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伸手就去拽他褲子。
那傢伙駭笑一聲,向前一躥,褲子嗤啦一聲破裂,然而他已經拎着褲子跑遠了。
遠遠的褲子撕出的長長一條飄在風中,像仙女的飄帶。
人羣已經到近前,光影晃成一片,鐵慈此時已經解脫牽絆,一個猛子躥起,向着那羣提燈籠的人撲去。
人們都以爲她要逃跑,不防她齜牙咧嘴地衝過來,猝不及防下一時亂了陣腳,你的燈籠撞了我的燈籠,你的棍子打到我的屁股,短暫的慌亂下,鐵慈早已從他們人羣中穿過。
有人往地上一看,驚呼:“他們把龍珠錦鯉烤吃了……啊,吃的還是山長最愛的浮黃!”
領頭的人頓時大怒:“豈有此理!竟敢烤吃龍珠浮黃!務必拿住他們,全院通報!以儆效尤!”
人羣又呼啦啦追出去,有幾個還算是高手,全力一追,鐵慈又對地形不熟悉,一時竟然迷路了,七轉八轉轉到一處連廊上,正看見一人大步走來,肩膀上一隻巨鳥,他還沒看清楚鐵慈,那隻巨鳥已經看清了她,頓時頂毛豎起,雙翅炸毛,發出一連串驚恐兼憤怒的嘎嘎叫聲。
鐵慈眼睛一亮。
這不是丹野和他哥嗎!
來不及思考丹野爲什麼會在這裡,她快步衝過,經過丹野身邊的時候手指一抹,輕笑道:“我請你吃魚,你幫我頂鍋。多謝多謝。”
一偏頭,正和海東青金光閃閃的眸子相對。
海東青:“嘎!!!”
鐵慈已經衝了過去,撞了丹野一個趔趄,丹野好端端走着,竟然有人敢撞他,回頭便是一陣西戎國罵,等他嘰裡咕嚕罵完,那邊追來的大部隊也趕到了。一看丹野站在廊上,他可巧穿的也是甲生制服,領頭的人眼尖,一眼看見丹野的袖口綴着一根魚骨刺,立即喝道:“就是他!他袖子上還掛着魚刺!”
一個老者,氣喘吁吁撥開人羣過來,衆人都喊:“監院!”又紛紛道已經抓到了偷魚賊。
今晚本就是這位書院第二號人物親自帶隊值班巡夜,沒曾想居然遇見偷魚賊,方纔這胖老頭又被鐵慈撞了一下,在人羣裡暈頭暈腦瞎轉了幾圈,這才慢一步追了過來。此刻見抓到了偷魚賊,監院氣喘吁吁地道:“來人!把他先關到祠堂裡去,對着先賢好好思過幾天!”
說着便習慣性去摸腰間令牌,這一摸臉色一變,低頭一看,大叫:“他還把我的玉佩給偷走了!”
衆人譁然。
偷玉佩和偷魚性質可不一樣!
人們團團圍上,丹野立在廊上,險些氣笑了。
從來只有他打架他罵人他欺負人,還沒見過有人當面給他虧吃的!
“他們瞎眼了?”他罵,“爺剛從那頭武場過來,到哪裡去偷你們的魚!”
“我們一路追過來,這廊上就你一人,不是你是誰!”
“是你老孃!”丹野呸地一聲,“我們西戎人不吃魚!”
一陣沉默。
這是全大乾人都知道的規矩,西戎人身處大漠,水源珍貴,和水有關的東西都很膜拜,他們是不吃魚的。
真是難以辯駁的理由。
“那是誰……”有人悻悻問。
海東青忽然鳴叫一聲。
丹野側頭看了看,忽然笑了,眼眸彎彎,小虎牙一亮,笑容甜得糖分超標卻又隱然殺氣。
“跟我來,我幫你們抓偷魚賊!”
他肩膀一送,海東青飛起,順着長廊一路飛去,衆人嘩啦啦跟着。
戊舍內,鐵慈快步入內,宿舍裡黑沉沉的,隱約哪裡有點動靜,鐵慈經過金萬兩的牀鋪時,手指垂下,迅速一塞。
然後她三兩步上了自己的牀,手指一揚外衫已經脫掉,拉過被子蓋住頭。
她一番動作便如輕煙似的,算準了不可能驚動任何人。
宿舍裡的人大多都在沉沉睡着,胖虎的呼嚕聲驚天動地,
斜對面帳子裡,忽然一隻手指微微掀開帳子一條縫。
一雙眼睛露在縫隙裡,瞧向鐵慈的方向。
鐵慈本已閉上眼睛裝睡,忽有所覺,一偏頭。
正對上一道冰冷的目光。
那人並不退讓,直直看了鐵慈半晌。
黑暗中其實誰也看不清對方,只有隱約的輪廓相對。但沒來由地,都知道對方在死死盯着自己,都知道彼此的目光冷而有殺氣,便如猛獸相遇爭奪地盤時天然的敵意。
目光像一根鋼絲,緩慢延伸,相觸,觸及那一刻鏗然微響,冷光四射。
下一刻猛禽鳴聲伴隨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刻的令人窒息的寂靜。一大羣人衝了進來,有人喝道:“夜半抽檢!立即起身!”
驚醒聲,愕問聲,趿拉鞋子走路的聲音次第響起,燈火點燃,監院爲首,一大堆教諭護院快步進入,堵住了門口。
李植揉着眼睛剛起身點蠟燭,看見這一幕險些嚇掉了手中的燈火。
“所有人起身!離開牀位!站在正中,不許動!誰要擅動,立即清退出院!”
這時候其他人也醒來了,聽見這一句明白事情嚴重,蒼白着臉面面相覷。
幾個腳步輕捷的大漢走進來,掀開被褥,打開箱籠,翻箱倒櫃。
監院悄聲問丹野,“狼主,你確定是這裡?這戊舍的學生向來規矩,不該有這膽量啊。”
丹野冷笑着微擡下巴,“墨野善於尋人,那小賊一定在這裡!”
忽然有人大喝:“找到了!”
衆人看去,金萬兩牀褥之下,一塊紫玉玉佩赫然在目。
舍內衆人愕然看着金萬兩,漸漸又露出點了然的神色,金萬兩臉色唰地白了,驚道:“不!這不是我的東西!”
“這當然不是你的東西,這是你偷的東西。”監院冷冷道。
“不……不是,我是說,我沒見過這東西,我沒偷!”
“你沒偷,它長腳跑到你牀下來了?”有人厲聲道,“我們一路追着你,還能有錯!”
金萬兩倒也算腦子清晰,“我若真偷了東西,怎麼就塞在褥下等你們來搜!”
“那是因爲你來不及藏好!”有人指着他的衣領,“看,這裡還有一點魚肉呢!”
金萬兩直着眼睛,不明白怎麼忽然衣領有了魚肉,更不明白玉佩的事怎麼又和魚肉扯上關係。
但他出身商賈之家,向來腦筋靈活,心知這罪名絕不可認了,腦子轉得飛快,又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何跑得過這許多護院高手!此事定然還有蹊蹺,假如……假如我是被栽贓呢?”他眼珠子亂轉,忽然盯住了鐵慈,大聲道,“這人今天剛來,行事十分兇狠,而且,武功很好,是他!是他偷了玉佩,然後栽贓在我身上!”
鐵慈盯着他,幾乎要爲他鼓掌了。
監院皺眉看着一臉無辜的鐵慈,看了看金萬兩,這人臉色不佳,腳步虛浮,眼圈烏青,確實不像個能把一羣護院都甩開的高手。
他便問李植:“你方纔可曾瞧見什麼動靜?”
李植白着臉躬身回話,“回監院,學生一直在睡,並沒有瞧見什麼。”
“你這位同窗的指控,你覺得如何?”
李植猶豫了一下,躲開金萬兩急切的目光和鐵慈好奇的目光,低聲含糊地道:“學生忙於學業,對兩位同窗都……不太瞭解,難以判斷。”
監院又問田武,田武摸着頭,睡眼惺忪地道:“監院,你們在說什麼?學生聽不懂……不過同窗們都是好人吶,不會偷東西的。”
崔軾冷笑一聲道:“不會偷東西?那咱們東西經常少又是怎麼回事?”
監院立即把目光投向了他,崔軾立即道:“監院,您明察秋毫,一看就該知道是怎麼回事。明顯是金萬兩和葉十八兩個人勾結偷東西,現在葉十八想推給金萬兩,兩人內訌嘛!”
“那你是瞧見了?他們何時勾結,如何去偷,如何決裂?”
“呃……”崔軾窒了窒,道,“您審了審不就知道了?這兩人都不是好東西,您明察!”
監院睨他一眼,冷冷道:“君當日省自身,萬勿心懷惡意!”
鐵慈冷眼瞧着,覺得這胖老頭倒是個清醒的人,想起這位似乎也在賀梓的名單上?
現任山長當年由賀梓收養,在賀梓家長大,是賀梓的首徒。這位監院雖然不是賀梓的徒弟,當年卻也由賀梓青眼賞識,一手培養,經常出入顧家,是他當年麾下一員得力干將,彼此可謂知己,十分相得。
賀梓曾經說過首徒聰明儒雅,惜乎性格過於圓融,如水湯湯,周納包容,但未免有失君子堅執之道。監院爲人倒是清爽,但卻又失之於平直,如近海淺灘,浪過砂石畢現。
老爺子看人倒是精準,但終究敵不過命運無情。
監院又轉向童如石。
鐵慈心中一跳。想起方纔黑暗中的對視。
“你可曾瞧見什麼?”
童如石沉默,目光慢慢向鐵慈轉過來。
鐵慈面色平靜,沉一口氣,默默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