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新婿

夏侯家坐落於一處山坳之中,也如太平關一般傍山而建。

亭臺閣樓,有序的高低錯落,一簇簇翠綠的蒼竹點綴其中,在暮靄的淡淡霧氣繚繞之下,安寧而素雅。

看久了太平關的人間煙火。

偶然見到這種古色古香的寧靜小鎮,也令張楚心生嚮往。

他來時。

夏侯馥已在山外的半空中等候多時。

今日的夏侯馥,穿了一襲寶藍色廣袖流仙裙,略施粉黛,綴以一對紅寶石耳環耳墜,不張揚卻美的令人驚豔。

張楚不由的多看了兩眼。

以往她總是做行走江湖的簡便打扮,乍一見或許還會覺得亮眼,但見久了,就會不自覺的忽略她的性別……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嘛。

“你怎知我要來?”

張楚迎上去,笑吟吟的問道。

夏侯馥捋了捋耳邊的鬢髮,掠帶幾分笑意的輕聲道:“趙必武和南山老人,來此盤桓了半日,方纔離開。”

趙必武與南山老人,正是晌午時在曼陀羅山莊逼樑源長交人的那兩個燕北飛天。

張楚挑了挑眉梢,有些啼笑皆非的問道:“他們不知道咱們是一夥兒的?”

夏侯馥聽言,面上的笑意登時就濃郁了幾分,挽着一雙好看的大眼睛輕聲道:“正是知道,他們纔會來此……”

張楚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

不外乎是眼見留不住原無生宮的人馬,擔憂北平盟趁勢大舉進攻燕北江湖,才故意來找夏侯家主持公道,希冀夏侯馥能以她與張楚的關係,攔住北平盟。

這些人也不想想,而今九州烽火四起,多一分地盤就多一分責任,玄北州的局勢敗壞至斯,北平盟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來入侵他們燕北江湖?

當真是鼠目寸光……

張楚搖頭:“這些人,若肯將爭權奪利的心思,分一半到自身的武道修行上,也不至於如此碌碌無爲。”

他如此說道。

心頭卻不由的想起,當初第二勝天第一次來找他時,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若不是御字小團體拔高了他的格局,如今的他,估摸着還與這些人一樣,滿心裡都是燕西北這一畝三分地罷。

還是先賢說得好啊,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夏侯馥嗔怪的看了張楚一眼:“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提升境界比喝水還容易?飛天境的修行如此艱難,當然還是爭權奪利更容易……”

張楚想了想,點頭道:“還是四姐看得明白。”

這可能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口紅效應罷。

“走吧,領我去拜見伯父伯母。”

張楚說道。

夏侯馥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了一圈,眼神中帶着幾分匿笑的一伸手:“來者是客,請吧……”

二人並肩飛往夏侯家。

遠遠的,張楚就見到夏侯家的大門外,幾位鬚髮雪白、身着素衣,拄着柺杖的長者,領着百十來號亭亭玉立、活色生香的大姑娘,站在大門外。

那些個大姑娘的手中,或端着人臉大的酒碗,或抱着人頭大的酒罈,翹首望着天空。

這陣勢,比之張楚記憶中的滇省苗寨的高山流水陣勢,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怕他身具饕餮之體的特異,竟都生出了幾分膽怯之意。

不過他心下的第一反應,卻是“還好今天來了”。

他原本是打算在曼陀羅山莊小住一日,替樑源長理一理那些無生宮老人的。

是樑源長滿臉嫌棄的攆他,他纔過來的。

今日要是沒有來……

可就太失禮了。

“你們家迎客,都這麼隆重的嗎?”

張楚哭笑不得的指着下方那些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問夏侯馥道。

夏侯馥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然後就推了他一把,低聲道:“走吧,別讓大家等久了……”

走?

張楚再次拉長了脖子,瞅了瞅下方那百十來位活色生香,正熱情的朝天上揮手的大姑娘,把心一橫,一提腰帶!

罷罷罷!

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論喝酒!

爺還沒服過誰!

“走就走!”

張楚梗着脖子說道。

夏侯馥只是笑。

二人一落地,幾位長者便齊齊拱手相迎:“張盟主蒞臨,蓬蓽生輝,不勝歡喜!”

張楚連忙還禮,揖手道:“長者過譽了,晚輩何德何能,勞動幾位長者出迎,實在是惶恐!”

爲首的長者,身高七尺,容貌清瘦,雖已老邁,仍依稀看見儀表堂堂之姿,聞言肅穆的正色道:“張盟主執玄北江湖龍頭,抗擊北蠻,護鄉安民,於國於民,皆當得起‘豪傑’二字,張盟主蒞臨,吾等於國於民皆無寸功的老拙之輩,豈有不出迎之理!”

張楚正要回話,立在他身側的夏侯馥遍一步上前,不耐的揮手道:“好了好了,都不是外人,就別客套了,張楚,這是我爹,單名一個‘宗’字。”

她指着爲首的長者,給張楚介紹道。

你爹?

張楚看了看長者。

再看了看夏侯馥。

愣了兩秒。

夏侯馥看起來,形如二十出頭的待嫁少女,張楚雖知她服用過駐顏丹,真實年紀肯定不似看起來這般年輕,但私下猜測她的年紀,頂多也就三十出頭。

而今才反應過來……哪有這麼年輕的飛天宗師!

他自己能在而立之年晉升飛天宗師,已是異數。

那樑源長頂着燕西北第一四品的頭銜,都是混到四十好幾,才勉強晉升了飛天宗師。

夏侯馥……

難不成與樑源長同歲?

在場的都是人精。

見他一愣。

那能不知他想的什麼。

氣氛登時就有些尷尬。

夏侯家今兒擺出來的,可不是迎客的陣勢……

夏侯馥一擰眉頭。

張楚登時反應過來,連忙恭恭敬敬一揖到底:“晚輩張楚,給世伯請安。”

他倒是不介意給夏侯宗磕一個。

但大離雖然重禮,可不年不節的,就給初次見面的長輩磕一個,太過了些。

當然,如果是祖父輩的長輩,磕頭也是正禮。

可夏侯宗雖長,但從夏侯馥這兒論,他只長張楚一輩兒。

夏侯馥見狀,擰着的眉頭沒有散開,自顧着的給張楚介紹:“這是我大伯,單名一個‘仁’字。”

“晚輩見過大伯。”

“這是我二伯,單名一個‘禮’字。”

“晚輩見過二伯。”

“這是我四叔,單名一個‘信’字”

“晚輩見過四叔。”

“這位也是大伯,單名一個‘文’字。”

“晚輩見過大伯……”

“這位也時二伯,單名一個‘武’字。”

他挨個挨個的見禮,幾位長者一一上前扶起他。

私下裡,幾位長者也在交換眼神。

夏侯仁:老二啊,你看這位張盟主,和馥丫頭有戲麼?

夏侯禮看了夏侯宗一眼:都說了讓老三別出來、別出來,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再說,他非不聽,這下好了吧?

夏侯信微微點頭:就是,早就說了,這位張盟主風頭雖盛,但人還三十出頭的青年才俊,再瞧瞧三哥那樣兒,像是能給他當爹的樣兒嗎?擱我還差不多……

夏侯武微微嘆氣:難得馥丫頭領鐘意的男子進門,卻被我們這些老傢伙給攪和了,回頭,老三家的,又要鬧得不得安生了……

夏侯宗注意到兄弟們的眼神兒,沒好氣兒的撇了撇嘴:我不來?這情況,我能不來嗎?我要不來,人還以爲馥兒雙親都不在了呢!

老哥幾個心底下齊齊嘆了一口氣。

……

作揖做完了。

張楚終於直起腰桿來,心下抹了一把汗。

他就怕這種這種陣仗。

哪知夏侯仁見狀,立馬笑吟吟的一拄柺杖,說道:“家裡的丫頭片子們,耳聞你大名已久,今日聽聞你登門,在門外侯你多時了。”

他的話音,就像是一個信號。

下一秒,站在她們身後的大姑娘們,就抱着酒碗、酒罈一擁而上,瞬間就將張楚給淹沒了。

嗯,說出來或許很不敬,但這場面,真的像極了青樓的老鴇子,揮舞着手絹,拉長了嗓音喊的那一聲:“姑娘們,接客啦……”

“姐夫,初次見面,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

“姑父,我娘吩咐了,今兒你不喝完這壇酒,休想進我們家的大門兒……”

大姑娘們活蹦亂跳的、嘻嘻哈哈的,將一隻只酒碗,一個個酒罈,塞到張楚的面前。

被大姑娘們擠到後邊的老哥幾個,聽到她們嘻嘻哈哈的叫喊聲,欲言又止,止欲又言:丫頭們,適可而止啊,真想讓你們姐姐、姑姑,當一輩子老閨女啊……

三個女人,一臺戲。

百十來號女人,多少臺戲?

身處百十來號大姑娘包圍之中的張楚,竟然一下子就出了一身大汗。

這陣勢……

比殺穿十萬軍,還難啊!

“停一下!”

“姐姐妹妹們,停一下!”

張楚手足無措的慌忙喊道。

大姑娘們終於閉上嘴,停下來了。

張楚就像是溺水的人尋找救生圈那樣,環視了好幾圈,終於在人羣外找到了夏侯馥的身影。

她一直望着張楚。

依然擰着眉頭……

張楚定定的看着他。

幾秒後,就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爽朗的大笑道:“就算是接親堵門兒,也得一個個來吧?”

靜止的畫面,一下子就又活了過來。

大姑娘們再次一擁而上。

“姐夫,先喝我的,先喝我的,我可是三姐一手帶大的!”

“姑父姑父,先喝我的,我可是我姑的親侄女,你不喝,我讓我爹出來揍你!”

張楚:“噸噸噸……我喝我喝……噸噸噸……一個一個……噸噸噸……來啊!”

人羣外。

夏侯馥終於鬆開了眉頭。

恬靜的面容上,終於有了幾分笑意。

人羣后。

老哥幾個對視了一眼。

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了。

這事兒,妥了……

夏侯家以武道立家,卻是以詩書傳家。

是以,他們和其他滿心都是算計的武道世家並不一樣。

若是其他武道世家,族中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飛天宗師,只怕巴不得將其一輩子留在族中,當牛做馬做到死爲止,哪那還肯將其嫁出去?

不過有失,自然有得。

似夏侯家這般重視仁義禮智信多過於利益的家族,或許整體的實力,比不過那些依靠利益粘合在一起的武道世家。

但內裡的向心力,往往那些依靠利益粘合在一起的家族更強。

傳承,也總會比那些依靠利益粘合在一起的武道世家更爲久遠。

當然。

夏侯家願意促成此事,這其中有沒有因爲這個人是張楚的因素。

就只他們自己才知道。

……

一場酒席直到月上中天。

滿身酒氣的張楚纔在侍女的引領下,進入夏侯家爲他安排的臥房。

整場酒席。

張楚都沒見着夏侯馥的影子。

他是在夏侯馥他爹夏侯宗的帶領下,挨個挨個認識夏侯家各房的長輩,以及各房平輩的頭面人物。

親近的長輩,得恭恭敬敬的說幾句吉利話。

親近的平輩,得親近的說幾句拉近距離的話。

隔得遠的平輩,也得拿捏好態度,溫和的說上幾句場面話。

交際是一門藝術。

在夏侯家這種傳承了好幾朝,樹大根深的世家內交際,更是一門精確到毫釐的藝術。

態度不能含糊。

言語不能曖昧。

親就是親。

疏就是疏。

不能出任何差錯。

張楚從微末中崛起,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吃過的大場面酒席,不知凡幾。

但這一場,絕對是他吃過的酒席中,最累的一場。

沒有之一。

可沒辦法。

他若只是以晚輩的身份,登門拜訪。

自不必如此麻煩。

以他的實力、身份、地位,夏侯家能與他平等對話的,加起來都不會超過十位。

地位高到一定程度,連表示親近,都是得看資格的……

但他若是以夏侯馥未婚夫的身份登門。

那麼這些交際,就是必須的!

事實上,夏侯宗領着他團團轉的時候,雖然話沒說完,但語氣之中,已經儼然拿他當女婿對待了。

連稱呼,都從張盟主,一路滑落,變成“楚兒”……

張楚嘴裡應付着一個個不知道是叫夏侯啥的長輩,舅子。

其實心裡全程都是懵逼的……

咦?

我不是本着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的心態,登門來感謝夏侯家支援八百家族的情義的麼?

怎麼變成夏侯家的女婿了?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在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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