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寶給出的理由是因爲網貸。
他借了大量的網貸，因爲還不上錢，最後不堪其擾，最終選擇了從樓上終極一躍，了卻了此生。
他的說辭，宋詞沒有不信，也沒有全信。
既然是因爲借網貸，他跑來這裡幹什麼？是因爲網貸公司在這裡？所以心生怨念，死後不願離開？
宋詞不是太相信的，他在網上借的網貸，不可能只是一家，一家也不可能借到太多，畢竟網貸公司也不傻。
所以他一直逗留在江寧新街口附近，肯定有別的原因。
不過宋詞沒有問，也沒用柳葉瞳來辨別他說話的真假。
“你這葫蘆，是你的法寶嗎？”夏家寶滿臉好奇地問道。
“哪裡是什麼法寶，只不過路過朝天宮的時候，見這葫蘆造型奇特，我很喜歡，所以買回去做個擺件。”
要錢肯定沒有，只能說不愁吃，餓不死，不過夫妻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孝順，小兒子聰明。
“現在想想就覺得可笑，可對我那時的我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於是宋詞把車子往他所指的方向行駛過去。
——
“老夏，下午你去地裡給棉花打農藥嗎？”
而孫桂香比夏報國小兩歲，但是看起來比他還要蒼老一些，因爲眼睛不好，所以總是喜歡眯着眼睛看人，耳朵也不好，所以說話一直很大聲，自己卻毫無所覺。
可神色卻又帶着幾分懼色，好似在擔心宋詞說謊，他觸碰之後會導致自身受到傷害。
其實夏集村距離龍溪鎮不遠，也就十多公里的路，但是對當年還是孩子的夏家寶來說，這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見她出來，夏報國大聲道，因爲不大聲，孫桂香聽不到。
可是直到發生那件事，就是到現在，他們都沒搞明白，兒子爲什麼會借那麼多錢，怎麼借的，又花哪裡去了……
當然，他也觸碰不到銅葫蘆，不過依舊樂此不疲，不停地嘗試。
所以趕集自然也成了宋詞的期待，而爺爺有的時候，也會帶他一起。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着，看着門前的來路。
夏報國今年六十四，但卻顯得格外地蒼老，頭髮稀疏，因此常年戴着一個藍色鴨舌帽，帽子已經洗得有些發白，帽檐因爲磨損，線頭有些外翻。
小鎮很普通，和宋詞老家的小鎮幾乎沒多少區別，而夏家寶所說的這些，其實也很正常，有的他小時候也有過。
大兒子從小學習不好，早早出去打工，經常寄錢回來補貼他們，到現在三十多歲都還沒結婚。
“嗯，下午去地裡。”
“前面應該就是了吧？你傢俱體在什麼位置？”宋詞向夏家寶問道。
夫妻倆感覺跟天塌下來了一般。
夏家寶先是用指尖“觸碰”了一下銅葫蘆，見自己什麼事也沒有，這才繼續用手去觸碰。
孫桂香同樣沒說話，只是在旁邊默默坐着，農村人，又沒什麼文化，所以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安慰人的話。
等出了鎮，夏家寶再也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車窗外，看着車輛路過一個個村莊。
“村尾第四家，順着這條路往前走，在路口處往右拐。”夏家寶神色頗爲複雜地道。
宋詞搖下車窗，靜靜聽着，沒有打斷對方的話。
大概兩個多月以後，孫桂香慢慢從悲痛中走了出來，畢竟人還活着，活着就要生活。
夏報國把小木凳塞到屁股下面，繼續抽着煙。
“就是個普通的葫蘆，你隨便看。”宋詞笑着說道。
而小兒子聰明，從小讀書就好，小學、中學、高中，一直到大學，都沒讓他們操什麼心，也一直都是他們的驕傲。
夏家寶聞言之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觸碰葫蘆，很顯然，他也同樣並不完全相信宋詞。
而老夏夏報國卻像沒人事一樣，每天忙前忙後，屋內屋外，除了抽菸，就是幹自己的活。
好似期待着那熟悉的身影，突然在路口出現，出現在他們的視線。
但是孫桂香卻知道，夏報國他變了，變得沉默寡言，煙癮變得更大，跟人再也不提兒子的事，也再也沒走出來。
他說着，試探性地想要摸向銅葫蘆。
“嗯，那正好順便挖些土豆回來，地裡的那些土豆再不收上來，都要爛在地裡了。”
“知道了。”
孫桂香成夜成夜地哭，除了埋怨自己命苦外，連埋怨的對象都找不出來。
夏家寶也是老夏這一生中最值得驕傲一件事，和人聊天，張口閉口，必定是我們家家寶如何如何……
只不過社會發展太快，現在回想起來，跟過去宛如兩個世界。
宋詞也不管他，看着導航，下了高速，慢慢向着龍溪鎮夏集村的方向而去。
“真的嗎？”
等路過龍溪鎮的時候，夏家寶的注意力終於從銅葫蘆上移開，目光看向車窗外。
“原來如此，那我能看看嗎？”
“後來我知道高中是在鎮上，於是我努力學習，終於考上了鎮中學，這個理由是不是很可笑……”
所以他們對小兒子也格外地喜歡，格外地寵溺。
……
孫桂香沒聽到夏報國後面的回答，但是大概也能猜到他怎麼說，轉身回屋，很快拿着兩個小木凳走了出來，一個遞給夏報國，一個自己坐了下來。
農村就是這樣，種的東西吃不掉的，基本上就直接爛在地裡。
孫桂香從屋內走到門口，夏報國此時正蹲在屋檐下抽菸，目光看着門前的路上，一根接着一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詞爺爺每週六會去鎮上趕集，趕集就是爲了買肉，那時候他們家一週吃一次肉，別以爲誇張，當年農村的實際情況就是這樣。
“小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盼着我爸帶我趕集，因爲趕集我就能見到很多沒見過的東西，吃到地溝油炸的早點，豬乳肉做的包子，加了增鮮劑的三鮮湯……”
但是多年夫妻，她只要坐在那裡，夏報國就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夫妻倆沒多大本事，一輩子都在地裡刨食的普通農民。
車子很快出了鎮，向着夏集村的方向。
“所以老師問我的理想的時候，我說我的理想就是家能在鎮上……”
笑吟吟地走向他們，向他們喊着：“爸、媽……”
午後的陽光落在他們的身上，沒讓他們覺得有多少暖意，反而絲絲的涼風，順着衣服的縫，鑽進衣服裡，讓他們覺得有些冷，也有些涼。
直到一輛車子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向着他們家門口駛來。
老夏扔掉手中的菸蒂，有些疑惑地站起身來，帶倒了木凳，發出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