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夢7
趙一傑趁機搶回槍,對準地上捂住臉頰的盛靡音,眼睛一眯。但——
浮夢衝了上去,撲在盛靡音上。
“浮夢?”趙一傑不置信地問道:“你……真的要保護他?”
浮夢看向倒在地上的盛靡音,他的頭髮沾上了石灰粉,蒙上層灰,不再是棕色,但——她伸手撫摸着——還是柔軟的,他的發還是柔軟的。浮夢緊緊咬着下脣,啞聲道:“一傑,求求你放了他吧!”
趙一傑不住地搖着頭,只覺得有些發暈:“難道你忘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啊!”
浮夢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動着。
沒有忘記,她的求饒他的進攻,沒有忘記,那面沾血的鏡片,沒有忘記,那陣隱秘的劇痛。
可是……
她別無選擇。
浮夢擡起頭,目光澄明,重複道:“求求你放了他吧。”
此刻,遠處隱隱傳來一陣警車聲,趙一傑手下的人慌了,忙催促他走。
冰冷的槍,顫抖的手,堅定而柔弱的女人,晃眼的燈,散落的石灰粉袋子,搖動的心……
最終,槍還是放下了。
趙一傑俯下,指着浮夢前的護護:“浮夢,記住我對你說的話。”聲音很輕,語氣卻是沉重的。浮夢看着他的眼睛,裡面有種晦暗的緒,蟄伏着,呼之出。但來不及細想,趙一傑便被手下拉走。
一陣強抑的細碎呻吟讓浮夢迴過神來,“你等等,我馬上去叫人!”浮夢正要站起來,卻被盛靡音拉住,“不要走,”他的聲音因痛楚而有些變調:“浮夢,別走!”
“我只是去找人來救你,快點,遲了你的眼睛就毀了!”浮夢惶急,但盛靡音始終不放手,他低低說道:“沒時間了,我的眼睛已經完了……再也看不見你,浮夢,我再也沒有能力關住你。現在,也許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能將你抱住。”
“放手,你放手!”浮夢哭出聲來:“讓我去叫人,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欠你!”
盛靡音緊緊箍着浮夢的腰,將頭枕在她肩上,直到懷中的人失去力氣,才輕輕問道:“浮夢,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他就在她邊,但那聲音卻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在空中絲縷飄散:“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我只是我媽一次歡愉後的意外累贅。她是個千金小姐,縱……有數不清的男友,本來想把我打掉,但外公認爲盛家必須要有個繼承人,便命令她生下來。於是,我成了她最恨的人,因爲我,她的腰粗了三寸,腹部多了條難看的傷疤,並且一整年都沒能參加舞會……她恨透了我。在我10歲那年,她和我一同去參加親戚家的聚會,結果在路上,遇到綁匪,爲了脫難,她便將我推下車,自己逃走了……我被抓到,囚了三天,餓,渴,毒打……我還是活過來了。但幾年後,她卻死了。之後我遇到了你,你救了我,不顧一切地救了我……我想要你,想保護你,可我不懂得方法,所以你也和我母親一樣,恨透了我,所有人都恨我……”
連親生母親都會捨棄我,爲什麼你這樣一個陌生人卻會救我呢?
浮夢想起盛靡音曾說過的話,心內有一處柔軟被刺到,或許,他也是可憐的,所有人都是可憐的。
後來,警察趕到,叫了救護車,將盛靡音送到醫院。
還是晚了,他的雙眼已被石灰燒瞎。
浮夢走進病房。
盛靡音安靜地半躺在上,白色的繃帶纏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曾是桀驁,冷漠,充滿戾氣。
曾經,即意味着不再。
止痛藥漸漸失效,痛楚再度降臨,盛靡音繃緊下巴,額上滲出細碎的汗珠。
浮夢伸手去擦拭,還未觸到,便被抓住。
修長,蒼白,冰冷的手緊緊抓住她,但只一瞬,便落寞地放開。盛靡音訕笑:“真是的,都已經變成這樣了,還癡心妄想抓住你。”笑容在他臉上停留許久,終於掛不住,無聲地滑了下去。“浮夢,”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聲音與她說話:“你走吧。”
浮夢看着盛靡音,壁燈就在他頭頂,是蘭花瓣造型,光線是橘紅色,暗而柔,恍恍地灑下,將他的臉埋在黑暗中。“爲什麼要我走?”她問。
“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你總會離開,與其如此,我寧願自己放你走。”
“但我從來沒聽過你的話,你忘了?”
“……你,真的不走?”
浮夢垂下眼,看着他的手臂,那上面,有她懼怕的刺青——她自己的臉,深深地嵌入他的皮,黑色的線條,如魔咒,再也洗刷不掉。就像他們兩人,就這麼糾纏着,是緣是孽,是是恨,是恩是債,是欠是還,無人能知。
只是,她累了。
在這世界上,她只剩下他,他也只剩下她。
被遺棄的兩個人。
浮夢第一次主動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盛靡音伸出雙手,摩挲着她的臉,順勢而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是因爲內疚,是因爲可憐我?”盛靡音問。
浮夢低着頭,淡淡道:“這重要嗎?”
“不重要,”盛靡音將子傾近,在她臉頰上親吻了一下:“重要的是你選擇留下。”
涼而癢的吻讓浮夢下意識顫抖,但她沒有躲開。
她想,我會習慣的,以後還很長,我總會習慣的。
山頂,鬱鬱蔥蔥的樹在黑夜中幻化爲鬼的影子,腳被泥土固定,子卻掙扎着,向人的氣息奔去。
剛纔在倉庫中充當趙一傑手下的人正在與人通着電話:“盛先生,他說還有話要對你說……是,我知道了。”
他打開車門,將電話拿到被捆綁着的趙一傑耳邊,趙一傑激動得面紅耳赤,大聲對電話另一頭的人吼道:“盛靡音,你這個混蛋,明明答應過只要我幫你演出這場戲,騙過浮夢,就讓我和家人離開的,現在居然出爾反爾!”
“我是答應過讓你們離開,不過……是離開人世。”盛靡音冷冷的聲音彷彿將話筒也凍得生了寒冰:“你放心地先走,他們隨後就會來的!”
“你……你恨我弄瞎了你的眼?可是,明明是你叫我這麼做的啊!”趙一傑絕望地質問。
“不,如果我的眼沒瞎,浮夢就不會相信剛纔的戲。”盛靡音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着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你知道嗎,浮夢已經答應和我結婚了。我不想她知道事的真相,也不想讓這世界上還存在一個她能依靠的人,所以……你必須死。”
“哈哈哈!”趙一傑明白自己劫數難逃,歇斯底里地笑着:“讓我告訴你,浮夢會知道的,浮夢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你永遠也得不到她!……”
“砰”的一聲槍響,趙一傑的聲音戛然而止。
盛靡音放下電話,薄薄的脣殘酷而美麗地笑着。他手上拿着一個黃色的護符——在吻浮夢的那刻,悄悄從她脖子上取下的。解開繫着的帶子,裡面有一張疊成小塊的紙。
雖然看不見,但盛靡音知道,上面便是整件事的真相——剛纔倉庫中發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是他着趙一傑綁架浮夢,是他着趙一傑弄瞎他的眼。
真相,往往是會湮沒的。
盛靡音打開打火機,將紙靠近。
火焰,絢麗而囂張,紙,痛苦地蜷曲,人,微微地笑了。
銅盆中盛了半盆水,這個故事便在水面上播放。
她則靜靜觀看着。
後響起熟悉了千年的腳步聲,他來了。
江水寒伸手,捻起她的一縷發,黑而柔順的發,長得不可思議。
江水寒將發拿到鼻端,輕嗅:“他最終得到她了。”
“那種刺青,我曾給一個女孩刺過,她要我刺上她深的男人,你想聽聽這個故事嗎?”她緩緩說道:“她的名字,叫靜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