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默然半晌,幽幽答:“大概……是當時腦子總被門擠了吧……”
鐵儼唏噓一聲,點點頭,卻又道:“話說回來,當時便是不退婚,之後遼東那一場仗,你們的婚約也保不住。”
“這樣說來我心裡還能好受一點。”鐵慈道,“其實有沒有都無妨。婚約並不重要。只是老爹,你看這麼個狗皮膏藥,我是撕不下來了。但是這事兒遲早會被那些傢伙知道,他們沒有提出來,我猜他們在等待時機,別的也罷了,若有一日,他們拿這事來離間父女關係,老爹你別忘記,我和你報備過。”
鐵儼笑道:“離間父女關係?離間什麼?說你暗中和遼東世子勾結圖謀我的大位麼?這大位你想要嗎?現在就要的話,來,來坐。”說着挪了挪身子,對着鐵慈拍了拍身下位置。
鐵慈失笑,“您哪,還是自己坐好吧。我還盼着您這個位置再坐五十年,好讓我長長久久地陪着您呢。”
鐵儼一手攬着她肩,道:“哪有真正的皇位百年呢。崽,去看你的國土和天下吧,不用擔心你爹,爹雖無用,靠你生存,但是不受挑撥,不拖後腿,還是能做到的。”
鐵慈笑一笑,伸手過去給父皇捏肩,“不,父皇,你是最好的皇帝,各種意義上的。有您這樣的父皇,我就會是史上最幸福的皇儲。”
哪怕前半生是個傀儡,那也是保護了家人的傀儡。
真以爲蕭家和太后是什麼善男信女嗎?沒有父皇絕大的韌性和堅持,忍耐住傀儡的生涯,做得讓蕭家放心乃至放鬆,哪有她安然長大,最終尋求到機會破繭而出呢。
父皇其實並不戀棧皇權,畢竟多年傀儡生涯,早已心力交瘁,父皇比誰都希望她早日接下他的擔子。
縱觀歷史,早早立下的皇儲,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然而萬幸,她不會。
因爲她有世上最好的父皇。
鐵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換了話題,“萍蹤怎麼回事,今天都沒來獵場,說鬧肚子。”
“並不是鬧肚子,是中毒。”鐵慈道,“只是毒性對她來說輕微,尋常人會死,她也就鬧個肚子罷了。”
“是那晚的果子嗎?可咱們吃了都沒事啊。”
“是採摘果子的過程,我聽丹霜說是曾遇上什麼蟲子,懷疑是那蟲子作祟。”
“蟲子……有誰擅長以蟲用毒嗎?”
“最擅長用蟲子的,自然是燕南及黔州那一帶。”
“你是說這次刺殺……”
“有人想阻止我去燕南。”鐵慈道,“這不奇怪,只是朝中必定有人與之勾結。”
鐵儼目光向人羣中掠去,半晌嘆了口氣。
“真是看來看去,每個都有可能啊。”
“所以倒也不必費心,我一旦離開盛都,這些事便沒有了。”
“你這話一點沒寬慰到我,我倒寧可只是針對我。”
“老爹,沒事,做皇帝,這些事免不了。習慣就好。就像一句話說的,今日殺不了咱們的,來日必然都會令咱們更強大。”
有些事,哪怕你明知道是誰,但也註定抓不到證據。就像有些仇人,你分分鐘想弄死他,但也暫時不得不看着他繼續蹦躂。
不過沒關係,蹦得越高,死得越快。
……
寬大的陳設講究的帳篷裡,
容麓川和幕僚在對坐下棋。
他雖然來了,卻以身體不適爲名,並不參與狩獵。
幕僚輕輕擱下一子,道:“東翁,太女九衛正在秘密查辦昨日之事,已經尋了很多人去審問。”
容麓川平靜地嗯了一聲,繼續思索他的下一步。
他出名地愛下棋,也是出名的臭棋簍子。
幕僚也便不再說,不管四少爺怎麼懷疑,老爺於這事其實不過就是個冷眼旁觀,絕不會牽涉進去。
“太女把常李馮等諸家的子弟弄去隨行了。”
容麓川笑一聲,“是個厚臉皮的。”
幕僚隨意擱下一子,“想必她覺得此事已經過去了,卻不知……”
容麓川道:“着!”
幕僚及時住口,換了話題,“如果她還是順利去了燕南,咱們留守朝中……”
“忠君愛國,勤勤懇懇,對我皇一力擁戴,處處遵從。”
幕僚怔了怔,想說正好皇太女不在,不最起碼試着影響皇帝嗎?
“好讓他體驗到權力所帶來的尊嚴和快意……直至上癮不可自拔。”
幕僚手指一頓。
“陛下大概覺得他並不在意皇位,太女想必也這麼認爲,但她們不知道,只有在擁有過權力的美妙後,纔會在即將失去的時候焦灼。之所以不在意,不過是因爲之前都沒有擁有過而已。”容麓川淡淡道,“是人皆如此。所以,有些事不必急。時候到了,機會就到了。”
他擱下一子。
幕僚苦思許久,慨然推子而嘆,“是我輸了,東翁高明!”
容麓川淡淡一笑。
高明嗎?
棋藝,自然是沒有的。
……
鐵慈和鐵儼聊了幾句,然而她就開始頻頻對林中看。
鐵儼慢慢察覺,笑道:“咦,那位怎麼還沒出來?”
他的笑容裡幾分調笑意味,卻隱藏住了憂慮。
算是勉強覺得那傢伙有點意思,對孩子的選擇默認,但內心裡,總有些不安。
那慕容翊,家世如火藥彈,性子也不安分,還長着那麼一張惹事的臉,怎麼看都是個禍國殃民的。
老父親並不覺得他適合自家崽。
但拗不過崽喜歡。崽這麼理智的一個人,該考慮的一定都考慮過了,他就不該再添亂了。
說好要做一個信任崽的好父親的。
鐵慈忽然站起身來,她看見談敦治出來了。
那邊獨自出來的談敦治看見皇太女大步過來,臉上一喜,目光殷切地站住了。
鐵慈的目光卻看向他背後,“和你同行的那位呢?”
談敦治臉色一黯,“……呃,好像在我後面。”
他話音未落,身後林子中,一簇煙花亮起。
就一支菸花,短暫地一亮,昏黃暮色裡,很多人都沒注意到。
鐵慈看了看那煙花的方向,對談敦治道:“煩請表弟和陛下說,讓衆人早些回營地休息,不要在場中逗留,也不要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來。”
那煙花不是報警那種,她懷疑是慕容翊尋着機會想和她單獨相處,但他既然賴着不出來,她總要去看看的。
暮色下她烏髮雪膚,眼眸湛湛,顏色明麗,柔和日光卻鍍她一身朦朧氣韻,不知道想到了誰,脣角挑一抹笑,似仙子又似天神。
談敦治看直了眼,都沒聽清她說了什麼,含糊道:“好……”
鐵慈已經匆匆進了林子。
進入林子光線更暗,她順着煙花的方向摸過去,到了地兒,治看見林木矗立,草叢葳蕤,卻沒看見人影。
正愕然着,忽聽身後有動靜。
她轉身,正看見一道黑影向自己蕩來。
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卻在聽見一聲熟悉的輕笑後一怔。
只這一霎,黑影已經盪到面前,一張倒立美人面在眼前無限放大,最先看見的是一雙飽滿而棱線分明的紅脣,紅脣無限接近,她下意識要讓,卻被身後大樹擋住。
下一瞬紅脣印了上她的額頭。
溫軟微溼,暗香氤氳,像碧葉林中春日下了一場簌簌晚雨。
她沒動,背貼着大樹,脣角微微彎起淺淺弧度。
他給的浪漫,她願意接着,畢竟這一刻夕陽美好,晚霞爛漫,風過長林翠葉歌唱,暮色裡歸來的鳥兒翅膀輕盈,載着淺黃深紅的暮色和霞光。
五色原的風雪與凝冰,在這深春初夏時節,也該慢慢化盡。
額上的紅脣沒有立即離開,順着她額頭蜿蜒落向她的鼻樑,鼻尖,頰側……
某人似乎親吻也想玩一玩,又似乎只是在逗弄她,身子倒掛在半空輕輕地蕩着,每蕩一下,就啄她一下。
在他最後終於要奔向那一雙紅脣的前一刻,鐵慈忽然微微踮腳。
下一刻她搶先吻上了他的脣。
幾乎立刻,她便撬開了他的齒關,游魚一般滑了進去。
慕容翊發出一聲悶悶的低笑。
皇太女就是這麼霸氣。
和第一次一樣,親吻她也要反客爲主。
他伸臂,抱住鐵慈的肩,腰間一彈,兩人便倒翻上樹。
下一瞬兩人落在了最粗的一根樹杈上。
鐵慈心中暗讚一聲這腰力驚人。
慕容翊抱着她如此用力,讓她懷疑他是不是想要把她擠碎了吞吃入腹。
而彼此脣舌的糾纏也似乎要吞吃彼此,吃掉她的甜和香,吃掉她透入肌骨的馥郁和美好。
低低喘息聲蕩在半空,同時微微晃盪起伏的還有那根枝椏。
兩人的身體毫無縫隙,那是屬於青春和慾望的美妙起伏,淡淡木香和獨屬於鐵慈的溫暖清逸花香迤邐交纏,伴隨着林間草木之氣蒸騰,最後一點昏黃的日色穿透葉網,勾勒一對不分彼此的流暢身形。。
鐵慈的手緩緩向上攀,手指插進了慕容翊緞子一般烏亮的長髮之中。
慕容翊的手卻在慢慢向下遊動,先是落在了鐵慈的腰間,手指落下的時候微微一彈,似乎也被那般柔軟韌性卻又極致流暢的曲線手感所驚,慕容翊喉間發出一聲含糊的咕噥,舌尖微微一挑,惹得鐵慈軟了身子又微微眨眼,長長的睫毛掃得慕容翊肌膚髮癢,忍不住勒緊了她的腰便往下倒去。
隨即便是“咔嚓”一聲。
樹枝不堪如此摧殘。
斷了。
即將落地之前,慕容翊一個翻身,想要將鐵慈抱住,鐵慈伸腿對樹幹一蹬,燕子般輕巧地從他懷中翻了出去。
兩人面對面落下,鐵慈除了臉色微紅外,神情如常。慕容翊則一臉可惜,摸摸自己的脣,看看自己手指。
可惜啊。
本想那啥那啥的。
至不濟也想順着腰往下走走的。
都怪那樹枝不爭氣。
下次一定先選好妥當、隱秘、牢固、實在的地點。
鐵慈一看這貨臉上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十八禁,呵呵笑一聲。
真是想太多。
真以爲樹枝是經不起重壓斷的嗎?
……
談敦治被鐵慈甩下,還沉浸在方纔那一幕暮色美人剪影的震撼裡,失魂落魄回到了場中。
今日一番狩獵,他感覺到了自己和盛都子弟的巨大差距。
這差距讓素來在小城受慣吹捧的談敦治難以接受,也對自身產生了一些迷茫。
母親當初的建議……現在看來有點遙遠啊。
他在那沉思,也忘記了先前鐵慈的交代,和皇帝交代迅速帶領人員回營。
因爲他忘記了,所以皇帝還在等鐵慈,一衆人等都在那等。
馮桓那批人也在,聚在一起說今日的遭遇,越說越生氣。
常千磨埋怨馮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咱們的鹿被搶了,要搶回來。也不想想,那傢伙一隻鹿都要和咱們搶,後頭怎麼會放任咱們撿他那麼多獵物!”
馮桓怒道:“你現在說這話,先前你不是偷的最積極!說好的今日不必爭先,是誰看上皇太女姿色,暗搓搓總想爭!現在太女看上你了,送你去燕南喂蟲子,滿意了吧!”
常千磨被說中心事,漲紅了臉要爭論,李蘊成軟綿綿地道:“夠了。”
他一發聲,那兩個就不說話了,李蘊成還是那個懶洋洋的樣兒,眼珠子對着林間一轉,道:“沒看出來嗎,這是那兩位商量好的陷阱,就等着咱們去鑽呢。”
馮桓越想越氣不過,恨聲道:“就這麼被坑了麼!”
這時兩個護衛模樣的人走過,一人憤憤道:“黃六是不是進林子去解手了?我要去教訓他一頓,他孃的,敢挖老子的牆腳!”
另一人勸道:“咱們有規矩同僚不能私鬥,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倒也不必爲了一對姦夫**,傷了自己前程。”
發狠的護衛便嗤笑道:“林深樹密,引他往裡面走走,挖個陷阱,或者設幾個機關,叫他吃點苦頭,咱們臉都不必露。回頭查都沒法查,難得出來,這麼好的機會不報復回去,回宮後就更難了!”
另一人嗯了一聲,道:“你說得也是,咱們把臉蒙上就是。”
兩人邊說邊走,林間樹木遮蔽了兩人形貌,只從衣裳上看出是護衛。
公子哥兒人羣沉默了一會。
過了一會,常千磨搗了搗馮桓, 馮桓眼睛亮亮,看向李蘊成。
李蘊成從袖子裡摸出一本書,慢吞吞地道:“別叫我,浪費一天時間,我該看書了。”
“別裝了,蔫壞你最在行,少了你怎麼行!”馮恆拖他,“走走,進林子瞧瞧,機會難得,等人家回了宮,這口氣咱就再也沒法子出了!”
常千磨悵然地道:“當初掬美樓被揍的仇還沒報哩。”
李蘊成翻過一頁書,“當初掬美樓她一棍子打斷王然的腿,把你們踢下樓梯,你們後來不也逼她跳過水?”
“那算什麼報仇。走走老李,咱們到時候把臉蒙上,挖個陷阱,小小懲戒也就行了,不然這口氣不出,我三天覺都睡不着!”
其餘公子哥也在攛掇,一陣風般地把李蘊成給捲進林中了。
馮桓跑去和皇帝說,自己等人落下重要東西在林子裡了,要去尋,請皇帝允准。
天色還未太晚,皇帝還在專心等太女回來,也沒在意,同意了。
馮桓等人便再次呼嘯入林。
皇帝和大臣在看獵物,兵部張尚書擡頭,看見一堆人都進去了,不禁詫道:“怎麼,都丟了東西嗎?”
一位侍郎在他身邊笑道:“年輕人啊愛熱鬧,做什麼都喜歡一堆堆地湊在一起。”
張尚書便笑着點頭。
這邊皇帝大臣都沒注意,倒是王氏注意到了,匆匆到了兒子身邊,道:“敦治,皇太女還沒回來,你要不要進去尋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