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團青能答應下來,高興的,不僅僅只是呂律和陳秀清,還有趙永柯夫婦和孩子。
下山是必然的趨勢,但並不是說就不能進山了,想進山轉轉隨時都可以,後輩們還需要別的出路……
這是趙永柯也明白的事情。
至於去烏拉嘎還是跟着呂律去秀山屯,他們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對於他們而言,還是那句話:只要能進山,在哪兒住都一樣!
原本他們就是在這山裡追逐着狍子、鹿和各種野物而生存的人。
現在目標達成一致,事情很容易就定了下來。
接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很輕鬆了。
趙團青留在羅撮子休息,烏娜堪領着兩個孩子還在處理狍子肉。
呂律、陳秀清和趙在永柯三人則提着槍,小心地在周圍轉悠查看,時不時就朝天開上一槍,驅趕可能還隱藏在附近的大爪子,順便將被驚跑的那匹馬給找回來。
六條狗跟在三人身後,歡快地跑跳着。
鄂倫春獵犬在馴養過程中,也被賦予了一個很好的特點,不怎麼出聲。
有三處烏力楞被它襲擊過了,難保大爪子晚上就不會來。
流程走完,總算是可以吃飯了。
“好東西!”趙永柯也在一旁笑道。
要是煮鹿肉、野豬肉就得煮爛才行了。
呂律輕輕用膝蓋碰了碰身邊的陳秀清:“這你都看不出來,趙大哥今天剛打的狍子!”
尤其是陳秀清和兩個孩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火上的吊鍋冒出的白氣,聞着飄出的一股子肉味。
這個在山裡呆了大半輩子的男人,就喜歡這種粗糙的吃法。
不善言辭!
給陳秀清吃袍子腦袋,其實就是表達關係近,所以,碰到這樣的情況,即使吃不出好,也得說聲好。
他從旁邊掛着的口袋中取出兩團暗紅色的肉團,用獵刀切成小塊,給呂律和陳秀清都分了一些。
他用木棍使勁敲了幾下,最外層的焦皮脫落,露出裡面色如紅薯的肉質。
他何曾見過這種充滿野性的吃法。
這一點,在這條被叫做黑嘴的獵犬身上,顯得尤爲突出。
他拿出行軍水壺(政府工作組配發的一些物資器具),倒出裡面的酒,用手點一些,然後向上一彈,表示敬天,向下一彈,表示敬地。
“也就跟了一小段,然後就看不出來了。”趙永柯搖頭說道。
比如說獵物來自大山,就要祭祀山神,篝火來自火焰,就要祭祀火神。
見他那模樣,趙團青用獵刀從火灰裡扒拉出一個動物腦袋,上面沾滿了柴灰。
“還有,等出山了,給你分點!”趙團青笑道,他一邊說着,一邊從鍋裡撈出肉塊,割下一大片後,蜻蜓點水地蘸一下鹽水,在口中略微嚼幾下就嚥了。
別看方法很原始,可原始並不代表簡單。
陳秀清嚥了咽口水,倒是毫不見外地伸手去揭鍋蓋:“好香啊!”
煮肉的時候,先把肉切成塊或者條放在鍋裡水煮,煮熟後撈出,每人手拿一塊用刀割着吃。
一路飛跑出去的大爪子,別看着是動輒四五百斤的龐然大物,可厚厚的肉墊爪子,總是能將它們的蹤跡隱藏得乾乾淨淨。
趙永柯對這些傳統並不十分在意,但趙團青就是個很傳統的鄂倫春人,事情就是趙團青在主持。
就像青狼剛買來的時候,只是隔了一夜,就融入元寶這個小團體中。
在開飯前,他們還要完成一項重要工作——鄂倫春人的餐前儀式。
趙團青笑看着陳秀清,這個粗來乍到的客人,雖然愣頭愣腦,但事情做的很是直接,心裡咋想的就咋做,很憨厚淳樸,相處起來很輕鬆的感覺,他倒也挺喜歡。
今晚有趙團青他們的羅撮子,倒是不用搭帳篷,兩人直接在火塘旁坐下。
呂律和陳秀清兩人今天算是沒少折騰,早已經飢腸轆轆,三人騎馬回到羅撮子的時候,讓馬去附近吃草,直接鑽進趙團青所在的羅撮子。
呂律和陳秀清兩人的到來,好像都沒聽它叫過。
陳秀清就傻眼了,看着手中暗紅色的肉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呂律。
陳秀清憨笑道:“吃過,但是從沒吃過你們做的狍肉,一直聽律哥誇,說你們做的狍肉纔是最地道的。”
見狀,趙團青和趙永柯都又笑了起來。
“你沒吃過狍肉?”趙永柯看着陳秀清笑問道。
“有沒有什麼發現?”趙團青更關心大爪子的行蹤。
“狍子腦袋,好吃!一個地方一個味!”
“趙老爹,嫂子!”
這話一出口,趙團青和趙永柯都笑了起來,這是讚譽啊。
他們祭祀的神明不少,心裡懷着的,是對這山野的敬畏。
獵人,必須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和一副強健的身板,因此,他們對這些食物情有獨鍾。
他心滿意足地大喊一聲,隨後將水壺遞給呂律:“來點!”
想做好一鍋烏羅任,必須掌握火候,就連用什麼柴火都有講究。
夜裡,纔是大爪子最活躍的時候,白天它們更喜歡找個地方趴着休息。
“晚上的時候,輪着守夜吧!”呂律提議道。
這個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壯實青年,給他的感覺笨笨的。
“趙老爹,這好東西還有沒有,一定記得給我留點。”
呂律眉頭一挑,將軍用水壺湊在鼻子下聞了聞,頓時笑了起來,也擡起來對着嘴巴就是噸噸噸地一通猛灌。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趙團青叫道:“對了,吃這個!”
趙永柯故作神秘地說:“伱瞅着像啥?”
今天可就是喝了點小米粥,饅頭啥的,早就沒了,又沒少折騰,他很餓。
趙團青笑着說道:“先別動,還沒好!”
火光把羅撮子照得又紅又亮,也在圍坐周圍的幾個人眼中跳動。
趙團青說着,用獵刀在狍子腦袋上的不同部位劃拉,每割下一塊都遞給陳秀清,認真地看着陳秀清,示意他吃。
“啊……”
火燒的狍子腦袋,呂律也吃過,趙團青說不同部位有不同部位的味道,但呂律其實並沒有吃出區別來,只感覺跟以前吃過的羊頭肉在口感上有些相似。
“是該守夜!”
酒精度不高,但味道相當純正,那也是真正的好東西。
正宗的烏羅任,在煮的時候是不放鹽的,另外配一份蘸水蘸着吃,加野韭菜和野蔥,有增鮮去腥的作用,提升口感。
但呂律看得出,陳秀清根本就沒敢怎麼嚼,估計有的直接就是在嘴巴中用舌頭翻卷成團,囫圇吞下。
“吃啊,你看我幹啥?”
陳秀清愣愣地接過,用指頭捏着拎起來看,然後又轉頭看着呂律,他覺得自己有些不敢下口,那肉上,好像還有血絲。
山林裡的柞木、松木、椴木……不同的木頭燃燒時發出的熱量都有不同,想要把肉煮得既嫩又鮮,就必須搭配不同的木頭,同時還要不時調整吊鍋距離火焰的高度。
“你小子……怕個鳥,再說了,這好東西,你不喝會後悔的!”趙團青笑道:“不容易醉!”
陳秀清看得有些發懵:“這是啥東西?”
吃生肉,哪怕是呂律第一次,也很難接受。
呂律很自然地接過,在蘸水中蘸着,很快吃掉。
在鄂倫春人認爲,生吃狍肝能明目,生吃狍子的腰子能強身健體。
今天煮的是狍肉,狍肉本就細嫩,冷水下鍋,開鍋就撈出。
大男人之間,沒那麼多講究,都喜歡爽快直接。
陳秀清顯得有些驚訝,完全沒想到狍子腦袋還有這種直接丟柴火裡燒的做法。
按照鄂倫春人的習俗,在野外打到獵物並野炊,吃飯前必須祭祀神明。
“啊……”
對於今天的事情,在場的每一個,都心有餘悸。趙團青也不例外。
呂律跟還在做飯的兩人打招呼。
趙團青對着綠色軍用水壺猛灌,酒水噸噸噸地順着喉嚨進了肚子。
呂律顯得很平常,和趙團青認識不是一天兩天,吃狍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他看到那兩團肉的時候就知道那是狍子的肝和腰子。
獵狗們很擅長觀察主人的一舉一動,它們很容易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那種親近,進而對跟自己主人親近的人或物也就有了更高的接受能力。
趙團青和趙永柯,都是常年生活在山裡的人,跟大多數鄂倫春人一樣,敏於行而訥於言。
呂律灌了不少後,將水壺遞給陳秀清,他也擡起來喝了不少,然後遞給趙永柯。
吃完了,陳秀清很懂事兒地說道:“好吃!”
吊鍋裡的肉咕嘟嘟地煮着,這是燉肉,鄂倫春人管這叫“烏羅任”,也叫煮手把肉,這是他們千百年來的傳統吃法。
元寶身爲母狗,有很好的親和力,其餘四條狗又全是半大狗崽,黑嘴也是半大狗崽,倒是很自然地融入在一起。
就連兩個孩子和烏娜堪,也用樺樹皮做成的碗接了一些喝掉。
他一聞之下,立刻聞到裡面酒水中充斥的藍莓氣味,立馬認出,這是去年用野生藍莓釀的果酒。
天逐漸暗了下來,羅撮子裡的火燒得很旺,鍋裡的肉也快煮好了。
呂律本能地接過,剛想喝,又想起今天的大爪子:“還是不喝了,你們喝吧,今晚我守夜!”
呂律瞟了他一眼,不無提點地說道:“清子,在趙老爹他們的待客禮儀中,狍子腦袋可是尊貴的象徵,只給德高望重的老人和受尊敬的客人吃。”
在這一點上,倒是和元寶它們很搭。
陳秀清聽完,很快明白過來,將手中的幾片狍肉,一塊吃完,再放一塊入口,吃得很認真仔細。
既然趙團青不讓動,陳秀清也只能老實地在一旁坐着烤火,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吊鍋。
“吃啊,這可是好東西!一般人可吃不到。”呂律衝他笑了笑,就不再去管他,只是自顧自地吃着肉,喝着酒。
猶豫一會兒後,陳秀清也乾脆把心一橫,也學着呂律的樣子,蘸水中蘸一下,放入口中嚼了幾下,伸長脖子嚥下,看得幾人哈哈大笑起來。
讓呂律沒想到的是,陳秀清吃完後,居然沒有出現哪些奇特的反應,接受能力比呂律當初還強,連連讚道:“好嫩啊”
他又將手中抓着的生肝蘸了一塊,開始細細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