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一直靜坐着的池鳳酈忽然開口,“此人來歷不明,也非出身武林名門,更兼對萍兒也無意,萍兒如何能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宣瓊笑了,娓娓道:“姐姐,可是萍兒喜歡啊。萍兒自小我看她長大,一向眼高於頂,好容易看中一個,便由了她的意吧。不然讓她傷心,我可要心疼的。”
“不錯,我好容易看中一個,我就要這一個。”人隨聲到,萍蹤從破了的屋頂跳下來,走向宣瓊,親熱地靠着她,微微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就知道,瓊姨最疼我了。”
歸海生之前目光在兩個女人之間轉來轉去,聽見這句欣慰地點點頭。
鐵慈盯着萍蹤,難怪這姑娘有底氣,這是出身江湖豪門啊,父親母親,都是宗師。
飛羽忽然輕聲道:“我後悔了。”
鐵慈怔了怔,不動聲色地道:“嗯?”
“我先前就該假意屈從,擄了她,然後要挾她父母,給我個七八本秘籍或者寶藏什麼的。”
鐵慈:“……”
方纔真是想多了。
這位就是個毒辣BOY。
她悄聲道:“你現在屈從還來得及。”
飛羽平靜地道:“可是我方纔就一句話,就嗅見了醋味,我怕來真的,這裡的人都要被酸死。”
鐵慈笑一聲,當聽不懂。
飛羽眉目間眼見得便暢快起來。
池鳳酈在女兒下來的時候飄開目光,此刻又轉了回來,神情平靜地道:“不行,那小子目光閃爍,行事狡猾,若是強扭了他留在萍兒身邊,怕是將來要對萍兒不利。”
宣瓊笑了起來,道:“姐姐神隱這許多年,竟然忘記了師兄和你的身份了麼?你們倆的孩子,這天下橫着也走得,誰還敢動她?何至於要這麼委屈孩子,連個可心的人都不敢要呢?”說着拉過萍蹤,撫撫她的發,“好孩子,你娘想得多,也是爲你好。不過你不必擔心,至不濟,還有瓊姨給你撐腰呢。”
歸海生不滿地道:“你說的對,咱們家的孩子缺什麼都可以,不能缺了膽量氣魄。只是這小子出身不夠……”
宣瓊柔聲道:“師兄。江湖高門聯姻這種事,要看緣分,這一代我瞧着,也沒什麼合適萍兒的。倒是她自己喜歡最重要是不是?這女孩子啊,遇見了心中最重要的人,從此念茲在茲,不可或忘,願意爲他奉獻一切,這滋味,我是很懂的……”說着便脈脈看着歸海生。
歸海生被她看得神情也溫軟下來,連一直噼裡啪啦放着暗電微微有點豎直的發,都倒伏成了心形的卷兒。
只有池鳳酈,默不作聲地坐着,似乎對外界一切反應都比較遲鈍,也不大在乎,只女兒婚事,卻堅執得要命,“萍兒還小,分辨不出好壞。她的婚事,就該尋個出身明白,人品端正,對她也上心的好男兒,三媒六聘,正經成婚。這無媒無聘隨便擄個人來算什麼?我們出不得這片海,萍兒卻是該出去的,出去見識了,纔有機會遇見真正合適她的……”
“姐姐。快別這麼說了,萍兒這個脾氣,我們又離不得這片海,出去了誰來護着她?外頭的男人,那才叫油滑精乖,不可捉摸呢。萬一到時候被騙了,我們都無法及時趕去給她撐腰。”宣瓊唏噓着撫摸萍蹤的發,“瓊姨願意在這裡守着你,看着你一輩子歡歡喜喜順遂心意便好了。”
萍蹤連連點頭,孺慕地望着她。
池鳳酈沉默半晌,道:“我們困在這片海一輩子,萍兒卻還有機會,只要她別那麼急着……”
萍蹤卻已經不耐煩了,上前幾步,打斷了池鳳酈的話,道:“母親,您就成全我吧。”
池鳳酈沉默地盯着她。
萍蹤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聲音低了下來,道:“我知道母親希望我出人頭地,繼承歸海家族的榮光,自小便嚴厲教導我。我小時候,您不許我出去玩,不許我和島民孩子一起,不許我吃外頭食物,不許我練武懈怠……我也都聽您的,別的事我都依了您,就這件事,您依了我好嗎?我不在乎什麼出身門第,也不怕他對我有異心,我就是想要他,我要得到他,如果他真不好,我殺了他便是,到那時,母親說我該嫁誰,我就嫁誰,好不好?”
池鳳酈微微蒼白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深紅,如火苗瞬間飄過,將要點燃殺氣,卻在接觸到女兒眸子的那一瞬間,猛地自己按捺熄滅了。
然後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枯敗下來,轉開頭不再看萍蹤,也不看其餘人。
宣瓊脣角掠過一抹笑意,忽然一指鐵慈,“這又是誰?”
萍蹤臉色難看,“這是他的……相好。”
宣瓊奇道:“這你還能容他活着,還住到咱們家裡來?”
“他說我若殺了他相好,便日日要報仇,天長地久,總有我疏忽一日。”
宣瓊臉色微變,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抿脣一笑。
她生得尋常,小眼闊嘴,有幾分魚相,因此想必在這神情姿態上下了苦功,坐臥行走,頗有娉婷之態,日常舉止,也是不笑不說話,說起來微微側臉,弧度溫柔,叫人便是不覺得如何美,也能感受那一份可親入眼。
是以那對父女,對着她的笑容,面色總能和緩下來。
宣瓊道:“男人啊,就是嘴狠,說得兇狠,其實見着你這美人,哪有什麼不願意呢?要是真不安分,你打斷他的腿便是。”
她語氣柔和地說着這種話,那兩人頻頻點大頭。
飛羽忽然一笑。
宣瓊向他看過來。
飛羽笑道:“我瞧夫人真是儀態出衆。”
宣瓊本就沒將兩人放在眼裡,他突然開口誇讚,也只當他畏懼討好,何況她對自己的儀態確實很有自信,並不覺得諷刺,便笑道:“你這孩子還算識相……”
飛羽打斷她的話,“尤其是夫人的笑容。每個笑容,都一模一樣。想必一定鏡前久練,才揣摩出這般恰到好處蠱惑人心的笑。畢竟人太醜,笑來湊。只可憐了夫人的鏡子,日日要受此荼毒。”
說完一本正經,唏噓一聲。
鐵慈:“哈哈。”
宣瓊臉上永恆的笑僵在了皺紋之間,一瞬間那精心營造的冰雪之姿便要崩。
倒是一直神遊物外的池鳳酈,忽然轉頭看了兩人一眼。
宣瓊忽然拂袖。
嘩啦一聲,平地起風雪,潑天一片晶亮,兜頭向飛羽撲下。
飛羽說完那句話便要退,但這屋中狹窄退不了幾步,而且那股風雪一起,身周的氣溫下降比先前更厲害,轉眼便凍得人血脈都要停滯,更不要提動作。
尋常人風雪未至便要凍死,饒是飛羽也慢了幾分,他急退向身後牆壁。
他左側是宣瓊,右側是鐵慈,鐵慈再過去是坐在那的池鳳酈,前方是歸海生父女。
那風雪眨眼間便逐聚成牆,越壘越高,雪牆平平推移過來。
飛羽急撞牆壁,砰一聲整個屋子都在顫動,平常便是三尺厚的板壁也撞穿了,此刻那牆卻巋然不動,他的後背卻被那徹骨的寒凍得血脈不通。
轟隆聲響,越來越高的雪牆近在咫尺,要將他擠死在兩壁之間。
人影一閃,鐵慈掠來,再一閃,已經帶着飛羽離開原地。
等了這麼久,就等這麼個瞬移的機會,畢竟三人都很自負,有人出手之後其餘兩人就會鬆懈。
下一瞬鐵慈已經感受到外間島上微涼的風。
她正要再來一個瞬移走遠一點,忽然迎頭撞上了一片冰雪,冰雪之後人影忽隱忽現,如刀光輪轉,她險些一頭撞上。
雪色冰光裡宣瓊緩緩笑道:“這個小傢伙居然也能流光幻影。”
鐵慈心中叫苦,原來這女人竟然也有瞬移的天賦之能。
仔細想想不奇怪,傳聞裡三狂五帝之流的高手出身的世外仙門,原身本就是舊朝皇族和大世家,而那些皇族世家,早先都是有天賦之能的。
他們將天賦之能和武功心法融合,纔有了後來的威勢。
瞬移行不通,復原沒有用,透視不過是看骨頭架子,而歸海生明顯天賦之能就是雷電,武功是在雷電的基礎上演變的。
一時竟然絕了路。
宣瓊的瞬移比她還高杆,人影一閃不見,然後兩人身側出現一道冰圈,那些飛舞的雪花凝成長鞭一般,呼嘯凜冽,越束越緊。
宣瓊道:“回去。”
下一瞬鐵慈和飛羽倒飛回屋。
身後隱約噼啪聲響,歸海生手掌緩緩探出衣袍,掌心如青木,髮絲尾端上揚,四周無數物件微微顫動,而空氣中的細小灰塵則盤旋着吸附在他身前。
鐵慈忽然拉住飛羽,硬生生改了個方向,兩人齊齊向後躍去。
後方是池鳳酈的方向,兩人這一退,就把自己送到池鳳酈手上。
歸海生一哂,道:“鳳酈,這小子對瓊兒出言不遜,你拿下他,順便打斷腿。另一個直接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