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沉默了很久很久。
這時,一個德國記者站了起來,說道:
“我提議,爲那些在戰爭中勇敢陣亡的孩子們默哀一分鐘……”
幾乎所有的記者都站了起來,摘下帽子低下了他們的頭。
是誰先挑起了戰爭被暫時放到了一邊,記者們唯一要做的是表達自己對孩子們的敬意。
林衛東也站了起來,學生營忠勇殉國的孩子們,你們在天上看到了嗎?正是你們的勇敢和忠誠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這是奉天的光榮,這是一支軍隊的驕傲,也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光榮與驕傲!
當記者們重新坐下來的時候,一名記者終於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少校先生,在戰爭開始之後,除了你們之外,幾乎所有的東北中國軍人全部倉皇逃跑,現在外界都在盛傳,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先生,下達了不抵抗的命令。做爲一個從前線歸來的軍人,我想您最有發言權利了。請問事實的真相是這樣嗎?”
來了,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這是臨行前鄭司令一再交代的事情,並且在自己來到南京後鄭司令依舊用電報不斷指示着自己。
是攤牌的時候了,也是表明奉天究竟是站在總司令,還是站在副總司令一邊了。儘管事先早就有了準備,但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林衛東的心中還是有一些緊張,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努力調整着自己的情緒,說道:
“在說這事之前。我想向大家先念一份電報……”
“電悉奉天城防司令鄭永,你部於民國年月日戰鬥至今,雖血灑疆場,亦寸土不讓,此我國民革命戰士之精神所在。
日本悍然發動進攻,東北各地倉皇撤退,唯你部展現之勇氣,使日軍在奉天寸步難行,知我抵抗決心。甚慰。
晉奉天城防司令鄭永少將軍銜,國民革命軍陸軍步兵第師師長,奉天城防總司令,奉天綏靖公署主任。
此令,蔣中正,養。”
當林衛東用緩慢的語氣唸完電報之後,他看了一眼一片沉寂的現場,說道:
“在我離開奉天之後。總司令依舊以電報地形勢。鼓勵奉天戰鬥到底,以顯我軍人之氣節,我想,誰是誰非不用我再說了吧……”
決裂了,徹底和副總司令決裂了。
林衛東很清楚,當自己的這份電報唸完後。很快就會見報,那也就是意味着和副總司令徹底決裂的時候。
他有些譏諷的在心裡笑了。
起碼奉天到現在爲止,名義上還是東北邊防軍,但現在這個東北邊防軍卻沒有站在自己的指揮官這一方。
鄭司令這一着棋走得實在太險了,稍有不慎就會讓他跌入深淵……
底下的記者們在那拼命的記錄着。
新聞,這絕對是重大的新聞,明天一經見報,很快會轟動世界的。
邊上地顧月明不動聲色的笑了一下。沒有人知道這個時候的他心裡在想着什麼……
“少校先生,請問奉天準備抵抗到什麼時候?”
看了一眼問話的記者,林衛東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不知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鄭司令長官的話,不投降,不撤退!決死一戰,死守奉天!”
記者席中響起了低低的驚呼聲。
“不投降,不撤退!決死一戰。死守奉天!難道說鄭將軍已經決定戰鬥到底。甚至不惜付出整城人的性命嗎?”
“不是鄭司令一個人的意思,而是我們所有奉天軍民地決心。”林衛東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們害怕戰爭。真地害怕,因爲戰爭就意味着死亡和流血,意味着大量的家園被毀滅,但當戰爭真正到來的時候,哪怕我們的心裡再害怕,我們依舊會選擇戰鬥。
沒有人願意看着自己的家裡住着侵略者,沒有願意看到在刺刀的威脅下過着像狗一樣地生活,既然有人強迫我們要接着這些,那麼我們的選擇就是拿起武器。
剛纔有記者問我,奉天準備打到什麼時候,我可以再重複一次,不投降,不撤退,打到日本人從此退出東北,打到奉天再也看到不侵略者爲止,我們爲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忽然,一陣陣的掌聲如同潮水一般響了起來……
等到掌聲平靜之後,一位外國記者問道:
“這個問題是問顧月明先生的,請問國民政府準備什麼時候出兵幫助奉天?”
“這個。”顧月明稍稍沉吟了一下:
“政府正在和國聯交涉,要求日本立即中止軍事行動。但具體的問題,請恕我無可奉告……”
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的問着,林衛東開始表現得越來越沉着冷靜。他知道這一刻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整個奉天。
記者會差不多進行了有兩個小時,這才被顧月明強行中斷。
而當林衛東步出會場地時候,外面依舊有大批的記者正在等候着他……錯,談吐得體,應對自如,不愧是留過洋,見過大世面的……”
在轎車上,顧月明讚許了兩句,接着問道:
“下一步準備怎麼辦啊?”
還沒有等林衛東來得及回答,顧月明已經說道:“黨務調查科正在改組,我們現在很需要像你這樣年輕有爲的人才,怎麼樣,有沒有興趣過來幫忙?”
“謝謝長官看得起我。”林衛東淡淡地說道:“但我在這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準備回到奉天去和他們繼續戰鬥……”
“哦。”
顧月明應了一聲,並沒有什麼驚訝和失望,似乎他早就預計到了林衛東會這麼回答。
這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軍人,早就已經殺紅了眼,如果不是沒有辦法,他們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兄弟?
顧月明從上衣兜了挖出了兩根金條,這是林衛東送給他的。
看着兩根金條,顧月明翻來覆去很是依依不捨地樣子:
“金條,好東西,好東西啊。盛世地古董亂世的黃金,爲了它引得多少人頭破血流,不要自己地性命……”
林衛東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只能安靜地聽了下去:
“以前要到口袋裡的東西,想要我再拿出來那是不可能了。可這兩根金條我拿着不安心啊。拿着它們,我就會覺得那些在奉天死難的烈士正在身邊看着我,晚上都會做惡夢。哎,拿回去,拿回去吧,也算我爲奉天做些貢獻……”
說着他當真把兩根金條放到了林衛東的手裡。
林衛東呆在了那裡,他真沒有想到顧月明會是這樣的人。
“長官,這,這……”
“不要說了,什麼也不要說了。”
顧月明擺了擺手,然後重重嘆了口氣:
“一點心意,一點點的心意。回去後告訴你們的鄭司令,奉天可守則守,不可守,不可守萬萬不可勉強了……”
“難道,難道政府真的不準備出兵了?”
林衛東怔怔地問道。
“不是政府不準確出兵,而是有些人不聽調令啊。”顧月明嘆息着說道:
“政府就這麼多軍隊,又要對付那裡,又要防備那裡,哪裡還有多餘的力量。各地軍閥林立,名義上已經統一於政府領導之下,可是……”
林衛東懂了,他完全懂了。
這時候車窗外響起了陣陣的口號聲,他拉開窗簾向外看了過去。
是學生們正在那遊行,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洋溢着亢奮和激動,他們大聲呼喚着各種各樣的口號,不斷揮動着手裡的小旗子。
他好像在遊行的隊伍裡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好像看到了北大營那陣亡的一名名學生營的士兵……
如果這些人都能變成士兵,由自己帶着殺回奉天去,那該有多好啊。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顧月明,顧月明抱着雙臂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的樣子。
林衛東也閉起了眼睛,但就在這一刻,他的神思已經飛到了奉天。鄭司令,兄弟們,我很快又可以回來和你們一起並肩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