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林至誠忽然焦慮地盯着我說:“不,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回去湛江。”
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然後自然地給他拉了一下被子,然後泰然自若地說:“不回去,我留在這裡,你半夜要喝水,我可以給你倒。”
這個病房,是個貴賓房,我剛纔就注意到了旁邊有張不錯的沙發,用它來對付一晚還是可以的。
林至誠那張蒼白的臉忽然浮上特別複雜的神色。
他大概是想了挺久才說:“周沫,我跟你說這些話,並不是爲了讓我在挽回你的時候加分,我說這些事因爲我欠你一個交代,我覺得我有必要當面把話給你說清楚。經過這次我想明白了,我不該再去折騰你,你還年輕,你有選擇生活的權利,你的生活可以有別的平淡或者精彩。你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
林至誠的話越到最後,聲音越壓越低,低到像是一塊石頭一直往下沉一樣。
我怔了怔,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說我們到此爲止,內心就像被萬馬奔騰踐踏一樣,痛覺反應快速地涌上來。
我捏緊了自己的手,裡面全是汗。
我承認自己挺犯賤的。
明明早就做好了跟他相忘江湖的準備,可是當這些話從他的嘴裡面說出來,我卻一下子變得害怕與懦弱,似乎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我這才悲哀地發現,比起與他再次相互糾纏相互折騰,我更害怕的是就此別過相忘江湖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沒有裝下他,我的內心其實就是一個無底洞,就算把整個世界裝下去也裝不滿。
這些年我口是心非的技能學起來得心應手進步神速,可是偏偏就在今天,這些東西於事無補。
有點緊張地再一次幫他拉了拉被子,我最後有點結結巴巴地說:“等,等你好了我們再說這事,這,這不急。”
我說完,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找到了關燈的開關,一按下去整個房間就這樣被黑暗籠罩着,然後我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沙發上,躺下來之後我說:“睡了,困。”
第二天醒來,趁着林至誠還在熟睡,我隨意去洗漱了一下,出去買早餐的時候,給張磊讓他幫我請個假,張磊問了幾句林至誠的情況,最後說他去忙兒了。
我在等早餐的時候給李先勇撥了一個電話。
估計是還早,他的聲音很朦朧,我沒太多囉嗦,我只說約見一面,電話說不方便。
把早餐帶回去的時候,林至誠還在沉睡中,我把早餐放在最靠近他的位置,留了一張紙條,然後就出門去了。
沒跟李先勇約在那些吃吃喝喝的地方,我把他約到紅樹林那裡。
早上的紅樹林散發着清新的空氣,晨運的人來來去去,我擰着眉頭靠在一根石柱上面想事情,李先勇都走到了我的面前,我都還沒反應過來。
爲了避開晨運的人,我找了個能下去靠海的那條長廊的入口,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走,一直走到燈塔那裡,看到周圍沒啥人了,找了一塊石頭隨意往那裡一坐,這纔開口說話:“李先勇,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嗎?”
李先勇的手裡面還夾着一支點燃的煙,海風有點大,把他的頭髮吹起來了一些,露出了他光潔的額頭。
這幾年他保養得挺好的,看起來也確實富有魅力,可是現在,他就往那裡一站,我就止不住內心各種複雜的情緒奔騰。
而今天,李先勇有點異樣,他掃了我一眼之後,將那支菸按熄在他的手心裡面,他淡淡掃了我一眼,用特別散淡的語氣說:“不是,從來都不是。”
我怔了怔,接下來的話因爲他這個不按理出牌的回答而全部如鯁在喉。
李先勇忽然蹲下去,他撿起一小塊石頭往海的方向丟擲,他扔得很用力,然而那個小石頭卻在不遠的淺水處落地,激起一點點的漣漪。
早上的濛濛霧氣籠罩着他,我忽然覺得他的背影看起來特別落寞,所有問責的話全部憋屈在我的身體裡面,最後變成了簡單的一句:“李先勇,你爲什麼要幫着孫茜茜?”
李先勇站起來,他隨意地拍了拍手,就這樣盯着我,他說:“因爲我不想你再跟林至誠在一起。我承認在這個過程裡面,我看到你哭得傷心,我曾經心軟過,但是我很抱歉,人性裡面原本就有個叫自私的東西,有的人將它隱藏,有些人將它發揮到極致,我屬於後者。人性如此,我也不例外。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做這些都是因爲我喜歡你到後面無可遏制愛上你。跟慾望沒有關係的那種愛,我愛你並不是因爲我想睡你想跟你怎麼樣,而是那種我想要去觸碰卻不知道怎麼下手的感覺。你對於我來說談不上漂亮,談不上性格好,但是我就喜歡你身上那股野勁。我確實一開始是想公平競爭,可是我輸在了起跑線上,等到我發現的時候,你跟林至誠都快到了拿證的地步了。周沫,我三十多歲了,遇到一個心動的女人不容易,我沒有那麼多的力氣再去遇到下一個能讓我有結婚衝動的。我……。”
他的語氣時而濃時而淡,我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失控就這樣如同被關太久而現在能奔出來的小牛,它就這樣橫衝直撞控制着我,我的眼淚掉下來,我就這樣打斷他瞪着他問:“李先勇,你這是愛嗎?你這是拽着我下地獄!”
李先勇把捏在手心的半截煙摔在地上,他忽然扶上我的肩膀,他說:“我後悔了,周沫,你原諒我。我是真的後悔,這幾年一直在懊惱中,我不敢跟你說,我也不太敢主動去找你,我生怕被你發現端倪,我生怕我們之間連所謂的朋友都不能做。”
可是,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原諒他!
我曾經很感謝他在我風雨飄搖的時候陪我回家,我也感謝他幫我把病危的嬸婆送去醫院,我更感謝他借錢給我給嬸婆辦了一場風光的葬禮,可是我現在覺得這些感謝那麼可笑!
他是孫茜茜的幫兇。
他跟周老頭那樣是幫兇。
所以說如果是因爲周老頭散播了謠言導致了我嬸婆的逝世,那麼他李先勇也脫不了關係。
我感謝的人,他作爲幫兇害了我最親的人,這樣殘酷的事實,就如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炸彈那樣殺傷力巨大,把我僅存的一絲理智全部掠奪燒光。
我真的要檢討一下自己的人生,我不自量力地招惹了我無法駕馭的人,我的一生從那一刻開始已經像一個放久了的橘子一樣腐爛,我的身邊聚集了一衆我曾經覺得是好朋友的人,可是他們後來總是用行動來告訴我我交友不慎,他們不過是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
我肯定是人品不好加上眼瞎,這是多麼痛的領悟。
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我後退了一步,冷笑了一聲,我指着自己的肚子盯着李先勇提高聲音就吼:“你後悔了是不是?你尋求原諒是不是?那你知道我肚子裡面的孩子怎麼失去的嗎?那你覺得我嬸婆的逝世跟你扯不上一毛錢的關係嗎?而你又知道爲什麼這三年我連談戀愛都不敢嗎?“
沒等李先勇回答,我就上前一步擡起手來狠狠地摔在他的臉上,然後順着往下拍在他的胸膛上,我就這樣仰起臉衝着他大嚷大叫:“你什麼好做不做做幫兇,做完了還要在我面前演好人!你毀了我的一生,你讓我原諒你,你他媽的讓我原諒你!”
李先勇順勢抓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拽入懷裡,他用手按在我的後背上將我禁錮住,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沙啞起來,他說:“周沫,我真的錯了。這幾年我一直活在愧疚裡面,我恨我自己不該聽孫茜茜的教唆,我更恨自己一時失言把你在湛江的住址告訴她。是我錯,我那時候不知道是被什麼豬油蒙了心,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毀了你。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我這樣做會害你痛失親人,我也不知道原來這樣會讓你萬念俱灰。我後面去了湛江那麼多次,每一次都想喊你出來跟你坦白,可是我是一個懦夫,我開不了口,我不敢說。”
跟林至誠給我的擁抱不同,我特別牴觸,以致我在推開的時候,李先勇被我頂得手上紅了一片,我死命讓自己失控的情緒穩定下去,急急退後了兩步,繼續問:“好,我就當你真的是後悔了,可是爲什麼後來你要跑到醫院去跟林至誠說你會好好照顧我,你爲什麼在後來林至誠問我的去向的時候,你什麼也不說!”
李先勇的眼眸忽然一下子黯淡下去,他掏出煙盒拿了一根菸,慢騰騰地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在煙霧繚繞裡面,他冷冷地說:“我只是對你後悔而已。我爲什麼要幫林至誠。他自己沒本事,他是一個孬種,他護不住自己的女人,我爲什麼要成全他。”
我緊緊捏着的拳頭,就在他這些話落入耳朵裡面之後撞了上去,跟他的臉劇烈地撞擊在一起,我兇狠地瞪着他說:“你大爺的扯什麼犢子!”
他吃痛,卻伸手隨意地撫了一下,最後他說:“那麼捨不得我說他麼?呵呵,既然那麼放不下,那你還強撐着做什麼!”
如果說我出門之前就像一隻充滿了氣體的氣球,現在的我就跟被放了氣似的,我忽然有點意氣闌珊,總覺得在浪費時間,所以我拍了拍手掌,掃了李先勇一眼之後,一字一頓地說:“以後我們路歸路橋歸橋…….。”
我的話還沒說完,手機突兀的響了。
心煩意亂地掏出來看了看,是張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就把話說開了之後,張磊對我的態度就有點兒這樣了,他就這樣毫無情緒地說:“周沫,你過來宏德一下,有些東西需要你簽字。”
我有點疑惑,宏德的文件現在還輪不到我簽字好吧,所以我努力穩了穩聲音問:“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