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這兒了!”
在溝壑間穿行了許久,呂律初步估計,吃過飯以後,又翻過了八九個山頭,臨近傍晚的時候,一直在前邊領路的蔣澤偉終於停下腳步,滿聲滄桑地說了一句。
一行人在這山坡昏暗的林子裡,放眼四處搜尋,入目的,卻只是滿眼的綠,看不出墳塋的痕跡。
“往下走百米,有棵大樹下會出水,那水能喝,再往上邊一點,有片平地,咱們就在哪兒搭熗子,這片地兒,我以前就看過,是個出棒槌的好地方,看這樣子,沒啥人來過,應該能出大貨。”
蔣澤偉深吸一口氣,回頭衝着幾人吩咐。
一個個都沒多說話,順着山坡往上邊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一片平整的空地。
於是各自取了刀具,將周邊的雜草清理,然後開始搭帳篷,攏火。
陳秀清則提着吊鍋往下邊去找水,不一會兒,提了兩吊鍋水回來。
稍作休息後,蔣澤偉找樑康波要了把鐮刀,然後就朝着林子裡走了進去。
“你們先忙着,我跟過去看看!”
呂律衝着幾人打了聲招呼,挎着半自動,提着索撥棍,跟着蔣澤偉朝林子裡走,一路在旁邊幫忙招呼着。
倒也沒走多遠,蔣澤偉就在一大蓬藤蔓前停了下來。
“就這兒了,我那天星兄弟,就埋在這兒。”
蔣澤偉默默地看着這一大蓬藤蔓,緩緩蹲下身,提了手中鐮刀,開始清理周圍雜物。
“大爺,讓我來吧!”
這一大蓬植物,藤蘿、雜草和荊棘交織,霸佔了不小的一片面積,想要清理完,得費不少功夫。
“不用,這事兒,我自己來就行,這輩子,是第一次來給兄弟掃墳,也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
蔣澤偉衝着呂律苦澀地笑了笑,回頭繼續手頭的活計。
他做的很慢,非常仔細,將一棵棵雜草拔除,藤條一根根清理,荊棘一根根割斷。
花了一刻鐘,才隱約能看到裡面用石塊護着邊緣的一個小土堆,若不是蔣澤偉說這是一座墳,換作別人,絕對認不出來。
忽然,呂律注意到裡面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他趕忙一把拉住蔣澤偉準備去抓下一根藤條的手。
“大爺,有錢串子!”呂律小聲地說了句。
蔣澤偉偏着腦袋看着裡面,果然看到一條土球子蛇從石塊縫隙中鑽了出來。
這條土球子蛇比上次呂律看到的那條還要粗壯,也大了很多,看着都瘮人。
好在,它倒也沒多作盤桓,朝着一旁的雜草間遊移,很快沒了蹤影。
確定安全後,蔣澤偉才又繼續收拾。
又花了半個多小時,墳塋上長滿的藤條、荊棘和周邊雜草才被清理乾淨。
趙永柯、樑康波和陳秀清三人,也早已經圍攏在周圍。
他們手頭的事情已經做完,飯菜也已經弄好,過來在一旁看着,都沒有打擾蔣澤偉,就默默地看着,一個個神色都有些複雜。
“天星兄弟,快四十年了,老哥我,來看你了!”
看着這小小的土丘,蔣澤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想當初咱們兄弟結義,也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沒想到,是你幫我們擋了難,卻沒享到福……老哥沒本事,這山裡這麼些年,一直想來,卻沒能耐來,今天終於如願。
你二哥也已經沒了,被小日子禍害,現在只剩下我,明海還有躍旺三個,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或許要不了幾年,咱們兄弟幾個就能團聚了。”
他說完,一瘸一拐地走到帳篷邊,從一旁拴着的毛驢子身上,取下個布包,回到墳前,看了呂律幾人一眼後:“飯菜做熟了,幫忙給我準備點酒水!”
他話音一落,不用呂律多說,陳秀清已經快步跑了回去,不一會兒,端着一碗飯菜回來,小米飯上面堆放了不少煮好的肉和野菜、蘑菇。
這傢伙挺實誠,本來平時的水飯只需一樣弄一點,有個象徵性的意思就行,他這滿滿的一大碗,更像是送來給人吃的。
不過,也正是這份實誠,在蔣澤偉看到這碗飯菜的時候,又微笑着深深地看了陳秀清一眼,他回頭衝着呂律說道:“你這大舅哥,以後可得好好待他。”
呂律點點頭:“我會!”
蔣澤偉將陳秀清手中那碗足實的飯菜放到墳前,將旁邊布包打開,呂律這纔看到,裡面是不少紙錢和香。
在他取出墳飄紙的時候,呂律趕忙從一旁砍了根枝條遞給蔣澤偉,看着他將墳飄紙綁枝條上插在墳頭,點了香,燒了些紙錢。
呂律深深吸了口氣,到了墳前,直接跪下。
“你這幹啥?”看到呂律跪下,蔣澤偉有些詫異:“你跟我這天星兄弟非親非故,不需要這樣!”
“大爺,我得了你的傳承,就跟你結了莫大的緣分,他是你的兄弟,怎麼能說非親非故,再說死者爲大,我作爲一個後輩,也理當一拜。何況,還有你們之間這份義氣……”
聽呂律這麼一說,陳秀清也跟着過去,在呂律旁邊跪下,緊跟着是樑康波和趙永柯。
看着這幾人,一時間,蔣澤偉老淚縱橫,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都是些重情義的爺們,好!”
三人接連三拜後紛紛起身,在蔣澤偉燒起紙錢的時候,也各自燒了一些。
事情做完,蔣澤偉擦了擦眼淚,笑着招呼幾人,走吧,都回去吃飯。
幾人回到火堆旁席地而坐,一頓飯吃的沉悶,等飯吃完,天也已經黑了。
蔣澤偉就在這時,取了兩個碗和他那一大包紙錢,又將酒也提上,衝着幾人說道:“你們今晚早點睡吧,不用管我。”
說完後,他重新回到墳前,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大碗酒,在墳前燒着紙錢,一個人自言自語,一邊喝着酒,一邊嘀咕。
呂律四人都沒有去打擾。
默默地看了一陣後,呂律衝着三人說道:“你們都早點睡吧,今晚我守夜!”
看蔣澤偉這樣,怕是一時半會不會完事兒,得陪着,也得防備着野物。
陳秀清三人也沒多說什麼,都鑽進帳篷裡睡下。
呂律就在火堆邊坐着,遠遠地看着墳前紙錢火光下不時喝口酒的老人。
他沒想到,這一守,就是一夜。
半生惦念,一夜酒!
蔣澤偉像是要把自己這輩子一直沒能做的事情,給一次性補足一樣,大包的紙錢燒了一夜,香火也燃了一夜,酒喝了一夜,也嘀咕了一夜。
直到天矇矇亮的時候,陳秀清等人都睡醒了,蔣澤偉才搖搖晃晃地走了回來,衝着幾人笑笑:“我睡會兒,等我醒了,咱們拜山神爺,壓山。”
說完後,他鑽進帳篷裡躺下,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
“律哥,你也去睡着吧,都熬了一夜了。”陳秀清在一旁說道:“我們會照顧好馬匹和元寶它們。”
呂律點點頭,也跟着鑽進帳篷躺下。
等他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被帳篷裡的悶熱給悶醒的,看到陳秀清幾人在忙着做飯,就連蔣澤偉也都已經起來。
看樣子,都在等着呂律。
“咋不叫我一聲!”呂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找棒槌是個細緻活,精神可得養足了……好了,既然醒了,那咱們就準備一下,拜山神。”
似乎是心結已經解開,蔣澤偉整個人看上去輕鬆了很多。
呂律鑽出帳篷,看見旁邊一棵大紅松樹腳,用三塊石頭搭了簡易的“小廟”,裡面放了塊樹皮,上邊用木炭寫了山神爺的牌位,這也叫老爺府。
“本來入山之前就該挑黃道吉日拜山神的,不過,咱們擇日不如撞日,天天吉利,就今天拜吧!”
蔣澤偉倒也不死板。在呂律下邊水源處洗了臉回來後,招呼着幾人一起到老爺府,供奉了祭品,跪拜後,衝着幾人招呼:“拿飯!”
放山的規矩挺多,就連日常說話都有規矩。
如吃飯叫“拿飯”,睡覺稱“拿覺”,改變住處稱“拿房子”,意思都是爲了能“拿”到棒槌。
就剛纔的祭拜,也有講究。
放山人祭拜的,一個是傳說中的孫老把頭,求他保佑放山拿大貨,還有一個山神爺,那就是大爪子了,大爪子是百獸之王,拜它,是爲了讓它保佑一行人不被野獸侵害。
飯菜都放在一旁鋪了松針的草地上,一幫子人圍坐在一起開始吃飯。
蔣澤偉邊吃邊笑呵呵地問:“昨晚上睡得都挺好吧?”
“都挺好!”
……
開玩笑,呂律跟着招呼了一晚上,幾人對他都相當放心,怎會睡不好。
“有沒有人夢到啥?”蔣澤偉接着又問。
趙永柯搖搖頭,表示自己沒做夢。
樑康波笑笑:“我倒是做了一個,夢見自己院子裡來了個金元寶,呱呱叫了一夜。”
一聽這話,蔣澤偉頓時笑了起來:“好夢啊,咱們這次肯定能拿大貨。”
這裡所謂的金元寶,指的的是癩蛤蟆,跟蛇被叫做錢串子一樣,對放山人來說,都是吉兆。
隨後,蔣澤偉看向陳秀清:“清子,有沒夢到啥?”
陳秀清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支吾着說:“夢到了……夢……”
呂律瞟了他一眼,看他那似曾相識的表情,心裡開始懷疑,這傢伙心裡是不是又夢到了“燕子”。
話又說回來,這樣的夢是吉兆嗎?
正想讓他別往下說,卻已經來不及了,卻聽陳秀清說道:“我夢到一個老太婆……”
蔣澤偉眼睛一下子瞪大,忽然又笑了起來:“也是個大吉兆啊!”
呂律稍稍鬆了口氣,幸虧這次不是燕子,要是再夢到燕子,呂律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導管泄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