比較弱的李明達,更是早早的便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害怕她着涼,李恪還特意在車內燃起了火盆用以取暖,這也使得李恪和李治兩個人過不了多一會兒就要跑到車外去涼快一會兒,然後再回來陪她聊天解悶。
連日的陰雨,也使得漢水的水面暴漲,一些原本露出江面的礁石如今都已經被淹沒在水面之下,由於害怕觸礁,平日裡在江面上討生活的船家們,這時候都選擇了在家休息。
襄陽再往南行,河道縱橫、水渠遍佈,原本乘坐馬車就不如乘船便利,如今連日的陰雨使得路面更加的泥濘不堪,根本就不適合驅車前行。江面之上的船家害怕觸礁也不肯開船,使得一時之間離開一行人只能停留於襄陽城內,等待天氣轉好以後再往南行。
襄陽刺史李維乃是李恪本家,同爲太原李氏宗族遠親,按照族譜已經年屆四旬的李維,還應該稱李恪爲叔父纔對。李維的父親,在李恪的爺爺李淵起兵之初,就已經跟隨在左右。大唐建立之後,論功行賞被封爲縣公。李維作爲三子,並沒有資格繼承爵位,但是自幼苦讀的他憑藉個人的能力,爲官十幾年間便成爲了襄陽刺史。此人爲人清正廉明,在任的這幾年中獲得當地百姓的一致好評。
按理說,李恪三人作爲當朝的親王和公主,又是李維未出五服的同宗長輩,李維應當藉着他們在此逗留的機會,多來走動並且出好關係纔對。但是李維只是在爲他們安頓好住所之後,每日例行的前來請安,除此之外連一句話都不多說,更沒有去意奉承之意。
李恪等人一路所經過的州縣,當地官員無不借機大獻殷勤,除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以外,變着法的送上好東西。到了這裡之後,李維除了送來一些不值錢的當地土特產之外,只有在迎接他們到來之時擺過酒宴,而且也只能算是還說得過去,除此之外便再無任何的表示。爲此已經習慣了下面的人曲意奉承的李治,覺得這個本族的李維實在是不會做人,在與李恪閒聊的時候,難免會流露出些許的不滿。
一開始,李恪認爲這不過是小孩子說的氣話,畢竟攀比之心人皆有之,李治不過是個孩子,之前受到下面的官員追捧,到了這裡感覺到受了冷落,發兩句牢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當李治第三次提及此事的時候,李恪終於感覺出不對,認爲有必要而且是非常的有必要給他上一課了,不然的話對他將來沒有任何好處。
於是,李恪當李治再次提及此事之時,給他算了一筆賬。“這個李維目前是正四品上官職,按規定每個月有三十擔祿米、另有八頃地再加上一些個亂七八糟的進項,平均下來每個月也不過只有紋銀十兩左右的收入,就算是一分不花的全部攢起來,五年的任期加到一起也不過只有六百兩。試問一下,這六百兩加到一起,換做禮物的話,李治你是否會覺得滿意?”
李治想了想以後搖了搖頭,區區六百兩紋銀,實在是想不出來夠幹什麼用的。
看到李治搖頭,李恪繼續說道:“一個四品的中州刺史,他的年收入也不過一百餘兩,那麼下州的刺史,乃至七品的知縣呢?收入自然會更加的少。那麼這一路上所經過的州縣,他們動輒就是上千兩紋銀的禮物送上,他們的這些錢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貪墨而來的。很顯然他們不會把貪墨來的所有錢,都花在我們的身上。他們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想通過我們,爲他們謀得更高的官職。殊不知他們的官職做得越高,貪墨的錢財也就越多。而這些錢要麼是應該上繳國庫的稅錢,要麼就是盤剝百姓的血汗錢,不管這些錢來自哪個方面,他們如此做都是違反大唐的法律的。如果你坐在父皇的位置上,你會容忍這些人的這些個做法嗎?”
“啊……”李治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麼多,聽到李恪的解釋後,一下子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看到李治的表情,李恪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你也許會問,我既然明明知道這些,爲什麼還會收受他們的賄賂。實際上很簡單,如果我不收取的話,他們就會認爲他們所做的事情已經敗露,繼而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想辦法把這個漏洞給補上。到時候即使我們向父皇稟報了此事,也會因爲沒有任何的證據,而對他們無可奈何。他們呢,則會繼續的做他們的官,而且有可能還會被晉升。所以呢,我們收取他們的賄賂,是爲了安撫住他們,同時也是爲了不打草驚蛇,以方便到時候能夠一舉將他們擒獲。”
聽完李恪的解釋,李治不由得深出了一口氣,有些懊惱的說道:“想不到這裡面的事情,居然會如此的複雜。如果這一次不是跟着三哥一起出來,恐怕我今生都無法體會到其中的奧妙。不過依三哥所說,這個李維倒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了?”
“凡事不能只依靠自己的眼睛,有的時候你親眼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實。要多多的觀察,同時也要用心去聽,還要學會思考和辨別。就比如說這個李維,你只是看到了他沒有給你送禮,可是我們這兩天在城中閒逛的時候,聽到的城中百姓們對他的評價,很顯然你完全沒有注意到,否則的話你也就不會說到他的時候,這麼的不敢肯定。”
李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可是很快的又顯得有些垂頭喪氣,低着頭無精打采的說道:“三哥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覺得學這些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像前些日子那樣,渾渾噩噩的收一些官員的賄賂比較好。”
聽了他的話,李恪不由得有些好奇,他怎麼突然間會說出這等泄氣的話來。於是問道:“你這是怎麼了?爲何會如此說呢?”
“太子和魏王(李治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兩個親哥哥,他們從來就沒有像李恪這般和氣的和他說過話,一見到他總是擺出一副長兄爲父的架勢來訓導他,所以他也就從來不管他們就哥哥。)都有可能登上帝位,到那時即便是我再怎麼努力,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閒散的王爺,到頭來還不是一事無成。所以我學到再多的東西又有什麼用處?還不如趁着現在有這個機會,多給自己老些實惠的好。”
李恪聽後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他的頭上按了一下,笑着說道:“你啊……想不到年紀小小的,居然還有這份心思!”說到這裡,臉色一整,嚴肅的說道:“莫以小善而不爲,莫以小惡而爲之,須知人做事天在看。你現在所做的一切,不論是好與壞,將來都會有相應的回報的。要知道,一切事在人爲。莫要看太子和魏王現在風光,可是將來的事又有誰說得準呢!我們的父皇如今正值鼎盛之年,就算在還能在位二十年,屆時太子和魏王都已年逾不惑。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是在四十歲以後才登上帝位的呢?”
李治聽完李恪的話,不由得眼前一亮,抑制不住心中的驚喜。“三哥,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意思是腳踏實地的去做事,老老實實的去做人,對待父皇要盡孝,對待兄弟姐妹要和善,不要做違背良心的事。不該得到的就不要去伸手強求,不屬於你的就不要去爭搶。老天是有眼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會有回報的。”
聽完李恪的話,李治沉默了許久,同時也思索了許久。終於擡起頭,雙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恪,非常鄭重的說道:“三哥,你今日的教誨治當會銘記於心,永不敢忘!”
李恪用充滿溺愛目光看着李治,笑着說道:“如此最好。你先去陪陪兕子吧,三哥還有事要和孫真人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