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念笙愣住,足足好幾秒,纔開口,“先辦手續吧。”
傅子遇輕笑一聲,“你還真不打算說。”
他視線一直平視着前方,也不看她,又邁開腳步往辦事處走去。
她攥了攥拳頭,跟過去。
事情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反倒沒了什麼真實感,走過去的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浮雲上一般,悲傷很遙遠,那些仇恨和愛戀也都變得很遙遠,她看一眼傅子遇,而他自始至終並沒有分給她哪怕是一點點視線。
按照慣例,工作人員先做了一個形式性的疏導,慣例性地問兩個人是什麼原因要離婚。
傅子遇有些不耐煩,“想離了,沒原因。”
工作人員頓時臉就有點黑。
路念笙尷尬地說:“感情破裂。”
傅子遇冷哼了一聲。
“感情破裂的前提是有感情。”
傅子遇的臭脾氣路念笙知道,可是苦了那個工作人員,莫名其妙看這鬼臉色,氣氛僵滯了幾秒,路念笙覺得難堪,最後有些破罐子破摔,視線指指傅子遇,對工作人員道:“你看他這樣,能不離麼?”
那工作人員頓時就露出一臉瞭然的表情,看一眼路念笙的大肚子,對她充滿同情,“你等一下,我給你們拿表。”
傅子遇不樂意了,側過臉,終於捨得分給路念笙一點點視線,“你倒是會推卸責任。”
路念笙低了頭,“你給別人擺臉色,有意思?”
傅子遇攥緊了拳頭,心裡煩躁的要命。
路念笙這個女人,真的不會服軟,一點點都不會示弱,他在問她那個問題的時候,心裡甚至還存了一絲僥倖,只要她肯說,他想,他可以試着原諒她。
他已經姿態卑微到了這種地步,可是她非要將他心底裡那一點微薄的希望生生碾滅。
表格被放在眼前,兩個人沉默着按照工作人員要求將自己的證件和結婚證遞出去,然後低頭填表。
傅子遇寫下自己的名字,手指間的筆停下來,餘光裡瞄路念笙。
她低着頭寫字,兩鬢有碎髮散落下來,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她攥着筆寫的很認真。
一秒的停頓都沒有。
他的心口堵的厲害,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利落地填表。
路念笙寫下最後一欄的簽名,視線有些模糊,鼻尖酸澀。
她努力把眼淚忍了回去,將表推過去給工作人員。
這個世界現實的很可怕,這樣簡簡單單,就能將本來兩個人之間的羈絆一刀斬斷,多麼容易。
過往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他們也曾經有過耳鬢廝磨的甜蜜時光,那都非常短暫,更多的時候,他們都在互相傷害。
傅子遇曾經對她說過的話,狠話,情話,她一句都沒有忘記過。
明明這段婚姻很短命,沒有多長時間,然而在她心裡,卻像是已經走完這一輩子,她的心都蒼老的厲害。
不記得是在多久之前,她對着來叫她回到路家的路家二老說,要想她回到路家可以,她要按照婚約嫁給傅子遇。
不記得是在多久之前,她坐在路家自己的臥室裡面,穿着婚紗手拿捧花,等待傅子遇來娶她,那時候,她的內心充滿了激動和興奮,還有滿溢的幸福感。
而他呢?
多年後的再次相遇,他進門之後視線落在她臉上,第一個表情就是震驚,詫異,難以置信。
這段回憶最終停留在最最初,她被他所救的那個時刻。
那時候,他是她的英雄。
在她恍惚間,傅子遇已經遞過去表格,手續都辦理完了,兩個綠色的本子被推過來,“好了,你們的夫妻關係已經解除了,這是你們的離婚證,妥善保管。”
傅子遇隨手拿了一個,起身就往外走。
再不離開,他覺得他會喘不過氣來。
路念笙回頭看了一眼,眼底有盈盈淚光,手伸出去慢慢拿起留下的那一本離婚證。
對面的工作人員看她這樣,覺得有些可憐,安慰她:“路小姐,你想開一點,你還年輕呢,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不能光看臉和錢,對你好才最重要,你看你前夫啊……那脾氣,一看就知道,一點兒也不曉得心疼人!”
她抿脣,艱難地扯扯脣角,想要笑一下來回饋別人的好意卻笑不出來,良久,低低呢喃,“他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
那工作人員看她這樣,什麼都說不出,只是嘆了口氣。
她小心將離婚證放到了包裡去,然後起身打過招呼便離開。
心裡難受極了。
傅子遇脾氣是不好,總愛擺着一張臭臉,又傲嬌,還很毒舌……
要細數傅子遇的缺點,她不知道能夠數出多少來,然而,傅子遇在她心裡,卻遠遠不僅於此。
他也有很多優點,他骨子裡面有單純的地方,他很善良,並且他對她,很好。
他們之間錯過了太多,追本溯源,遺憾已經大過一切,說不得,一說都是錯。
她倉皇地擦了一把眼角,走出大廳,發現傅子遇還站在門口。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了她一眼,視線又挪到了外面去,她聽見他說:“下雨了。”
她一眼望去,果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飄起小雨。
也不大,一點一點的秋雨,她站在屋檐下探出手,液體滴落在她掌心,涼意入骨。
一陣秋風在袖口呼啦來去,她突然覺得寒徹骨,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
身邊,低沉男音響起,“你一個人來,開車了嗎?”
遂看一眼她肚子,他纔想起,她現在這肚子怕是開車也困難。
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她艱難扯出個笑容來,“不必了。”
他沉默下來。
該走了,這就是最後了。
可他的腿卻沉重的邁不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要說話,被他打斷。
“念笙,我就陪你走到這裡。”
他深深看她一眼,“恭喜你,終於成功擺脫我了。”
他說完,邁開腳步,走進淅淅瀝瀝的雨幕裡,再也沒有回頭。
路念笙癡癡盯着那背影,許久,眼淚滑落下來。
她擦了一把,很快又流出來,再擦,擦也擦不及,越擦眼淚反而越多,再擡頭視線已經模糊的厲害,再也看不到傅子遇的背影,她有些無助地哽咽出聲。
包裡面,手機突然響起來,她摸出來,看到是蘇曉電話,按下接聽貼在耳邊,有些失控地哭出聲來,“蘇曉……”
那邊的蘇曉嚇了一大跳,“怎麼了念笙?你別哭啊,你好好說話,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嗚嗚咽咽好一陣,在蘇曉的催問下,才說出:“我和傅子遇辦了手續了……”
蘇曉頓時明白過來,“你別難受啊,念笙,你往好處想,你們在一起也不過是互相折磨,分開對你們都好不是嗎?你別這樣……”
蘇曉也有些慌,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能安慰到她。
她對傅子遇的感情,傅承修也許不清楚,但是蘇曉是清楚的。
女人才能明白女人爲了自己認定的愛情,爲了自己認定的男人,可以偏執到什麼地步。
蘇曉有些擔憂,“那你現在在哪裡呢?我去找你吧。”
路念笙抽泣着,“我還在民政局這裡。”
電話被掛斷後,不多久,蘇曉就風風火火來了。
不是一個人來的,帶着傅承修一起。
蘇曉一見路念笙在民政局門口哭成個淚人兒,就心疼。
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漢子,怎麼就被一段婚姻折騰成這個樣子了。
蘇曉過去抱住她,礙於她的大肚子也抱不緊,手在她背後不停地拍。
“沒事了念笙,沒事了,我和大哥都在你身邊呢,沒事了啊……”
路念笙臉都埋在蘇曉肩頭,身體還一顫一顫的,也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
傅承修眸色諱莫如深,就那麼站在旁邊看着。
他認識路念笙多少年,沒見過她這樣。
軟弱的,無力的,崩潰的。
從前他一直教導她,就算心裡苦心裡痛,不能讓別人看扁了,可是這一刻,她似乎全都忘了,或者說,她甚至都已經不在乎了。
她就這麼站在這個還有行人往來的地方,哭的像個孩子。
……
傅子遇在停車場上車後,將手裡的綠本扔在旁邊,然後去摸煙,才發現,手有些哆嗦。
他另一隻手按了按,總算不再打顫。
打火機咔噠一聲,煙氣嫋嫋暈散開來。
他喘息有些亂,狠狠吸過幾口煙,一拳頭砸在方向盤上。
表情充滿頹喪和哀傷,他不明白最後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在路念笙之前,他不懂愛情,一直以爲婚姻就是找一個合適的人過一輩子,可是當他終於明白了,卻這樣遲,追本溯源,如果在一開始他就能好好待她,也許一切就都不一樣,至少她不至於狠心到這一步,不惜出賣他來換取自由……
可惜,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他一直在竭力彌補她,可最終卻是這樣的結果。
他想,他就給自己最後這一支菸的時間,來想她,想這個背叛他的女人。
一支菸抽完,外面雨勢在變大,他沉口氣,開車直接回到了醫院。
樑佳茗正在看書,外面一陣雷聲,她擡頭剛看了一眼,病房門就被推開了。
傅子遇走進來,手裡拎着一點在醫院門口水果超市買的橙子和提子。
樑佳茗愛吃這些東西。
她看了一眼,眼底有些小雀躍,“你回來了。”
話出口,覺得這話分明是有些曖昧,她咬了咬脣,表情有點不好意思。
傅子遇將水果放在她牀頭的櫃子上面,輕輕“嗯”了一聲。
外面又是一陣電閃雷鳴。
他愣了一下,走到窗口去。
雨點噼噼啪啪砸在窗玻璃上,他眼眸裡一片茫然,打破自己纔給自己下的決心,腦子裡面都是路念笙。
雨這麼大,她一個人怎麼回去?
樑佳茗出聲:“天變了。”
傅子遇有些出神,很慢很慢,應了一句。
“是啊,天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