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逢,部隊傷亡怎麼樣?”
“我的部隊都快打光了,都快打光了!參謀長,什麼時候才輪到我們撤退啊?”
蕭山令呼出了一口氣:“還有一天,還有最後一天!告訴兄弟們,再頂一天,就最後一天,打完咱們就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譚逢一屁股坐在了陣地上。
在這片戰場上,沒有什麼能比“回家”兩個字更加具有誘惑力了,沒有什麼能比“回家”兩個字更加能夠鼓惑人心了。
再堅持最後一天,最後一天,就可以回家去了......
“參謀長,旅請求增援!那邊實在頂不住了!”
“我到哪去找增援部隊給他?讓他自己頂住,頂不住拿腦袋來見我!”蕭山令大聲吼了起來,喘息了一下,這才稍稍平靜一些:
“譚逢,手裡還有可用的部隊沒有?”
譚逢猶豫了下:“手裡還有一個營......”
“給我,給我!”蕭山令胳膊有些誇張的揮動着:“旅陣地要是丟了,咱們側翼就全暴露給了倭寇!你在這頂着,我帶着部隊上去!”
在這天的攻擊中,日軍明顯改變了攻擊目標,將全部的力量放在了相對薄弱的左翼陣地。
旅的壓力前所未有的增加。
僅獨立一團在這一天的攻擊中,傷亡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二。
而旅上校旅長秦中在第一天的狙擊戰中,在率隊反擊的時候,不幸中彈身亡。次後由參謀長顧雙接替指揮,未及十個小時,顧雙再次陣亡,其後由二團團長車奉繼續指揮全團作戰。
車奉已經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了,自己連手裡的最後一點後備兵力也都投了進去。
陣地上到處都是求援的聲音,最前面的正工紗行、大其洋行已經先後丟給了日軍。被迫車奉只能命令全旅後撤,將部隊集中在以法式咖啡館爲中心的一線進行抵抗。
這時已成爲旅旅部地咖啡館同樣也遭到了日軍的進攻。
車奉手裡就剩下了一個排的兵力,鬼子開始以強大之兵力發起波浪式進攻。
機槍地槍管都已經打紅。咖啡館外佈滿了鬼子的屍體,但是那些鬼子卻一點停止的意思都沒有,依舊發出一聲聲地怪叫一次次地撲了上來......
車奉手裡的衝鋒槍從鬼子第一次進攻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多虧了咖啡館的位置非常適合防禦。這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抵消掉鬼子兵力上的優勢。
可儘管這樣守衛咖啡館的兄弟已經陣亡了十多個人,還剩下最後十七名兄弟。
車奉搖了搖頭,看這樣子頂多再堅持一個小時了,他拔出了腰裡的手槍,檢查了下子彈,然後放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方,必然的時候這把槍地槍口是對準自己的......
外面忽然響了炮聲和機槍聲,好像是從鬼子的後面傳來的。
車奉朝外面看了一眼。頓時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一輛坦克正耀武揚威的碾壓着鬼子,上面的兩挺機槍傲慢地噴吐出火焰,將面前一個個膽敢阻擋自己的人掃倒在了槍口之下。
是人都能看清那是劉曉龍駕駛的坦克。
在坦克的後面是大隊的步兵,手裡地各種火器對着鬼子一頓猛掃,接近地時候就是刺刀猛挑。
顯然鬼子是被這樣的攻勢打懵了,還沒有反應過來地時候,中國士兵已經衝到了面前。
車奉看準機會,迅速下令咖啡館的所有兄弟一齊出擊,兩面夾擊之下,鬼子迅速敗退下去。
還沒有等車奉送口氣。他在增援上來地兄弟中居然看到了南京衛戍司令部參謀長蕭山令。車奉趕緊幾步衝了上去敬了個軍禮說道:
“參座。你怎麼親自帶着兄弟們上來了,萬一......”
蕭山令沒有理他。問了一下戰場情況,擺了擺手迅速讓自己大來的部隊投入到了最需增援的地方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現在每一分鐘對於中國士兵來說都已經變成了一種煎熬。
時間好像一把錐子,在那不斷刺着中國士兵的心臟;時間好像一把銼刀,在那一點一點銼着中國士兵的神經。
天黑了,從師那傳來的消息,和旅一樣,全師都快要打空了。
今天是勉強過去了,但撤退的命令卻依舊沒有來到,每個人都很清楚,部隊絕對沒有可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參座,撤退,撤退!”報務員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揮動着手裡的電報,掩飾不住狂喜地邊跑邊叫:
“撤退,參座,撤退!”
蕭山令一把抓過了電報,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怔怔盯着。
“參座,兄弟們全都過江了啊,這是總指揮部發來的電報,是總指揮部發來的電報啊!”
“撤退,命令師、旅全部撤退!”幾乎是從嗓子眼裡迸出來的,蕭山令嘶聲力竭地吼着:“三營,三營留下來,跟着我負責掩護!”
“參座,還是我留下來吧!”車奉大聲說道。
蕭山令一把奪過了部下手裡的衝鋒槍:“滾,快滾,立刻帶着部隊撤下去!讓坦克開路,開路!三營的弟兄們,是漢子的跟我留下來啊!”
身邊三營的兄弟們沒有人有異意的,其實他們南京保衛戰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準備活過,只是沒有想到居然到現在還沒有死,好容易等到了撤退的命令,卻又不得不跟着參座留了下來,想通了也沒有什麼,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坦克裡的劉曉龍站了起來,舉起自己的右手向蕭山令敬了一個軍禮,然後重新坐回了駕駛倉。
發出巨大的轟鳴。坦克緩緩的啓動了。
倖存下來地不多的士兵們,跟在坦克後面,一個接着一個。有秩序的撤出了他們整整狙擊了三天地陣地。
下關方向師留下的兩個連的兄弟終於等到了最後一批撤離南京地部隊,他們不斷向對面地兄弟揮着手,大聲地招呼着他們。
“坦克不能上。坦克不能上!”負責指揮撤離的軍官吼了起來。
劉曉龍從坦克裡鑽出。指着坦克瘋狂地叫道:“看清這是什麼了嗎?坦克,這是坦克!德國號坦克!”
“兄弟,你別衝着我吼,你看,你自己看看,就這麼多船,坦克怎麼上去!兄弟,現在一分一秒都耽誤不起了啊!”軍官的聲音比劉曉龍還要響。
劉曉龍苦笑了一聲。看了一下週圍,從一個士兵的腰裡拔出了幾枚手榴彈,戀戀不捨的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坐騎,然後拉着了彈弦,扔進了坦克的倉內......
幾艘負責接應的船上已經坐滿了,這時候後面地槍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開船,開船!”
輪船、漁船、小火輪一齊動了起來,這裡不能再呆了,一分鐘也不能再呆了。
還有幾百名士兵沒有能夠上船,這其中就包括劉曉龍在內。他看了看後面。忽然叫了起來:“兄弟們。下水啦,淹死總比被小鬼子給打死好!”
他第一個躍入了水中。冰涼的江水刺骨的寒冷。
他的水性其實並不好,但就和他自己說的那樣。寧可淹死在這江裡,也絕對不能夠落在小鬼子的手裡,自己是從東北出來的軍人,這樣的事自己可無論怎樣也做不出來......
漸漸的,好像沒有體力了,身子開始不聽使喚。
劉曉龍竭力掙扎着,但卻沒有什麼用,他的神智卻依然清晰,正在感覺到生命一點一點在那離開自己。
忽然,他被人給託了上來,接着耳邊聽到一個人叫道:
“長官,抓住,抓住這塊木板!”
一塊門板被送到了劉曉龍地手裡,睜開被江水刺激得有些睜不開地眼睛,劉曉龍看到抓住門板的已經有了幾名士兵。
救自己地那個士兵,正在拼命向另一個即將溺水的人游去。
可一個浪頭打來,已經消耗了太多體力地那個士兵,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被浪頭徹底淹沒......
“兄弟,兄弟......”劉曉龍咳嗽着,喃喃說道。
木板上的兄弟一齊划着水,拼命向對岸游去。
手臂越來越沉重了,邊上的兄弟們都和他一樣,幾乎已經沒有力氣再劃了。
這時一艘小火輪向他們駛了過來,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大聲叫着:“還有活的沒有,還有會喘氣的說話!”
劉曉龍一下就聽出了那是風振華的聲音,他拼命的喊了起來:
“風振華,老子是劉曉龍!”
幾雙堅實的胳膊把劉曉龍和木板上的士兵一齊拉了上去,劉曉龍看到小火輪上已經躺滿了遇救的士兵。他一下躺在了甲板上,再也不肯動彈。
一隻腳在劉曉龍身上踢了幾下,風振華的聲音再度在耳響起:“哎,老劉,死了沒有,沒死就吭下氣。”
劉曉龍渾身都痠疼,他懶得回答風振華。
忽然,他居然一屁股坐了起來,捧着腦袋不知在那想些什麼。風振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拿出根菸碰了碰劉曉龍,劉曉龍接了過來,可還沒等點着,卻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得就像個瘋子一樣,弄得整船的人都向着這裡看了過來。
“我們,還活着,我們還活着。”劉曉龍笑得眼淚水都要出來了,可他的笑聲卻在那顫抖着,他的手指着南京的方向:
“兄弟,我們從那活着回來了啊!”
他們的確已經脫險了,可還有人沒有能夠出來,風振華沉默在了那,他知道還依沒有撤出來的兄弟已經再也出不來了,他們,將永遠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