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日這天,也是衆人到達成目的第十日,盟軍中最後一支隊伍——建章六萬人馬到達成目。
此時,胡人已經在大昌邊境的接餘縣騷擾多日,守軍接到盟軍已然成立的消息,精神大振,軍民同心,硬生生將胡人抵擋在城牆之外。但即便再能堅持,連日的戰爭,早已到了殫精竭慮的邊緣,所以盟軍出征,事不宜遲!
李盛遇決定精簡流程以節省時間,將建章軍的歡迎儀式和盟軍結盟儀式一起辦了,拿出提前請奇野先生寫好的《告天下萬民書》念上一通,鑼鼓齊鳴,贏得一片百姓歡呼,就算是禮成了。
傍晚緊接着安排了宴席,卻是辦的一點都不馬虎,後廳比之衆人初來時又有了新的佈置,大堂門口,兩張紅的對聯格外醒目:中原千年有異聲 九州何日不同天
隔着大門,一股幽香嫋嫋飄來,時而熱烈,時而細膩,卻是濃淡相宜,令人沉醉。果然,一進大堂,只見滿廳鮮花爭相開放,除了地上留出一塊圓形的空地,其餘各處,只要能擺放的,是能鋪盡鋪——名副其實的百花宴!
拜列蒙所賜,季初陽對這鋪天蓋地的花,生不出多少好感來。其餘人卻無不驚歎,不說別的,光是在這五九之際,能收集到這麼多花兒來,就足以令人佩服,至於用這百花宴爲將士們踐行妥不妥當?評價當然因人而異了……
不過看人家成王卻是認認真真踐行,高高興興作樂,至於和主旨搭不搭邊,不必在意!也是,過了這一夜,無論是西出的,還是東歸的,從此前途未知,還不如享受當下,花間一眠……
席間,除了幾位隨軍新來的將領和衆人重新認識了一番之外,其餘時間,在酒場高手李盛遇的帶領下,相互祝酒寒暄奉承一番後,氣氛越來越熱烈。
在座的哪個不是絕頂聰明?日日算計年年算計,眼下偷得浮生半日閒又如何?這麼想着,再看前後左右的人,竟變得順眼起來。
此時已酒至半酣,紅光滿面的李盛遇一臉滿足地站了起來,舉杯道:“天道無常,不如及時行樂,諸位,光有花酒怎麼行,這樣的日子,當然……得有美人!”
話音剛落,十數名婀娜美人步態若仙魚貫而入。她們有的半抱琵琶,有的手持長笛……器樂各異、神色盡美,行至中間地上那塊空地。
纖手微動,絲竹輕啓,是一首傳唱甚廣的民間小調,衆人靜靜聽着,閉上眼睛,彷佛置身小橋流水、花紅柳綠的世外桃源。
庭前煙波,醉眠柳蔭。
樂聲調轉,一聲低沉清脆的歌聲傳來,卻是男子的聲音,季初陽等人向門口望去,只見十數名少年身着相同的藕荷色輕紗服飾,面色明朗,步態輕盈,邊唱邊跳,向廳中走來,先前的少女不知何時悄悄退到了衆賓客後面繼續奏樂,將場地留給了少年們。
庭前煙波,醉眠柳蔭,寄人遺落花間。
取清河濁酒,拈杯輕嗅。
大漠寂寥誰知,可嘆壯志未竟。
正與花開時,青山挽留、孤影難付。
山河萬里,無根漂萍,哪堪相聚無期。
萬家燈,炊煙四起,半生無悔。
晨將鄉思寄起,暮來更將難捨。
快馬輕蹄,恨不能,將此間看遍!
是少年宰相玉知恆的詞作《雨中花》!
相傳玉知恆少年得意,年僅二十四便官至丞相,那時大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再祥和的盛世也會死人,而且也避免不了冤死人——當時胡人來犯,設計讓敬宗以玩忽職守之名處死當時西疆青年守將祁南道,玉知恆早知其陰謀,拼死挽救卻沒能改變結局,索性辭官遊歷,最後在南域寫下這首詞,明爲寫景,實則抒情,最後玉知恆的結局如何無人知曉,唯有這首詞卻被代代傳唱下來。最後敬宗醒悟,知曉自己冤殺忠臣,痛心悔過,更加勵精圖治。
而這首明快的南域小調,卻漸漸被當做是朝臣和睦,直言進諫,忠君愛國的象徵……
季初陽發現,這場百花晏處處不言家國情,卻時時暗含思鄉意,當真是那腦滿腸肥的成王李盛遇能想出來的點子?她看向李應,卻見他專心歌舞,面無其他。
再看其他人,散庭鶴彷彿神思已飄遠,旁邊的方雷柏侯斜着身子,看着歌舞也若有所思,張先餘直直盯着一個撫琴的美人目不轉睛,章玉悶頭喝酒,單寅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商覺、申石異、姚起等各方出征將領坐一處,時不時會說上幾句……
少年們各個肩寬腰細、丰神俊朗、眉目靈秀,既有男子的陽剛灑脫,又有不同於其他男子的風情明媚,一舉一動,動人心絃。賀一娘慢慢湊近季初陽耳邊道:“成王用心了……”
想必是李盛遇也充分顧及了季初陽等在場女子,想到此季初陽拿眼去瞧對面的宿瓦,見她酒過半憨,盡態極妍,一雙美目含情,兩朵紅雲上臉,低頭看着幾乎將半個身子埋在她懷裡的烈蒙,半是憐愛半是情……
季初陽突然想起那日烈蒙說起心上人時的神情,心中泛起陣陣波浪,她不是多事之人,但還是忍不住又想確認一般的看向兩人,正巧看到宿瓦一杯美酒入口,又低頭渡到烈蒙嘴裡……彷彿感受到季初陽的目光,宿瓦一記眼光幽幽飄過來,含情帶絲般看着季初陽。季初陽掩起內心的震動,垂下眼簾,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開眼界了吧?”賀一娘在一側道,季初陽微微側頭,賀一娘繼續道:“你總說我是個中高手,殊不知強中還有強中手!”季初陽這才明白她說的是對面那一對,看來她也看到了。
在二人走神間,場上的歌舞又換了章法:原本散開作舞的十數名少年緊緊圍成一團,中間圍了個一身綠衣的少年,待看清其長相時,場內唏噓驚歎聲此起彼伏。
並非在座的沒見過世面,只是眼前的人面貌太過脫俗,大家第一次覺得,原來男人也可以用驚鴻一瞥來形容,眉如青山遠去,目似秋水靜待,眼尾一顆紅痣,平添了多情之態,脣如硃砂勾魂奪命,偏偏含了一株怒放海棠……
季初陽暗歎:怪不得紂王沉於妲己,幽王溺於褒姒,假如換個位置,有這樣的人日日在側,江山又值幾何?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很危險,她忙看了一眼旁邊的李應,搬回了心神。
再看去,卻是一曲終了,衆人褪去,唯有那綠衣少年雙手捧着海棠,眉目含情帶怯,徑直朝季初陽走來,季初陽一陣慌,但面上強自鎮定。
伴隨着衆人的目光,綠衣少年雙膝跪地,將海棠向季初陽奉上,引來滿堂起鬨喝彩,季初陽久久未動,綠衣少年忍不住擡眼看來,離近了看,那雙眼更加攝人心魄,帶着敬重與期待。
也許是爲了緩解尷尬,李盛遇哈哈開口道:“這孩子有眼光,海棠襯花王,在場除了初陽公主,誰堪作花王啊?”
……
還好他沒有一時順口說成花魁……
季初陽慢慢擡手,將他雙手中的海棠接過來,衆人又起鬨,季初陽卻是第一時間看向李應,見他也是滿眼笑意,卻沒有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份情思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