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若塵、不動在天,順着大銀河的流向朝地球那側而去。
姑且先說說太平洋的黎明以外,發生在海衛一上的一段插曲。
那裡是生命世界的邊緣,也是有史以來人類的腳步所能直接抵達的星海的最遠處。
到達此處的一共有兩個人類,分屬過去的時代以及現在的時代。
“假使善的意志或惡的意志真的可以改變世界,那麼它只能改變世界的界限、即世界本身,而不能改變任何已經發生的事實……換而言之,其結果必然是世界整個地、徹底地,變成全新的模樣。”
穿越人類三百年曆史的天人,如今也不過是個老者。
椅子上的老者雙手對稱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的身體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但他的目光很明亮,讓雷傑尼想到緋紅夕陽的光色變幻之下靜謐的燈塔,當人歸航時,就會偶然發現燈塔還在那兒。
——這不就是莫奈的名畫嗎?
他哂然而笑,然後打開宇航服的一個儲物袋,遞上圓筒狀的培養器皿。
明亮的光下,銀白色金屬般的魚似的東西正在綠色液體裡猶如空遊無所依。
眼前的老人的目光落在那東西上。
“這是提耶利亞·厄德託我帶來的一份禮物……擁有腦量子波的高等生命的脫殼。”
他的眼睛略微睜大了些,隨後由衷感嘆:
“未確認外星金屬生命體——原來如此,了不起、了不起。”
聲音落實,一側門開,從中輕悄悄地、走出一位少女用她玉白的雙手接過培養皿。
“874、887你怎麼會在這裡……不,你是Veda……?”
雷傑尼先是好奇,然後驚詫。
少女瞥了雷傑尼一眼,不說話。
但雷傑尼可以猜意其中的緣由。
“是因爲874和887所收集的情報補足了你最後的部分麼?萌發於與量子思考者的接觸,成型於與Erelong的搏殺,最終……於無數情報型變革者成長爲人的情感經歷中取得人類的情感——一種對你而言介於有用與沒用之間的玄虛的事物。”
說到最後,那雙紅色的眸子從她全身掃過。
她轉過頭來,長久地注視雷傑尼,仍不說話,只是舉起一塊電子屏。
上面寫着:
【雷傑尼·雷傑塔,你沒有猜錯。】
也因此,Veda認爲自己不再有指導人類與天人的資格,並在天使宮一役敗於剎那後選擇放棄繼續強行執行預定計劃的努力。
“最終,天人的計劃付之一炬,超出【被允許的變動的彈性】以致天人也不再能作爲人類以外的力量迫使人類世界相與爲一……而人類世界潛藏的矛盾終在不斷的積累中爆發。接着在北半球二三零七年的冬天,第三次世界大戰拉開序幕。”
伊奧利亞在椅子上平靜地說。
“託我帶話給你的人所說的那孩子,正是迫使天人放棄高達駕駛員執行武力介入的罪魁禍首。”
“那位永恆中的一瞬?”
老人罕見地笑了。
“我並不責怪他,雷傑尼·雷傑塔。人類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怎麼過、也有權選擇自己的道路延伸向何方,這不是我能限制的領域。而對我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從原本足以指引人類的位置摔落,那是一種解脫嗎?苦心經營三百年、無數犧牲與血淚的消逝,那是能不責怪的嗎?”
雷傑尼興致勃勃地問他。
“對此我沒有什麼可說的。計劃中已經逝去的歐羅巴號乘員也罷,計劃中本將死去的高達駕駛員也罷,雖然略微偏離我最初計劃中的想象,但已然是我的罪孽了。”
久經冬眠的老人快忘記了原本自己說話的方式,說得有些僵硬。
他的回答並不讓雷傑尼滿意,只迷惑於他的精神世界的思索究竟處在何方。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至於如今,你們想知道的,我都會回答。而我也有許多想問你的,希望你們能告知我。”
等這句話出來後,雷傑尼又放下心來,甚至有些說不出的親切與惶恐。
——伊奧利亞究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也只是個生於人類的探索宇宙之人,平等謙卑地尊敬一切生命。
但若是利馮茲或者畢賽德,是否會不滿意這樣的伊奧利亞?他突然想到。
可他也沒有機會去親自詢問了。
從海王星返航地球、即使以目前技術並進入深海冬眠狀態也需要兩個月以上的時光——
太過漫長。
雷傑尼靜下心來,習慣性地推推眼鏡,卻發現自己並沒戴,尷尬笑笑,卻向Veda道:
“Veda,你知道我是如何與提耶利亞聯繫上的嗎?”
【有所猜測,大致發生依靠你進行基於共同基因的超遠程腦量子波同諧窺探提耶利亞厄德的思維並得知哥白尼號的位置時,你就已經悄然改變。】
雷傑尼嘻笑道:
“確實如此。後來你應該也知道克雷赫出於自保,欣然接受我的暗示決定前往Raiser,並完成我的請求——讓提耶利亞放棄屏蔽我。2高達的Twin Drive很完整,我在他的建議下和他這個純種變革者在遠程腦量子波同諧中進行了一次雙向量子爆發(2高達以及熾天使高達),於是……體驗到許多不同凡響的東西。”
接着,他的笑容消失了,轉向靜坐的老人,神情嚴肅,彷彿一朵月下之花。
他說:
“伊奧利亞先生,你也應該Veda處得知Raiser的創始人、變革者剎那·F·清英以及提耶利亞·厄德乃是時間的旅行者,也可能是世界的時間被重置到了過去。換而言之,可能存在另外的歷史……”
他猶豫了會兒,像是在斟酌語言。
老人看出了他的怯弱,溫和道:
“問吧,別害怕,孩子。”
“那我問了,伊奧利亞·修罕貝克先生,請問變革者、也就是你所預言並期待的一種新人類……當一個尋尋常常的普通人覺醒爲純種變革者時、並且在量子爆發中觸摸量子領域,爲何、爲何會體驗到上一世的記憶?”
眼前的伊奧利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依靠同基因型的提耶利亞而成的雷傑尼其體驗並不完整,但最近的時間裡,另有一位完整體驗的人。這讓提耶利亞稍微摸到了一些規律。
那時比平安夜略早。Twin Drive機體、熾天使高達伽利略號發動了QUANTA BURST。
遠離人煙的基地、一位病牀上的男人眼中有金色的光在變幻。
那是時間的縫隙,有序之外、混沌的至微領域。
輾轉過彷彿六角形卻又看不出輪廓的王座,落於超越時光鴻溝的陰影之下。
印象與觀念逐漸扭曲成一系列模糊的、由形狀以及場景彙集而成的符號,但逐漸開始失去邊界
人類的理性正要被肢解時,這個自我迷失的男人聽到一聲遙遠的熟悉的叫喚。
“洛克昂·史特拉託斯,Lockon Stratos。”
於是煙雲消散、雲破月來。
他醒了。
“原來如此。”
尼爾起身,看到門被匆匆拉開。與之相似的萊爾站在門口,而提耶利亞正站在萊爾的身後。
“你們原本就有徵兆,而在天柱外與GNX的戰鬥中不是被傷到了,而是戰鬥中過度的GN粒子照射,引發了【變革】,這是個稍微有些不太一樣的過程。”
“原來死亡真的不是終點。”
他喃喃道。
很快,剎那陷入聯合經濟特區紛爭的消息傳回Raiser本部。於是力天使R3與獄天使一同在大氣層中疾馳,穿越天際的白晝與黑夜。
“明明我更擅長大範圍多目標的射擊戰,而哥哥擅長單目標狙擊。結果變成我在超長線上作掩護,而他直接去前線了。”
海島之上,獄天使中,萊爾自言自語道,接着想起一個模糊的身影。
“你在哪裡?”
風馳水上,波瀾興起。
血紅的影子在水中幽幽。
權天使高達,以座天使高達的數據爲基礎,在上一世由阿里·阿爾·薩謝斯駕駛,而在這一世重新復現,攔在剎那的面前。
神之王座的幕後即是神之威權。
“微妙的預感,但不關鍵。”
遠方一道光閃,力天使R3射出的子彈精準擊中(預測中)權天使的核心部位,打破裝甲,並將權天使高達纖細的腰身撕出肉眼可見的巨大口子,
剎那駕駛00高達閃過被瞬間擊傷的權天使高達,直接追擊阿爾瓦特隆而去。
但身後,權天使突然再動,手臂揮出GN Buster Sword,直擊00高達的肩部裝甲,被剎那回轉抵抗。
“怎麼會?”
遠處正在與第七艦隊發生激烈搏殺的力天使R中的尼爾瞳孔一縮,立刻通過狙擊境顯像看出異常。
他確實擊中了,但並沒有打破裝甲,而是納米機器“讓開”了。
而剎那也敏銳地察覺到微妙預感的真相。
“這架高達之中到底是什麼東西在駕駛?”
片刻停頓,第七艦隊的先行追擊成員已經趕至。
“GNW-20000,雖然標成這樣,但正如Arche所預告的,這是我們對於新時代機體最初的實驗。”雲層之下,金色MS阿爾瓦特隆展翅越過夏威夷羣島將距離拉到一個安全地步。這時,科納放鬆而笑,“拜託於你們的納米機器發展與應用,我們也得出瞭如用於人體一般,將納米機器用於機體的方案。”
但他也知道量子化的存在,不敢降速。
“權天使正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例。看似纖細的全身,實際上是包裹着大量納米機器的骨架、和實在無法被替代的部分裝甲。而GN爐與GN電容等關鍵零件則會在納米機器的運動下,沿着骨架發生一定程度的轉移。至於駕駛員……”
一共有四個。
00高達裡的少年人立刻發覺這個事實,握緊雙手。
比超兵更過分,足足有四個誕生了腦量子波的靈魂被拘束於這臺機體中。
“而且很像約翰、米海爾以及妮娜和阿里·阿爾·薩謝斯!”
但剎那很清楚,前三者正在Aeon本土服役,後者則早早死在他的手裡。
兩臺機體的互格從海上打到天上,四重風格的輪舞,不時間雜最頂級人類駕駛員的攻擊。
十臺GN Fangs同時放光,激起劇烈的海霧。
四重人格、四重判斷造就的四面之使者。
“變革者或說足夠強度的腦量子波是很關鍵的東西,尋常機械AI難以代替。但變革者從不缺少製作一個人的技術。在人造子宮中培養到生體大腦誕生腦量子波後,就予以無用部位割除,然後開始填充納米機器。”
利馮茲自着火的皇居中起身,乘坐再生向聯合本土飛去。
“它不是你的敵人,但配合第七艦隊足夠讓阿勒漢多洛·科納大人撐到結局。”
這時,海衛一的秘密基地裡,雷傑尼眼前的老人還在沉默,甚至讓雷傑尼懷疑他並不知道這答案。
然後雷傑尼聽見伊奧利亞說道:
“因爲宇宙是塊無可救藥的、充滿各種各樣疏漏與偶然性的破布,因爲其中一些偶然性造就的缺陷、生命誕生了,但也因爲另外一些偶然性早就的缺陷,生命將滅絕。若是智慧生命想要在宇宙中存活,就必須協心同力一起修正宇宙的法則。”
這話不像是對雷傑尼問題的答覆,反倒像句引詞。
“這是經歷過兩度人生的我最終的判斷。”
接着雷傑尼連連後退幾步,長長呼出一口氣。
——伊奧利亞乃是與剎那·F·清英以及提耶利亞·厄德一樣的時間旅行者,並且在一百年前太陽爐發射回地球醒過一次,並將來自未來的雙爐技術與Trans-AM以黑匣子系統刻錄在太陽爐中。
得到原裝太陽爐的黑匣子後的某一天,利馮茲·阿爾馬克將雙爐技術分享給雷傑尼·雷傑塔(併爲2高達所用)時,曾如是對他說。
“爲何?你是懷疑伊奧利亞·修罕貝克的成就嗎?”
“雖然二十一世紀時,他的部分研究暫時不被重視,部分研究則被他自己創立的天人雪藏。但從伊奧利亞的時代遺留的資料來看,可以完全復現當時伊奧利亞的研究歷程,其中的錯誤與修正、探索與重構真實無誤。毫無疑問,伊奧利亞乃是人類之中最頂級的天才。而二零九零年到二零九一年的這段時間,也毫無疑問乃是足以與一六六六年以及一九零五年並肩閃耀的、人類科學史上的奇蹟的時光。”
那少年雙手相叉,平靜地說:
“但人類是有極限的。在GN爐被製作之前,就單純從理論上完成直接可用的Trans-AM系統以及完全的Twin Drive體系,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超越人類、至少要超越人類這有限的壽命。”
“爲何不是伊奧利亞·修罕貝克先生在爐子被髮送回地球后,與百年前的天人研究者一起進行爐子的工作呢?”
“那他們的歷史現在正在哪兒?由於歐羅巴號的毀滅,連GN Dive的製作工藝都一度近乎失傳,唯從紫色哈羅之中才得以部分復現。”
當時雷傑尼噎住了,想要反駁卻無從起。
“還有,在純種變革者誕生前,即便破譯全部人類基因與GN粒子的關係,也很難如此準確地預言純種變革者的存在。”
“何況你不覺得Veda對剎那·F·清英與提耶利亞·厄德作爲時間旅行者的判斷,還是過於武斷了嗎?我覺得其中還藏着一些秘密。”
如今,這個推論最終得到驗證。