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奚在做場景還原,還原了方懷安策馬經過祁佑那一刻兩人及馬的身位和姿勢。在那樣的身位和姿勢下,方懷安如果想要投箭入祁佑箭筒,箭筒根本不在他順手的方向,且會被總在快速拉弓的祁佑的架起的手臂架住。
那會很明顯。
也很難成功。
如果真的強行投擲,祁佑不可能不發覺,場外也不可能沒發現。
簡奚沒說一個字, 但該解釋的都解釋了。
但也有人質疑。
鳴泉書院院正冷笑一聲道:“你這個解釋,是緣於你擺出的姿勢和身位。但當時場上人員流動,瞬息萬變,方懷安和祁佑自己都未必記得當時他們所處的位置和動作,你一個場外的人,又如何記得?”
這話也有理,頓時很多人附和。
場上那麼多人, 根本不可能記得某個學生在某個時候是什麼樣的姿勢位置啊。
簡奚道:“我確實是記得的……”
衆人神情不信, 有人譏誚地道:“是要吹噓自己過目不忘嗎?”
女俠道:“怎麼, 你做不到,就當別人也做不到嗎?”
“那你證明啊!”
這事沒法證明,簡奚垂頭。忽然有人道:“我可以證明。”
還是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有人看向鐵慈道:“你這事事處處都可以證明,你是策鹿書院的人吧?”
鐵慈脣角一彎,道:“馬上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策鹿書院的人了。”她轉向簡奚,道,“你的證明法子很有效,但是你只記得他們的位置,你沒注意到細節,比如,揹着的箭筒。”
簡奚愕然看着她。
鐵慈指了指祁佑背上,道:“大家沒看出他的箭筒有什麼不同嗎?”
衆人看了一會,有人道:“沒看出什麼啊?”女俠忽然道:“不對,他箭筒位置是反的!”
祁佑這時候也反應過來, 道:“我是個左撇子。”
“所以他爲了拿取方便,箭筒揹負的位置,和別人是相反的。”鐵慈道。
一陣沉默。
簡奚白了臉色。
半晌有人道:“那麼,方纔的推測……”
“方纔簡姑娘指出的兩人位置是對的,但她沒有注意到祁佑的箭囊位置,祁佑的箭囊換了位置後,方懷安那個位置想要投箭入筒,就很近了,也並不需要擡起手臂的動作了。”
那也就不會被架住,之前簡奚的推論就完全被推翻了。
鳴泉書院的院正是個急脾氣,立即大喝一聲:“還羅唣什麼?還不帶人下去審!”
方懷安似乎想說什麼,但一堆人已經擁了上來。
“且慢。”
衆人已經沒脾氣了。
鳴泉書院院正回頭,沒好氣地道:“你又怎麼了!”
鐵慈笑容可掬地指指方懷安,道:“方兄似乎有話想說呢。”
方懷安欲言又止。
鐵慈道:“怎麼,自己遭受冤屈,連辯白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方懷安沉默一會,才道:“其實,我也是個左撇子。”
衆人愕然。
看向他背後。
有人忍不住道:“溺者求木也不能這樣信口雌黃。你這箭筒不是背在正常的位置嗎!”
方懷安閉了閉眼睛,道:“我的箭筒方纔調整過位置了。在場上不是這樣的,在相反的位置,所以我才覺得今日出箭特別順暢,但當時沒有在意……”
方懷安自己也是左撇子,但是怕給同伴造成麻煩,他一直努力地在調整,日常都是用右手,但其實是左手更爲流暢,方纔在場上時,他覺得取箭特別順暢,但緊張激烈的氛圍下,根本沒有注意自己的箭筒位置。
如果他的箭筒也和祁佑一樣換了位置,
那麼,方纔簡奚的推論又能成立了。
“誰給你換了箭筒位置,好端端地爲什麼要換箭筒位置?”
方懷安這下神情更爲難了,隱約還有幾分痛苦,好半晌道:“方纔出事時,我要過來,我的小廝攔住了我,說幫我卸了箭筒,我便讓他卸了。之後他又說還是背上的好,比賽萬一還沒算結束呢?我當時急着過來看情況,也無心和他多說,就又背上了,沒注意到再背上的時候,換了位置……”
有人笑道:“這故事耳熟。”
“對,主家有錯,奴僕頂上。”
“這奴僕呢?想必也會說,不知道在哪呢,已經畏罪潛逃了吧?”
“更可能的是已經不知道埋在哪呢,畢竟死無對證不是嗎?”
議論紛紛,方懷安臉色青灰,抿緊脣。
意料之中的反應。
他就知道不會有人信的,只會認爲是他的推托之詞。
連策鹿書院的同窗眼神也是懷疑的,畢竟他平日裡用的都是右手,誰也沒見過他用左手。
都以爲他急了,不惜也撒謊自己是左撇子。
鳴泉書院院正再一次道:“一派胡言!來人——”
“且慢——”
鳴泉書院院正暴怒:“你有完沒完!”
“沒完。”鐵慈道,轉頭對遠處看了看,道,”我數一二三,給你們變個戲法,。一、二、三……倒也!”
話音未落,砰地一聲。
方懷安忽然倒在了地上。
人們驚呼,一窩蜂地涌上去,片刻後有人大喊:“他中毒了!”
“好端端地怎麼中毒了!”
“是畏罪服毒嗎?”
人羣濟濟,人人神情一片惶然,今日之事不斷反轉,將大家的腦子都攪成了漿糊。
下意識都去看鐵慈,看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面具人怎麼解釋,有人厲聲道:“你怎麼知道他會被毒倒?莫非你……”
鐵慈忽然對前方招招手。
衆人轉頭,就看見頎長男子,披着日光行來。
他臉上也鬆鬆垮垮戴着面具,但僅見風姿,便讓人想起“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之類的美好詞兒。
秋風裡衣袂都似流香。
人羣有一刻安靜。
慕容翊向鐵慈走來,鐵慈倒有瞬間詫異,道:“沒逮着?”
慕容翊簡單地道:“有人接應。”
鐵慈皺眉。
雖說慕容翊追出去的時候慢了點,但對方能在慕容翊追逐下被接應走,說明隱藏在暗中不止一人,勢力不小。
躍鯉書院裡到底潛入了什麼人?既然潛入了不懷好意的人,爲什麼不對她下手?
鐵慈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
她轉向四周迷茫的人羣,解釋道:“我們先前一直關注場中,出事那一刻就盯住了在場的學生,注意到方懷安的小廝幫他換箭筒的行爲,覺得他可疑。果然沒多久就發現他悄悄溜走,我們便追了上去,不過沒追着。”
她這個說法,等於作證了方懷安的辯解,策鹿書院的人鬆一口氣,卻有更多人不滿,立即有人道:“你們又不是什麼未卜先知的人物,如何就能在出事一刻就注意到場上學生?既然說去追小廝,卻又沒追着,這不也是太巧了麼?”
“是啊,口說無憑,不可取信。”
慕容翊伸出了手指。
他的每根手指現在都有一條紅線,從指根直到指尖,因爲他肌膚潔白,所以那紅線十分明顯。
慕容翊又指了指地上的方懷安,他被人扶起,側頭躺在人身上,正露出脖頸上一道紅線。
“中毒?!”
“對,中毒。”慕容翊點點頭,道,“那小廝擅毒,他在離開前,就給方懷安下了毒,好讓他蒙冤而死,死無對證。而我去追他時,他對我施了同樣的毒。”
人羣沉默下來。
鐵慈在他們說話時候,一直在沉思。總覺得這件事很是蹊蹺,對方很明顯是要對付這批可能被選入中樞乃至帝側的學生,如果她不站出來的話,現在的局面就是楚行白傷,白行楚淘汰,祁佑揹負罪名,方懷安被毒死。
最優秀的幾乎全軍覆沒。沒動的就是一個出身豪門不宜招惹的李蘊成。
但是費這麼大力氣,就爲了讓這些學生失去機會?這些學生別說還沒進入中樞,就算真選到了她和父皇身側,初來乍到,資歷淺薄,也做不了什麼, 這又是何必?
有這精力怎麼不去暗殺賀太傅,暗殺她如今越來越龐大的鐵系官員?對一羣新兵蛋子下什麼手?
這不合邏輯。
按說,一件事找兇手,要看最大受益者是誰。
鐵慈目光一擡。
對面,容溥顯然也想到了什麼,眼光輕飄飄地擡起,落在了人羣中的簡奚身上。
鐵慈知道他在想什麼。
所有種子選手都被坑了,就得在場外尋人才了。
最優秀的非簡奚莫屬。
但,這小姑娘有這個能量?
容溥的眼神和鐵慈撞上,他對簡奚身邊輕輕一瞥。
對了,還有那個神秘的女俠。
行事張揚,有勇有謀,忽然出現在簡奚身邊。
但是昨晚鐵慈已經命人去查她的來歷,卻根本沒有結果。
現在場上已經僵持住了,方懷安也等於間接洗清了嫌疑,容溥命人先將他送下去解毒。又命人去追那個小廝,以及全院加強戒備,搜尋其同黨。
鐵慈看慕容翊,他垂落的手指,指尖紅線已經漸漸淡去。
慕容翊現在的體質,幾乎已經是百毒不侵了。
鳴泉書院的院正沉默了一會,道:“現在怎麼辦?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方懷安也不可能做出投箭的姿勢,其餘人又沒和祁佑有過交集,那那支箭是怎麼出現在祁佑的箭筒裡的?
鐵慈笑了笑,走向祁佑。
大家現在下意識地注意她的舉動,看她走向祁佑,頓時一陣激動。
難道最後嫌疑還是要着落在祁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