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這次報告的全部內容,金司令。”
謝爾蓋與這次調查研究的負責人一起躬身相告。
“我明白了。”
人類革新聯盟的韓籍指揮官、金姓男性,以一個不大的年紀,走到現時的位置,足以稱得上了不起。可在他新官上任的第一年,他只能事無鉅細,樣樣在心,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己地位、防止一切可能的軍政彈劾。
在諸聯合內部,亦有不協調(與不支持他)的人存在,讓他不得不慎重。
值得一提的是,這人在上一世是將超兵索瑪·皮里斯介紹給謝爾蓋的人,最終死在ELS之戰中。
這一世如今的他一邊漫不經心地翻閱紙質報告,一邊側身以手指叩擊桌板。
哈薩克斯坦事件、LA Edenra覆滅的影響還在繼續發酵,他不得不鄭重面對這一切。直到看到一個字眼,突然醒覺。
“時空曲率的扭曲……?觀測到了特別的引力波現象?”
“是的。”
所謂的引力波即使指時空的曲率變化、以波的形式向外擴散的現象。想象寧靜的水面被行駛的船激起的水花漣漪,類同於此,引力波亦是時空被大質量物體激起的漣漪,在三百年前已經得到實驗觀測上的確證。
“這倒是有趣,難道是外星人嗎?”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謝爾蓋身邊的研究負責人一板一眼地回答。
他不是單純地應和,而是真的認爲具有相關可能性。
在他們的認識中,至少人類革新聯盟、新歐洲共同體、世界經濟聯合都無法做成這種現象。
換而言之,地球上就不存在任何國家或有力量的團體可以做到這一點。
不僅如此,類似的無法解釋的現象在以前還觀測到許多次,同時伴有各類無法解明的通訊遮斷。
有些性子跳脫的就聯想到所謂的外星人或者超自然力量上去了。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很快想到曾經監管過的超兵機關中某個人的報告。
與其他千萬個類似事件一樣,在無果之後,很快被封入秘密檔案中,鮮有人聽聞。
“所以你告訴我,又是爲何?”
在這老傢伙小小的家院內,他笑着問回去。
——天才的人總是不會被埋沒,他自矜又得意地想。
原超兵機關的研究負責人,在出使Aeon進行科學訪問後,回到人革聯的生活可謂是沉悶。迴歸十多年前帶學生的教授生活,對他來說實在無趣得緊。
而今日,一個無趣的人卻帶着有趣的事情來了。
薰風過藤,木影斑駁,黃昏中,乘涼搖扇。
“高維空間存在的證明、時空曲率變化,老教授,這可是你曾經對超兵逃脫的說辭,不感興趣嗎?”
訪客笑容可掬,從公文包裡抽出一份任職書,放在桌子上。
這人的目光快意地落到任職書上。
當初超兵機關超兵逃亡中,他觀測到的異常物理現象總算是被重視起來了。
“當然是感興趣的,非常感興趣。當初我據理力爭,卻因爲閒人碎語不被重視,現在那些小人總算被你們看穿啦!”
他可絕不會傲氣地說這些人當初瞎了眼,而要說是閒人小人矇蔽了這些高層。但也不能直說矇蔽,就顯得他們審人不清,得說是現在才被看穿才行。
自古聖人皇帝不是時運不濟,就是被奸臣小人矇蔽,現在這些聖人皇帝自然也如此。
雖然內心不屑,可表面上還是要和氣地、給面子地過。
他的手靠在任職文件上,欲言又止。
“不過……我有一些小要求。”
“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吧?老教授。”這訪客只是個年輕的傳達者,對話語裡的這些門門道道又煩又惱,可也不得不繼續歡顏面對。
這老傢伙也不委婉,徑直道:
“我想點幾個曾經同在超兵機關的研究員,行嗎?”
“行、行,當然行!”
訪客鬆了口氣。
一切順利。
這不是什麼大事。
地球的另一側,正當正午時候,靜寂與酷熱沿着一望無際的蒼空,從黃沙到原野、從湖水到城市,叫人嬌慵睏倦。
沒有云彩,也沒有聲音,唯有高大喬木的葉子仍閒靜地在耀眼的陽光中默默返照出燦爛的金光,落在澄淨的湖水中,又變成大小不定的微動的陰影。
湖邊蟲吟,落入豔陽裡,便作寶石般的閃光飛旋在水草與花間。
顫動的花兒與泛波的水面,在這怠惰的季節裡,依舊珊珊可愛。
“基於大型人工湖泊的誠英市氣候改造初見成果。”在今年夏日舉行的一次國際氣候控制交流協會中,作爲Aeon代表出席的人工智能體【須臾】在座報告。
屏幕上,時而匯聚、時而分離的囧字臉,讓其他參會者都有些不知所措。
“各位正常與須臾相處即可。”
它又通過發聲器提到。
“不必那麼拘束。”
在Aeon的行政與判法之外,須臾也會帶領Aeon的一些團隊出席各大峰會,進行國際交涉與交流活動。因爲ELS-00Q的支持,它可以輕易地進行多線作業,輔助Aeon各大研究所、各界相關協商與交涉亦或是輔助醫療、交通等等。
“它真的只是個人工智能嗎?而不是一個真正的生命?”
倦怠的夏日裡,倦怠的菲露特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只露出凝碧的雙眼看向電視裡轉播峰會實況,突然擡頭、好奇地問剎那。
剎那正在一旁完成熾天使高達的收尾設計。他放下筆,略作思考:
“這要看你對於生命的理解。”
藉由ELS-00Q的計算能力與自我學習模式發展到如今的須臾,即使沒有靈魂(腦量子波),其行爲與智能已經無法與常規人類區分開來,或者說早就遠遠高過了尋常人類。
到了這種程度,剎那也難以輕易地下判斷。
“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智能就是生命的話,那麼須臾就是生命,倘若認爲擁有腦量子波纔是生命的話,那麼須臾還不是生命。”
不具有腦量子波的事物無法升入量子的精神領域中。但另一方面,量子效應的啓發並不困難。可予物以生與賦生以死是同等重大的事情。
人類還沒做好相關的準備。
“這樣啊。”
菲露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大概知曉腦量子波的存在,也知道人類都是具有腦量子波的生物。
菲露特的問話倒讓剎那想起一個非常微妙的話題,類似於人類女性墮胎的合法性。倘若在意識誕生之前,便扼殺它誕生的可能性,這是否是一種罪惡?
不過剎那並不準備扼殺這可能,但在現在,還不準備促進。
在這令人鬱悶的、酷熱的肅靜中,菲露特的精神也難以集中,她低垂着眼簾,從電視上轉過來,遷移的目光很快又落到剎那身上、又猛地撇開、又猛地落回,不停反覆之中,倒讓她自己開始惱火自己的舉動——
【我都在做些什麼啊!】
她氣呼呼地想到,於是乾脆目光就在那男孩子身上不動了。
她的視線就從剎那稍長而顯亂的髮絲一根根地下移,從乾淨俊俏的五官到不停書寫而動的雙手,又到穩穩落在地上的雙腳喪。
長長的睫毛在盛烈的陽光與空調的冷風中微微顫動。鵝黃色的小裙子下,一雙纖細嫩白的小短腿兒不願夠着地板,就這樣在空中自在而使勁地搖晃。
這鋼鐵似的男孩子還就那樣坦然,渾然不察覺的樣子,又讓菲露特忍不住惱火這傢伙是不是故意當她不存在,又不好意思打攪他的認真去問剎那。而轉念間,她一下子察覺到自己想法的自作多情,羞恥地把頭埋進自己的雙手裡。
不過剎那這時還真是極度專注的狀態,沒注意到菲露特的小動作。
菲露特不開口,他也不迴應,
由於量子思考能力的逐步掌握,他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發散的想象(原本,那些發散的想象就是量子思考能力的不受控的顯露。)
大量的圖形與鋼鐵在量子思考的力量中堆積起來,形成一個又一個實物。一百多輛造型各異的可變式熾天使高達在宇宙、深海、木星大氣層等諸多幻想中高飛,最終一一墜毀,只剩下一架最優美也最堅韌的。
“然後……就是你了!”
最終方案的敲定,讓他終於擺脫這持續大半年的思考與計算。等他將全部相關文檔傳給天使宮方後,斜去的太陽已泛出憂鬱的深紅。
這時,菲露特已經趴在桌子上熟熟地睡了。
剎那走在面前,端詳菲露特睡顏的同時,有些苦惱。
——應該把她叫醒嗎?
他嘗試輕聲呼喚,然後這薄紅色的女孩子在半夢半醒間轉過她的頭,從枕在左臂換成枕在右臂。
白皙柔軟的手臂被頭壓出一道紅印子來。恬靜的睡顏中不知道想到什麼幸福的事情,嘴角彎出一個快樂的弧度來。
剎那也就不好意思強硬地把菲露特叫醒了。
趁着週末找他玩的菲露特被他整整晾了一個下午。
他嘗試向菲露特的父母瑪蕾妮和魯伊德求助。
這兩人正在照顧他們的新生兒,脫不出身來。魯伊德在視頻通話的另一邊突然建議道:
“要不剎那你把菲露特抱或揹回來吧?反正也不遠。”
真是毫不見外的發言……
“這行嗎?”
剎那遲疑地回過頭,卻發現菲露特已經被他們的動靜吵醒,擡起頭來,正專注地凝視他。
“菲露特……”
剎那正鬆了一口氣。
誰知那粉紅色女孩子面色有些難堪,低聲說:
“我的小腿抽筋了,好疼。”
因爲姿勢不正,痙攣似的苦楚從小腿向大腦衝發,讓她的小臉扭曲成一個痛苦的形狀。
於是故道夕陽,天邊血色的晚霞連着鋪蓋世間的彩雲,把兩人的背染成一片燦爛的血紅、琥珀、紫色與豔金色。
靠在剎那背上的菲露特靠在剎那的耳邊,伴同晚風向他悄聲問:
“明天就是她手術的日子了。她能成功嗎?”
這個她是指哈薩克斯坦帶回的、被瑪麗救下來的孤兒,在LA Edenra發起的恐怖襲擊中被大面積燒傷並患有嚴重的病理性感染,幾乎可以稱得上噁心的毀容後的面貌、以及對身體與智力發展都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
這女孩來到誠英市後,一直處於長期治療中,菲露特是她少有的朋友之一。
由於某個正躺在病牀上的超兵數月前在納米機器植入手術中的成功經驗,結合天人方面已有的技術經驗,經過一個季度的發展,納米機器的技術已經完善。大量超兵已經完成了身體中納米機器的更新換代。
納米機器技術足以治療這女孩的所有惡況。
“你在爲她難過嗎?”
“是的。”在剎那背上的菲露特緊緊抓住剎那的衣角,說,“那是個可愛的好孩子,可隨着增長,我開始知道她所處的境地的可怕。於是與之相處就讓我感到慌張,倘若我爲她難過,她會認爲這是種惡毒的居高臨下的憐憫而厭惡我嗎?倘若我裝作毫不在意的開懷的樣子,她會認爲我沒心沒肺、毫不懂得關心與體諒他人嗎?”
她開始回想起今年幾次尷尬的相處,連聲音都在黃昏中黯然。
當一個人心思細膩到這種程度,她就茫然於如何將自己的心情傳達,在親疏的後果之中做着無盡的慌張。
“那你可太小看她了,菲露特。”
剎那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她還向瑪麗抱怨過如何和你相處呢!”
“誒?”
菲露特驚訝地回聲。
在絢爛的紅霞中,剎那開始平靜地陳述他從瑪麗那裡聽來的傾訴:
“當她覺醒到自己的相貌又醜陋、其臉部大面積燒傷與感染對正常人審美的不適,她就開始害怕、倒不是爲了自己的未來,只是害怕你們會厭惡她。她對瑪麗說,倘若她一直嘗試接近你們,就會想到你們會不會不耐煩、厭惡這個醜八怪的親近,但倘若她保持一個距離,又害怕你們會爲之氣憤……她就這樣在諸多矛盾的心情之中不停掙扎,所以匆匆報名了這次實驗性的測試手術。”
“這樣啊……”
菲露特把頭埋進剎那的背上,不出聲了。
想要理解他人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啊!
依靠話語總可能被誤解,即使想直白地傾訴自己的心,可聽者卻未必會直白地接受與認可。
“原本是並沒有這麼多繞繞彎彎的,菲露特。”
揹負少女的少年在黃昏中已經走到家的門前。
菲露特下來,靠着門口,又重複地問:
“她的手術能成功嗎?”
剎那心知成功率絕非百分百,但仍想給這女孩一個正面的答覆:
“相信Raiser與天人的技術。”
疏星掛在枝頭,清冷的光照在世間兒女的側顏。唯有天畔盡頭還剩一抹似血殘陽。
“剎那,等她手術成功後,我該怎麼與她相處?”
“這是菲露特你要自己找到的寶物。”這孩子搖搖頭,又說,“但一定要我給一個途徑的話,我想……相信的心就夠了。”
次日,手術失敗。
她的身體出現罕見的對納米機器的排異反應,經過緊急調整,在劇烈的痛苦中成功生還。
這躺在病牀上的黑紅色的女孩無言地、恐怖地沉默,直到雙手被另一個薄紅色的女孩柔靜地、和愛地相握。
“我就在你的身邊。”
她嘗試安慰,卻見到這黑紅色的女孩無法止住的淚水溼了白色的牀單。
夏末、二次手術進行,大獲成功,宣證納米機器對常人實用、民用化的可能。
同時,暫定名熾天使高達舍赫拉查德在天使宮正式投入製造、一切順利;世界經濟聯合總統布萊昂·斯泰格邁爾高調宣佈聯合內部肅查(反貪)行動正式結束、成果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