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阿吉拉爾坐在船艙內,透過裝着板條的木窗框仰望着頭頂上空的鷹,極度羨慕它。

他精疲力竭、骯髒不堪,身體和精神都已被重創。他已經旅行了五天,克服了感染,走過各種各樣的小徑。有時靠步行,有時偷匹馬以甩掉任何聖殿騎士的跟蹤。但他還活着,至少這一刻還活着並還在這裡。

食物擺放在他的面前,但他什麼都沒碰,而當船長走進房間時,阿吉拉爾並沒有起身。

“刺客們爲此而死。”他單刀直入地說。船長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彷彿阿吉拉爾纔是這艘大船的主人,而不是他。“以你的生命去保護它。”

“我是刺客的朋友。”這名滿臉鬍鬚、身材纖瘦的船長向他保證。

索菲亞的雙眼眯了起來。她在整個歐洲遊歷長大,而她知道她自己的口音便反應出她所受的教育。她能流暢地說三種語言,她能分辨出各種口音,因此她馬上就知道這位陌生船長的母語並不是西班牙語。

慢慢地,阿吉拉爾伸出手。在他的手中握着伊甸蘋果。船長伸手要從他那裡接過,但在他這麼做之前,阿吉拉爾加了一句:“將它帶到你的墳墓裡。”

船長曬黑的臉白了一下,但他直視着刺客的雙眼。

“我發誓。”他說。他的手指穩穩地握住了它,“追隨着太陽的光照,我將把舊世界拋在身後。”

當阿歷克斯翻譯出對話時,索菲亞的身體僵直在那裡,一動不動。“‘我將把舊世界拋在身後。’”她重複道。這些詞句向她證實了她幾乎不敢相信的事。

“那是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她低聲道,隨後阿吉拉爾向船長所說的話忽然具有了全新的強大意義,“他被埋葬在哪裡?”

阿歷克斯明白她問題的重要性。他是她所認識的最沉着的人,似乎生來就帶有那種典型英國式的不動聲色。但她注意到當他飛快地搜索着阿尼姆斯的數據庫時,發跡線上卻滲出了汗水。

“他的遺骨被送回了西班牙,”阿歷克斯說,“他的墳墓位於塞維利亞大教堂。”

索菲亞盯着屏幕上的圖像。

“我們找到了。”她低聲說。

是時候了。

穆薩漫不經心地將那個橙色的球往地上一拍,球彈入籃筐。他抄起籃球,又拍了幾下,從一手轉到另一手上,同時估量着這個情形。

在暖房區那邊,埃米爾正忙着給迷迭香換盆。他越過肩頭給了穆薩不經意的一瞥。迷迭香,那是爲了紀念。這是一首詩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的片段來着。記憶早已遠去,但它讓穆薩露出了微笑。

其他還有幾個人坐在桌邊,一聲不響地吃着東西。在穆薩身後,林正跳着邵君的緞帶舞。由於那起衝突,在場的警衛比以往要多。舞蹈美妙動人,並絕好地分散了注意力。

當兩名警衛看着林時,穆薩友好地衝另兩位叫道:

“嘿!全明星!想要來場小小的二對一嘛?”

幾天之前,在先驅到來之前,這些警衛一直都更加自得。他們中的一兩個常常會迴應他的要求。但今天,穆薩能夠在空氣中嗅到緊張的氣氛。他能感覺到它在沿着血管嗡鳴。某些大事正在發生。因此,今天,警衛們只是緊盯着他,其中一個還懷疑地眯起來眼睛。

穆薩早就對戲法非常嫺熟了。又或者嫺熟的人是巴蒂斯特?他忘記了,說到底,這並沒什麼關係。現在絕沒有關係。

他將球從身後拋下,雙手伸出,雙拳緊握但手心向下。

“選一個。”穆薩邀請道。警衛們習慣了他的小遊戲,但這一次,他們沒有參與。“隨便哪個。”他鼓勵道。

當他們仍然不動手時,穆薩聳聳肩,擡起手,將一個從索菲亞·瑞金辦公室裡偷出來的煙霧彈丟在地板上。煙霧彈精雕細作的華麗玻璃表層破碎了,一股厚重的煙霧從中涌出升起。

林立即優雅地飛躍進入那片翻騰的灰雲之中。她的腳踢中了一名警衛的下腹,另其乾嘔着彎下身子。穆薩從一名警衛指間奪下了警棍,一棒砸在他的頭上。在這名警衛倒地時,穆薩旋轉身體,用同樣的方式打倒了第二人。

警報刺耳地想起,醜陋的紅色閃光打斷了冷冷的藍光照明和穆薩的煙霧彈帶來的柔軟灰色。

門猛地被打開了。另外四名警衛手握警棍,衝來幫他們的同伴鎮壓這新一輪的暴動。埃米爾等到最後一刻,衝向前方,抓住最後一名警衛的脖子,彷彿對方只不過是只犯了錯的小狗那樣,將他的臉朝前砸入牆中。這名警衛滑倒了地上,在水泥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的污跡。

在洶涌刺眼的煙霧遮蔽下,埃米爾不被任何人發現地逃脫了。他轉向通往監控室的走廊,開始拔腿奔跑。

和穆薩與內森不同,埃米爾的刺客先祖讓他感到成爲其後裔是一種榮幸。約瑟夫·塔齊姆跟“兄弟會叛徒”完全扯不上關係。他生於1467年,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刺客之一,埃齊奧·奧迪託雷·達·弗洛倫薩的朋友,甚至還曾給予這位名人他標誌性的武器之一——那是一件叫作鉤刃的極其有用的設備。

埃米爾成長途中並沒有家人陪伴。他最早的記憶來自那些把他從一家推到另一架的寄養家庭。那些名義上的父母們對他毫不關心,只顧着侵吞本該用來撫養他的補助金。

約瑟夫長大時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並有着類似難熬的童年。但十七歲的時候,他引起了伊沙克·帕夏,奧斯曼刺客兄弟會領導者的注意。

這是一個家庭。而隨着約瑟夫逐漸年長,他幾乎成了自己所教導的年輕成員們的父親。溫暖的性格,極強的幽默感,約瑟夫擁有一切埃米爾渴望自己生命中也能擁有的東西。他渴望自己的生命能變得像約瑟夫一樣。聖殿騎士爲了自己的理由將他放入阿尼姆斯,但埃米爾懷疑他們是否知道,不可思議地,他們也給了他一份贈禮,向他介紹了這個高貴的男人。

約瑟夫死於在那時算是相當高齡的四十五

歲,而且正如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樣:死於從可憎的聖殿騎士手中保護一名無辜的人。

埃米爾纔剛剛三十幾歲。他不知道自己是會活到一百歲,還是會就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死去。他確實知道,如果先驅就像他現在所認爲的那樣,就是他們等待的那個人,那麼如果埃米爾將爲保護卡勒姆·林奇而死,他會認爲這個死法與約瑟夫的同樣讓人欣慰。

就如他們所期望的那樣,穆薩和林的聲東擊西成功了。監控室的門沒有上鎖。大多數警衛都被派出去了,只剩下三人還留在監控室裡。哪裡都看不到麥克高文的影子,這是個意外的禮物。要幹掉那個人將會是個挑戰。

蠢貨們。埃米爾想道。

留下的三名警衛正專注地盯着監視器,上面顯示着這間設施的其他地方——公共休息室,阿尼姆斯房間,還有走廊。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埃米爾直接走進了房間。

其中一個女警衛終於發現了埃米爾,舉起警棍向他衝來。埃米爾抓住她的手臂,奮力一擰就感到某種東西斷了。對方大叫起來,臉色變得蒼白,但另一隻手差一點擊中他的下巴。他擋開了那隻手,反給了對方一拳。那個女人的鼻子在他的拳頭下嘎吱斷裂,一記喉嚨上的重擊讓她不再構成威脅,她癱倒在地上。

第二個人也朝他衝來。埃米爾一拳擊在他的胸口上,這警衛向後飛去。然後他撿起這名警衛掉落的警棍,先是用它將原本的主人擊倒,隨後打碎了最後那名警衛的氣管。

放倒警衛,掌控阿布斯泰戈基金會的安保核心,只用了他不到三十秒的時間。

埃米爾輕蔑地搖搖頭,開始專注在那些與一個得到了約瑟夫生命的人相稱的任務。

他朝屏幕彎下身在鍵盤上面敲打,打開了整個建築的地圖,然後他點了下公共休息室,隨後開始一間接一間地打開牢房大門。

從內森的房間開始。

穆薩和林持續抵抗着。煙霧彈稍稍有些消散,就至少有十個,或者二十個全副武裝的警衛衝了進來。

尤其是林,她與那些可恨的聖殿騎士戰鬥,如同一隻被放出籠子的虎。她跳躍、旋轉、踢擊,彷彿這整個都是一場編排好的舞蹈;一出鮮血的芭蕾。她嬌小的身軀讓那些裝備齊全的高大警衛全都低估了她,而這點都成了她的優勢。

與此同時,穆薩正從那些昏倒或死了的警衛那裡撿起他們不再需要的武器,並將十字弓和警棍分發出去。他一直注意着大門,當他看見它開始降下時,便衝他的同伴們大聲叫喊。他們馬上就轉過身,趁它下降速度時衝了過去。

穆薩一直等到最後一分鐘,保證讓儘可能多的人先過去,隨後他猛撲向地板和沉重的金屬門間那一道窄窄的縫中,恰好來得及從底下滑過。

林幫助他站起身,兩人都享受着這一刻,傾聽被困住的警衛們徒勞的砸門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

“看起來病人們開始掌管精神病院了。”他說着,露出了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