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邊吃邊聊,朱子敬聊得口沫橫飛:“就說那鞭,有那個字,說它是司馬相如的,買家只要相信,那就是司馬的,買家也給別人這麼講,古董雜項,有的無印無款,沒參照,信,它就是,不信,說什麼都沒用,誰也沒本事把司馬公薅出來當面對質,不過賣四十萬,有些高。”
沈鴻濱用筷子敲敲他的碗:“聽見這聲沒?清脆,你、我、他,心裡都清脆着呢,你一句四十萬,就有你三萬,畫,五十萬,脆吧?”
“這也太脆了!”朱子敬也敲碗,指着何青屏,“你,不但脆,還門清,揣着明白裝糊塗。”
“就爲這句知已話,添二萬,五十五萬。”何青屏乾脆脆到底。
朱子敬一口氣幹掉杯中酒,抹抹嘴:“與二位認識時間不長,卻是我遇到的最清最脆的人,其他的不說了,我再找人收了那幅字,這麼多好東西撂在一塊,連續出手,說出去,真沒人信。”
短信鈴響,何青屏看是到款提示:“真講信用!錢到了。”
“那你們慢吃慢聊,我打車過去就行。”朱子敬放下筷子拎起畫。
沈鴻濱朝何青屏使個眼色:“真不用送?”
“打車更方便,過幾天要有人看字,我提前通知。”朱子敬道聲再見,掉頭往外躥。
“老猾頭,這頭五十五萬落實,又去落實那頭,怕你跟去礙事。”她不屑地指着門口。
“拿得越多,做事就更賣力,好事。”他給她夾菜。
“現在知道我當初的決定有多英明瞭吧?”她張嘴,要他喂。
“是,不僅英明,簡直神來之筆,一週之內搞掂兩單,朱子敬的確有能量,沒波折、無變卦,一切悄然發生,這點太可貴了!”他由衷佩服。
“關鍵東西好,如果屬大路貨古董,要成交也困難,玩這個,還真得玩字畫和瓷器,一出手,至少幾百萬。”她起身坐他身邊,“你的古董王國,現在有些輪廓了,就一點,千萬別掉以輕心,有順,就有坎。”
“嗯,沒看我總是憨態可掬嗎?”他剝完蝦殼,放進她嘴裡,“那姓李的是你的副總?”
“是總經理,那個銷售公司交給他的,具體事我不管,到時間只看報表、聽彙報,兩個老外從美國來,供應商,我到美國,他們也請我吃過飯,人,非常不錯。”她也抓起一隻蝦剝殼。
“嗯,不引起誤會就好。”他示意自己剝。
她硬塞進他嘴裡:“誤什麼會?事後他要有想法,那就是他的問題了,那個皮特還嘻嘻笑,他是海歸,幾個月下來,總覺得不太對勁,興許他的一套不太適合國內,正好週末要開銷售會。”邊剝邊想,“要不你也去聽聽?”
“我可不摻和,散慢慣了。”他取過朱子敬沒喝完的酒瓶,“一句話,千萬別被完美的紙上計劃所矇蔽,海歸一開口,二個小時不絕於耳,報表,面面俱到,但國內銷售不同於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情況,很多事情在報表上填不出來,當你發現業績數字不好看,實際上已亂成一鍋粥,最怕一種情況,下面的人上下糊弄,糊弄二、三年,拍屁股走人,給你留下一個像鹽鹼地的市場,你想改,都改不了。”
“那你早說啊,海歸,還是高薪,找個地地道道搞國內銷售的,至少便宜一半。”她把蝦扔進盤裡。
“用國內銷售人才打天下,最有實效,對他們本人來講,機會不易,願意好好把握,打出一片天,樹立一個品牌,即使不再用他,他的身價水漲船高,大不了跳一家,海歸不同,國外呆不下去,游回來,國內呆不下去,再遊走,不在乎實戰業績。”他第一次給她的銷售公司提建議。
“看週末的業務會議吧,不好,就這月動手清洗。”她快速剝蝦,全丟進他碗裡。
“有哪些人蔘加?”他加快吃蝦進度。
“大區經理都來,一月一次。”她抽紙巾擦手。
“會上不用長篇大論,跟他們閒聊,哪個城市進了多少家店,店長叫什麼,相關店員叫什麼,以此判斷他們在下面走得勤不勤,傳統市場,搶的是店裡的擺放位置、盤面和相關人員,抓的是促銷,這個做到,其他都好說。”他一口氣吃下五、六隻。
“乾脆你幹,把古董當副業,免得跑來跑去的,跑得我心神不寧。”她幫他擦嘴,他閃避,她瞪眼睛。
“國內有的是人才,別戴有色眼鏡就行,不一定找名頭響的,不是演戲,用不着虛頭巴腦的東西,我,還是繼續飛吧。”他舉起瓶子喝酒。
她伸手搶下來:“那好,暫時不逼你,你真要來,那一個億怎麼辦?那得等到下個世紀了,人都不在了,還生什麼孩子。”手機響,她眯眼笑,“又跟哪隻帥屁股後面轉悠呢……知道了,趕緊的,就等你了。”
他身上的某根神經又隱隱作痛,按現在的速度斂財,都用不着一年,斂到一億後怎麼辦?
人家發財高興都來不及,他發財竟發得坐立不安,擁有一個億的同時,也到了世界末日。
樓上轉完,三人下樓站在院子裡。
“不用太複雜,樓上左書房,右臥室,樓下辦公和展室各一半,牆壁重新刷,換上木地板,加固門窗,那套傢俱擺好,再看添些什麼。”何青屏對小樓很滿意。
“不行,我來弄,好好弄,合同籤十年,意味長期住,放棄重新購房計劃,把這裡變成獨幢小別墅,到時我搬過來,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齊心眉樂了:“把這裡當新房?”
“真就這麼想的,樓下留出三分之一,闢兩間辦公室,你們各一間,凡是談古董生意,都到這裡來,避開公司那些眼睛,至少不讓別人知道成交價格,免得蜚短流長的惹麻煩。”她扶住他的肩,“知道缺什麼嗎?缺漢堡。”
“漢堡?還可樂呢。”齊心眉更樂。
“還真是,沒法帶過來,我媽也捨不得。”他覺得必須養狗。
“你以爲吃的呢?漢堡是藏獒。”沈鴻濱解釋完又說,“等下崽來不及,讓你姐再買一條,小,路上好帶,有這麼一條狗往這裡一趴,肯定睡得香。”
“以爲狗不會叫呀?”齊心眉不以爲然。
“聽慣了,不叫還睡不着,告訴你,上次是沒來得及,不然我把漢堡就偷來了,兇霸霸的,真好。”沈鴻濱用步子丈量院子。
他想起給張鬆狗崽的承諾:“原本不想配種,不配還不行,現在五個月大,等不了多久。”
“嗯,漢堡的後代最好,看着親。”沈鴻濱手指院牆,“上面牽上電網什麼的,要變成堡壘,還要變成春風化雨的桃源。”
“直說愛巢就行了。”齊心眉酸溜溜地挑刺。
沈鴻濱當沒聽見:“叫‘鳥巢’不行,叫‘蛇窩’,有點恐怖,親愛的,你說叫什麼?”故意刺激,深知她見不得別人要好的毛病。
“就叫藏堡,藏,多音字,堡,雙重含義,一是藏獒守衛的堡壘,二是這裡是寶藏。”他隨口拼揍。
“彆扭點,叫順了,應該不錯,我就是你最大的寶藏,呵呵。”沈鴻濱拿眼瞟她。
“別再情調了,八月天,我滿身雞皮疙瘩了。”齊心眉擡頭望天。
“你……誰呀?”沈鴻濱從包裡取出手機,臉色驟變,彷彿八月天真起了冰霜。
“怎麼啦?”他見她不接手機。
“我媽……又來催命的。”她接通,叫聲“媽”,接着跳起來,“馬上上飛機?去哪?”連問後靜默不語,末了,無可奈何地說,“都上飛機了,我能勸你們不來嗎……知道了,我去接。”
“爸媽來,幹嘛這麼不高興?”他納悶。
“到了,你就知道了,還好,你在這。”沈鴻濱猛然想起什麼,“我從未主動提他們,你不覺得奇怪?”
“覺得你當初是硬跑出來的,他們不願意,越鬧越僵,不問,是不想讓你煩。”他清楚自己壓根沒想過這類事。
“哎呀,跟父母,就別記仇了。”齊心眉近前相勸。
“跑出來,這沒錯,也是他們逼出來的,偷了他們一筆錢,是一大筆,大概七年前,我爸來過一次,逼我還錢,還不起,就跟他回家,替他打工,當時是困難時期,我說會還你的,連本帶息,要是你覺得不行,那現在不用帶我走,直接把命收了,就算扯平了。”她拉他在臺階上坐下,“他們一直認爲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更別說做生意,這些年再沒見過,逢年過節通個電話,我苦苦支撐,幸好生意有了起色,你和我都是跑出來的,只是我有錢,其實,積累財富,只是一種人生證明,是兒女向父母交的答卷,而父母往往只要滿分,因爲我爸是當地有名的實幹家。”
“所以你始終支持我,想讓我也擁有一份答卷?”他恨自己從沒真正關心過她,也許,背井離鄉的人相互傾述這些是一種懦弱。
“不僅是答卷,讓他們知道我挑選了一位好男人,比他們想象的還好。”她拉起他,“考試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