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折靡回到院子不過三天,初七晚上的時候就把人給送過來了,好在這一次攝政王宇文炎沒有出於一片“赤子之心”,剋扣施姑娘的醫藥和膳食,而是洗得乾乾淨淨,傷口全部包紮好,還換了件嶄新的外袍。她不得不說,當初在鬥獸場裡那樣重傷垂死,奄奄一息,沒想到不過三天多的時間,施姑娘就已經能下地行走,難不成是這十年間受傷成了家常便飯,故而已經練出來了?
窗外月光朦朧,屋內冷香沉沉。
施姑娘一言不發眼神戒備地盯緊她,一如她不動聲色卻目光犀利地盯緊施姑娘。
“你坐。”
蕭折靡只不過開口說了兩個字,施姑娘卻好像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望着她渾身顫抖起來,那多年不曾說過一句話的喉嚨張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喑啞生澀的音節:“你是……楚國人?”
蕭折靡點頭,想了想還是說了自己的身份:“安國公府嫡孫,折雪郡主蕭折靡。施姑娘坐吧,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施姑娘腦子裡轉了很久,才轉出關於她的信息來,而後竟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身上的傷口由於大幅度的動作又開始滲出血來,但施姑娘不管不顧,只是望着她須臾不離,咬牙說道:“臣女施微叩見郡主,家父隴南道轄下鳳陽城知府施長觀於十年前誓死鎮守鳳陽城,抗擊疫症染病辭世,然事實其實另有□□,家父是遭奸人所殺,臣女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人俱是因此而亡,肯請郡主爲家父……不,肯請郡主救臣女回楚!臣女施微定當銜環結草,鞠躬盡瘁以報郡主大恩!”
果然是爲報家仇才堅持到如今,只不過,鳳陽城?這名字聽起來似乎有點耳熟,在哪裡被人提到過麼?蕭折靡走過去將施微扶起來,讓她坐下後自己也坐了回去,臉上的神態看不出喜怒來,只是點頭:“我既然把你救到我身邊,當然是要帶你回楚國的。不過,你所說的□□是什麼?”
“當年鳳陽城瘟疫根本不是洪災之後的多發疫情,而是有人故意投毒到民衆取水的古井和其他水源之中,此乃臣女親眼所見。當初疫情突發,來勢迅猛,不但普通的百姓不能抵擋紛紛病倒,就連知府衙門裡的衙役和護城官兵身強體壯也都一片一片的倒下,臣女稍有涉獵使毒一道,不久便查出這是一種毒發時表現類似於瘟疫的毒,而後配製出解毒藥方果然逐漸控制住了毒疫。”
說到這裡施微停了停,眼神恍惚中又帶着瘋狂的恨意,似乎又看到慘淡的夜月下家中一地屍體,孃親捂着喉嚨上不斷涌出的血液一字一頓的對她說“你要活着。”
而爹死在書房裡,那張剛研製出的新解毒藥方不翼而飛,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傷口,只是臉色青白,身上的皮膚全部潰爛,雙手猙獰的抓着椅子兩旁的扶手,顯然死前極爲痛苦。
中毒。
她接着說下去:“然而時過不久,更大的疫情爆發,原來的解毒藥方不管用了,臣女再次研製出新的解毒藥方交給家父後,便連夜飛往城中各處查看異常。臣女是在一口古井邊發現他們的,那時他們正朝井中投毒,完事後就立刻離去,臣女確定井邊殘留的粉末正是那種疫毒後便追了上去。在一家客棧裡,除了那些黑衣人以外,還有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女,長相絕俗,似乎是他們首領。得知已經再次投毒後,那少女……便派遣黑衣人前往知府衙門,屠戮臣女全家。他們發現臣女後就兵分兩路,一半截殺糾纏臣女,一半趕往衙門。臣女趕回去時……終究已經晚了……全家無一倖存,臣女追殺他們出了鳳陽城,最後雖然殺光了黑衣人,但臣女也是瀕臨垂死。那名主使的少女並不會功夫,所以臣女在昏迷前給那名少女下了蛇毒,然後將她推下了山坡,可是臣女知道,那山下全是積雪,摔不死她。她一定還活着!”
那個人還活着,她施微怎麼能死!
蕭折靡不知爲什麼心跳開始隱隱加速,她有預感,她會知道一個奇怪的秘密,於是她極力壓下氣息不穩的震盪,眯起雙眼問道:“那名少女,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施微握着拳頭,死也不會忘記那個名字。
“黑衣人,叫她……繡濃姑娘。”
繡……濃?
蕉寧夫人,她的師姐,她的情敵,也是給予她巨大羞辱的人。
原來兜兜轉轉,不管她怎麼逃避,怎麼不忍心,怎麼不想看見太子殿下難過,命運早已經註定她們兩人是對立的局面,包括她的身邊人,也由不得她退縮。
太子殿下,蕉寧夫人,蕭沉鸞,這些都是你們逼我的。待我歸來日,先生,我一定答應你。
感情不能佑我一世安穩,權力才能。
窗外忽然就吹進一陣夜風,陰雲密佈,一道蒼白的驚雷閃過黑暗的夜空,照得蕭折靡瀲灩的雙瞳裡一片冷然平靜。
下雨了。
……
九月初十,楚國帝京東宮。
入了秋的清晨第一束曦光顯得柔和起來,灑在榻上重儀太子的側臉,清冷溫柔彷彿冬日從枝頭白梅上拂過的溶了碎雪的風。他睡得很淺,眉頭淡淡的擰着,不知是不是夢到什麼不樂觀的事情。
“嘎吱”一聲寢殿大門被推開,有人快步走了進來,語氣焦急地說道:“殿下,出事了!”
早在門被推開的剎那重儀太子就已經醒了過來,他坐起身來拉開錦被下榻,一頭披散的黑髮彷彿繪就江山的風流,深邃的雙眸透着冷而暗的光。語氣鎮定波瀾不驚,淡淡地問道:“怎麼?”
那人連忙回道:“剛纔朝陽公主與蕉寧夫人在御花園相遇,在公主的授意下,長信宮宮女就殿下娶妃的事諷刺了蕉寧夫人幾句,然後蕉寧夫人身邊的女官掌了長信宮女的嘴,公主大怒,命令剔骨斬斷了那名女官的雙手。現在聖上,皇后娘娘,朝陽公主和蕉寧夫人都在無極宮了。”
這件事可真的夠棘手,要是女官掌嘴的對象是別人還好說,偏偏是長信宮宮女,長信宮那是什麼地方?皇后的寢宮,代表的是皇后的威嚴!本來皇后娘娘就與蕉寧夫人不對頭,這下還不小題大做起來?但要說起這件事的起因,也是朝陽不對在先,但是說話是一門學問,它可以被說成是黑的,也可以被說成是白的。你要說諷刺?長信宮宮女只要沒有點名叫着蕉寧夫人罵,那你怎麼知道是在諷刺你呢?
“朝陽任性了。”重儀太子洗漱完畢,揉了揉微微發痛的眉心,剛一起身就發生這樣的事,換了誰誰也不好過。下人見狀立刻將衣袍捧上來,他正要換上,然而眼神一瞟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
這件外袍是那天他去畫樓春堂的時候穿的,記得折雪郡主撲在他懷裡哭得一塌糊塗,眼淚和血跡染了他一身都是。
他擰着兩道眉,眸光糾結了許久才放下手吩咐道:“換一件,這件衣服拿去燒了。”
下人一怔,不明白怎麼好端端的就要燒衣服,不過他也不敢違背,連忙應了聲便匆匆出門要去換一件來。不過剛剛一隻腳踏出殿門,重儀太子卻突然又說道:“等等。”
“啊?”
下人回頭,不明白今天早上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古怪的厲害啊。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又對下人招了招手,說道:“算了,拿過來不用換了,就穿這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