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地爆發出一陣笑聲,在止住笑之後,陳道偉不斷地“嘖嘖嘖“了幾聲,他說:“林四四,你最近是不是沒喝涼茶,那麼容易就上火,我還沒說什麼,你就炸毛了。你這都當媽媽的人了,脾氣可得收收。不過說實在話,林四四,我覺得你罵人的時候,可比你溫溫柔柔文文弱弱的時候吸引多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尖銳地叫了起來,我掏出來看了看,打給我的是丁展波。
自從我跟餘明輝複合之後,我和丁展波之間基本上斷了電話聯繫,偶爾他會在微信上面問問我小灰灰好不好之類的。而我們最近的兩次見面,不管是玫瑰海岸那一次,還是在老爺子的白事上,我們都是點點頭就過,沒有過多的交流。
現在丁展波打給我,我覺得他肯定是有急事找我。
連連後退了幾步避開陳道偉,我急急划動手機,按了個接聽。
丁展波的聲音從話筒傳過來,他顯得異常急躁,他說:“林四四,你們今天很早接走了小灰灰對吧?”
被丁展波這麼冷不丁說這麼一句,我要不是剛纔親自去接到自己的孩子,也確定他現在跟顯叔在家裡安安全全的,我肯定要被嚇得魂飛魄散。
可是即使我沒被嚇得魂飛魄散,我依然被丁展波這個問話,弄得忐忑不安,我急急地說:“嗯,今天比較準時。怎麼了?”
丁展波哦了一聲,他的語氣算是放緩下來,說:“幸虧你是準時把小灰灰接走。我出去辦點事,剛剛經過小灰灰的幼兒園門口,看到擠了一堆人在那裡吵吵嚷嚷的,我一想到小灰灰在那個學校,也不知道他被接走了沒有,我馬上停車過去看看,才知道好端端的幼兒園不知道爲什麼冒出了很多蛇,那些家長來得太晚沒及時接走的孩子,被那些蛇嚇得哭天搶地,在老師的安排下爬到了課桌上避開那些蛇。雖然幼兒園方報警把蛇給抓住,說是沒毒的蛇,但是那些孩子被嚇到了,家長不依不饒在跟園方交涉,討要說法,問好端端的學校爲什麼有蛇,還說要組織其他家長罷課。林四四,小灰灰的身體特殊,經不起嚇,也不知道幼兒園那邊蛇抓徹底了沒,這幾天不然你幫他請假吧。”
小灰灰讀的那所幼兒園,雖然談不上特別高大上,地段也不好,但是那裡收拾得很乾淨整齊,小灰灰在那裡讀了那麼久,我從來沒有聽過幼兒園無端端會有蛇嚇唬小朋友的事。
也就是說,這事是人爲的!
我的心止不住的顫抖,總覺得這事就是陳道偉指使的!
要不然,趙小寧這種毒蠍心腸的人被關起來了,她沒法作惡,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那麼偏激,對着一個滿是孩子的幼兒園使這樣惡劣而無情的招數!
被這樣的想法支配着,我感覺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憎恨了,我拼命地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我對着話筒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提醒啊,丁展波。”
丁展波在那頭嘿嘿笑了一下說:“客氣什麼,我好歹也是小灰灰的丁爸爸,這舉手之勞,林四四你別那麼客氣。”
丁展波說完這些,我覺得現在不是跟丁展波聊天侃大山的時候,我說:“嗯知道,丁展波,我現在這邊有點事,暫時不方便講太久的電話,不然回頭再說?”
很是乾脆,丁展波說:“行,我晚點打給你,我有些別的私事,也要問問你。得勒林四四,你掛電話吧。”
待我掛完電話回來,陳道偉還是安坐在石凳上,他不知道啥時候掏出了煙盒,他把所有的煙全部到了出來,放在石桌上面,他把那些煙擺成了一個小房子的模樣。
擡起眼簾來瞥了我一眼,陳道偉淡淡地說:“林四四,你不想去別的地方詳談也行,你坐下來,我們在這裡聊也行。”
我捏着電話,我決定拋開所有怕太過冒昧啊怕得罪人啊之類的東西,我沒有坐下來,我而是直楞楞盯着陳道偉,從牙縫裡面擠出一句話:“陳道偉,你有沒有安排人,往小灰灰就讀的幼兒園裡面放蛇?”
陳道偉悠閒自得地擺弄着那些煙,他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他而是自顧自地說:“林四四,在你看來,我陳道偉特別沒有心肝,特別冷血無情,特別變態,神經病到不可救藥,是不是?”
跟他一樣,沒搭他的話茬,我自顧自地繼續問:“你就告訴我,你有,還是沒有?”
陳道偉又淡淡瞥了我一眼,像是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上,他也沒想過跟我有什麼交流,他繼續說:“林四四,跟你聊聊我爸吧。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狀態不好,我老是夢見他。我小時候吧,他雖然幫着老爺子做事,經常沒完沒了地出海去幫忙收租,他一個月就回來那麼幾次。每次他回來,那張臉被海風吹得黝黑黝黑,他的手全是繭子,他一拍我的臉,我感覺自己正個臉都是刺痛的。那時候老爺子的事業還沒多大,我爸能分到的錢不算太多,可每次回來,總是好魚好蝦往家裡帶。他沒讀過什麼書,老實巴交,是個好人。即使後面老爺子發達了,我爸跟着他,也算是小發了一把,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可是他一點都沒有,他時間多了,就多在家裡呆,每天準時出去買菜給我和我媽做飯。”
陳道偉的語速變緩,調子變慢,他似乎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見不到我對他的劍拔弩張,他繼續說:“我媽帶打麻將,有時候出去一整天,回來我爸還能幫她把飯給熱上。他在家對孩子親熱,對老婆體貼,出門在外碰到個誰有個大小麻煩,他還會搭把手幫下。當時我家就住在學校附近,那些年幼的初中生高中生整天整天跟我家門前蹦蹦跳跳路過,我爸連多看一眼都沒。他是一個好人,他的品行沒有問題,他不可能褻瀆未成年少女,他不可能,他永遠不可能。可是就他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實人,後面還是落得一個褻瀆強姦殘害未成年少女的罪名和罵名,他來不及等我有能力幫他翻案,他就這樣走了。他走之後還被人戳着脊樑骨罵,說他強姦殺害未成年少女,而我則被人在背後罵,是強姦犯殺人犯的兒子。即使是這樣,我一點也不怪他讓我被人在背後數落,我也不怪他讓我跟他一起承擔這樣的罵名。林四四,因爲我知道,我爸是被冤枉的,我無比確定他是被冤枉的。那當中肯定有誤會,那當中肯定是有誤會的。可是那時候我什麼也不是,我是個一文不名的弱者,我當年什麼也做不得做不到,我只能用特別偏激的方式想要引起注意,我想要把事情鬧到破天,老爺子就會出面去重新翻查那個案件,可是事實卻是,我越在乎,越覺得無力。林四四,你能體會那種無力感嗎?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沒有心肝冷血無情變態神經病,我也曾經有心,我也曾經想像餘明輝一樣,有個完完整整的家庭,可以過一些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可是我發現這真的很難,因爲我的心不完整,裡面全裝滿了仇恨和憤怒,還有無力感,那種眼睜睜看着至親被冤枉至死奔走無望的無感。那種看到至親走了之後,只有我一個人記掛他爲他奔走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會讓我瘋狂。像我這樣的男人,我是不怎麼敢去禍害一些認真過生活的女人的,比如你,比如李菁。林四四,你覺得我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如果沒點兒憤怒,你說說,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什麼奔頭?你大概覺得我是個偏執狂,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我只不過想幫自己被冤枉的親人討回公道,僅此而已。而我在這條路上,遇到的阻力太多,我用正常的方式去做,很難達成自己的訴求,所以我不得不劍走偏鋒。林四四,沒有人天生那麼愛事兒精,給別人製造麻煩,我也不是。我也想正常地活着,喜歡誰,愛誰,可以放膽去追,放肆去追,過無數人過的那種普通日子。可是林四四,這對我來說,太過奢望了。”
如果說,我曾經無數次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陳道偉,那麼在這一刻,我幾乎毫不遲疑就能確信,現在的他,是真的朝着我攤開了他的內心。
哪怕此刻的我沒有對陳道偉放下任何的成見和芥蒂,但是在向我嗦嗦叨叨說着這些話的陳道偉,他讓我沒法再像幾分鐘前,還是擺出劍拔弩張的樣子,厲聲問他,幼兒園的蛇是不是他放的。
在他說完這些話之後,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僵持。
在沉默對峙了將近三分鐘之後,我實在撐不下去,我打破這沉默,說:“陳道偉,謝謝你跟我分享了那麼多事。這樣吧,你還是直接說,你找我什麼事,比較好。”
突兀的,陳道偉將搭成房子的煙一把全部掃落在地,他繼續仰起臉來看我,他說:“想請你幫我約下餘明輝,讓他心平氣和給我五分鐘聽我把話說完。我的手上掌握了我爸那個案件的新疑點,法律上不是有個句,叫做疑點利益歸於被告嗎?我要的不多,不過是想幫我爸翻案,還他一個清白的名聲。餘明輝當年是那個案件的唯一目擊者,他的證詞對這個案子尤爲重要,我不求他能昧着良心幫我爸說話,我只求他幫我細細回想當日的經過和細節,這些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我看陳道偉的眼神,他不像在對我耍心計,但是他這樣直白地跟我說話,我還是挺不安。
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態,我沉聲問:“你今天找我,真的就是爲了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